相宜一直很想知道楊老夫人究竟為何有這樣的勇氣做出這等驚世駭俗的事情來，前世她只與楊老夫人有過幾面之緣，卻不敢接近她，只能遠(yuǎn)遠(yuǎn)的望著，今日她一定要抓住機(jī)會(huì)。

    楊家的院子比駱家要大得多，跟著那婆子走了好長(zhǎng)一段路，才剛剛過了垂花門，駱大老爺是外男，只能到飯時(shí)才能進(jìn)園子，婆子將他送去了楊老太爺?shù)臅?，跟著婆子進(jìn)內(nèi)院的就只有駱大奶奶帶著三個(gè)兒女了。

    相宜一邊走著一邊看著園子，楊家的園子就如琉璃世界水晶盞，到處是銀裝素裹，小徑上雖然已經(jīng)打掃干凈，可北風(fēng)一吹，枝頭壓著的積雪便紛紛揚(yáng)揚(yáng)的灑落下來，青石小徑上又粘上了點(diǎn)點(diǎn)的白色，瞬間便化開，與濕潤(rùn)的印痕融在了一處。

    會(huì)客的前堂修得很是華麗，門口掛著的門簾都是雙面的織錦簾子，上邊繡著團(tuán)花牡丹，刺繡很是精致，那牡丹的花蕊全是金線繡成的，上邊還鑲嵌著珍珠，淡淡粉嫩的光影在門簾上不住跳躍。

    駱相鈺有些好奇，一把抓住了門簾：“這些珍珠真好看?！?/br>
    打門簾的丫鬟滿臉笑容，彎下腰來低聲道：“小小姐，快些進(jìn)去，這門簾掀著，屋子里就漏風(fēng)了?！蹦茄诀唠m然沒有直接對(duì)駱相鈺的舉止表示出不滿，可相宜卻從她看似禮貌的笑容里捕捉到一絲不屑。

    “這是廣陵駱家？二奶奶的娘家嫂子帶兒女來拜年了？”丫鬟看了看相宜的背影，拉了拉站在一旁的伙伴：“這可真是奇怪了，前邊兩個(gè)小些的，穿得簇新，后邊這個(gè)，看著年紀(jì)大些，卻穿得那般寒酸，可氣度又十分沉穩(wěn)，完全不似她那meimei一般眼皮子淺?！?/br>
    “你不知道？”伙伴挑了挑眉：“那駱大老爺先后娶了兩房夫人，前頭那個(gè)是華陽錢家的，現(xiàn)兒這位卻只是廣陵東街高百萬的女兒，你自己去想想就明白了?！?/br>
    “原來是這樣。”打門簾的丫鬟恍然大悟：“這就難怪了?！?/br>
    相宜走進(jìn)前堂，屋子里邊坐滿了人，比自家的前堂里邊可要熱鬧得多。左邊右邊都坐滿了人，堂屋中間坐著一位四十多歲的夫人，穿著一件寶藍(lán)色的緙絲衣裳，上邊繡的花精致得讓人看了指有贊嘆的份兒，頭上戴著的碧玉簪子不住的隨著從天窗上漏過來的陽光而不住的變幻著顏色。

    那便是楊老夫人了，相宜還記得她，跟前世沒什么兩樣。相宜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恼驹隈槾竽棠躺砗?，聽著她說了些恭賀新春的套話，心里直犯嘀咕，楊家過年的時(shí)候人來人往，恐怕楊老夫人都已經(jīng)聽膩了。就聽著楊老夫人帶著歡快的聲音傳了過來：“我事兒多，親戚也多，素日里疏于來往，沒成想你們家卻還記得我，實(shí)在是感激！”隨后拉長(zhǎng)了聲音：“快些看座！”

    駱大奶奶聽了這暖心窩子的話，感激得涕零不已，只是不知道該說些什么話來答謝，站在那里，不尷不尬的，看得前堂里幾位楊家的少奶奶都微微的撇了撇嘴。

    相宜趕緊上前一步，朝楊老夫人行了一禮：“都說楊老夫人可親可敬，今日見了才知道傳言非虛，相宜恭祝老夫人福如東海長(zhǎng)流水，年年新春，歲歲富足?！?/br>
    “喲喲喲，富足這兩個(gè)字兒，我最愛聽了?！睏罾戏蛉瞬[縫著眼睛瞅了瞅相宜，見她生得十分好顏色，只是穿得實(shí)在寒酸，不由得有幾分驚奇，望了一眼駱大奶奶：“駱家大奶奶，這是你的女兒罷？”

    駱大奶奶見著相宜竟然搶著讓楊老夫人注意到她，十分生氣，她猛的將駱相鈺的手一拉，把她推到了前邊去：“快，快些給老夫人拜年！”

    駱相鈺沒有提防到駱大奶奶忽然有此舉動(dòng)，腳踩到了垂地的斗篷，身子往前一撲，驗(yàn)看著就要摔倒，相宜趕緊伸出手來扶住了她：“meimei，仔細(xì)腳下！”

    “才不要你假惺惺的好心！”駱相鈺站穩(wěn)了身子以后，順手將將相宜一推：“你到旁邊去，別站到我面前得意，穿了我的衣裳出來見客，還要先將我要說的話搶著說了！”

    前堂里的人都望著相宜，看著那罩不住里邊棉襖的外裳，相宜沒有低頭，只是坦然的站在那里，伸手拉了拉衣裳，想盡力要將里邊的棉襖遮住。

    “外祖母，外祖父，聽說來了貴客？”一個(gè)聲音從門簾子外邊鉆了進(jìn)來，一絲寒風(fēng)伴著門簾的掀動(dòng)微微的溜了進(jìn)來，相宜站得筆直，沒有敢回頭。

    他，來了。

    第5章 憐香玉針鋒相對(duì)

    楊家的前堂布置得很是奢華，四角都有明晃晃的燈架，上邊有著細(xì)羊皮紙做的燈籠罩子，上邊畫著各色山水花卉。除了燈架，還有一排排的燭臺(tái)，仿佛都是金包銀做的，明晃晃的一片。屋子一角擺著一只鎏金的銅獸壺，壺嘴里吐出了縷縷的白色煙霧來，里邊該是擱著熏香。

    相宜的眼睛逡巡了一圈，終于盯住了楊老夫人身邊的黑檀木桌子上，她挺直了背僵硬的站著，一動(dòng)也不動(dòng)，似乎能聽見自己的心跳。

    嘉懋來了，前世她深深愛著的那個(gè)人，又要出現(xiàn)在自己眼前了。

    相宜的心在砰砰亂跳，這個(gè)情景，與前世好像既相同又不相同。前世她與容嘉懋第一次相逢是在楊家的前堂，只是那時(shí)候她怯弱膽小，只是跟著駱大奶奶坐在一旁，連頭不敢抬。而現(xiàn)在，由于她鼓足勇氣上前一步，結(jié)果便有些不同了，她還沒來得及坐好，正愣愣的站在堂屋中間，旁邊站著撅嘴鼓眼的駱相鈺。

    方才本來很尷尬的氣氛，全因著容嘉懋的出現(xiàn)發(fā)生了改變。楊老夫人笑瞇瞇的將他拖到身邊摸了摸額頭：“知道來了貴客還這樣沒規(guī)矩？瞧你一頭的汗，身上的衣裳都是濕的?！?/br>
    嘉懋伸手抱住楊老夫人的脖子，臉在她身上蹭了蹭：“外祖母就愛說道我！”

    嘉懋的母親是楊老夫人唯一的女兒，自幼便疼得緊，楊老夫人瞅著江陵容家的祖訓(xùn)，男子年滿四十無子方得納妾，這才將她嫁給了江陵容家長(zhǎng)子。容大奶奶雖然每年總要回來幾趟，可楊老夫人依舊覺得不夠，每次女兒女婿帶著外孫外孫女回來，便是高興得嘴巴都合不攏，只將外孫與外孫女看得比自己的孫子孫女還要緊。

    容大奶奶見著自己的兒子粘在楊老夫人耍賴，跟糖人兒一般，不由得抿嘴微微的笑：“嘉懋，還不快些過來，弄得你外祖母身上的衣裳都臟了，皺巴巴的一團(tuán)！”

    嘉懋抬起頭來，朝著容大奶奶笑了笑，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母親，外祖母都沒說我煩，你怎么倒說上了？”他的眼睛轉(zhuǎn)了一圈，落在了站在屋子中間的幾個(gè)人身上，露出了驚奇的神色來：“咦，他們是誰？”

    楊老夫人還沒有來得及說話，楊二奶奶的兒子楊寶柱便開口了：“嘉懋，他們是我的表弟表妹?！币娂雾牬笱劬ν?，就更進(jìn)一步的解釋了一句：“我母親的兄長(zhǎng)的兒子女兒?！?/br>
    嘉懋一雙眼珠子亮閃閃的：“我知道了，便是你說過的那個(gè)姓駱的人家不是？”

    楊寶柱點(diǎn)了點(diǎn)頭：“正是?！?/br>
    “嘉懋，既然來了幾個(gè)和你年紀(jì)相仿的，你和寶柱帶他們?nèi)ネ膺厛@子里玩玩！”對(duì)面的楊二奶奶笑著招呼嘉懋：“我娘家侄兒侄女都很乖巧的?！?/br>
    駱大奶奶大喜過望，推了推駱相琿與駱相鈺：“趕緊去！”

    駱相琿懵懵懂懂的望了一眼駱大奶奶：“去哪里？”

    “你見著楊少爺他們?nèi)ツ睦锿妫透ツ睦?！”駱大奶奶捏了捏駱相琿的手，低頭朝他眨了眨眼：“快去快去?！?/br>
    駱相琿有時(shí)候鬧騰得很，駱大奶奶害怕他在堂屋里坐久了乏味，免不了會(huì)有些犯毛病，到時(shí)候可就要被楊老夫人看了笑話。

    駱相琿與駱相鈺應(yīng)了一聲，朝楊寶柱走了過去；“表哥，咱們走?！?/br>
    楊老夫人瞧了瞧站在堂屋中央的相宜，見她孤零零的，駱大奶奶對(duì)她不聞不問，心中微微一輪便知道了原因，還不是不受繼母待見？只是這駱家的大奶奶也太蠢笨了些，竟然一點(diǎn)也不知道要給自己留幾分好名聲，讓旁人都瞧著她這般苛待繼女，只將自己生的孩子當(dāng)心肝寶貝，以后還不知道廣陵的人會(huì)怎樣說傳她的流言呢。

    “你們帶著她一道去，可別忘記駱家的大小姐。”楊老夫人指了指相宜，笑得十分溫和：“我方才聽你自稱相宜，是哪個(gè)相字哪個(gè)宜字？”

    駱大奶奶聽著楊老夫人發(fā)問，有幾分緊張，呵斥了相宜一句：“就你話多，生怕楊老夫人記不住你的名字！”

    “沒事沒事！”楊老夫人哈哈一笑：“我方才聽著她說自己的名字，好似與我的名字是一個(gè)音兒，故此才問了一句，駱大奶奶不要太認(rèn)真了?！?/br>
    駱大奶奶臉皮泛起了紅色，用力擰了相宜的胳膊一下：“沒聽楊老夫人在問你的字？怎么又變成悶嘴葫蘆了？快些說出來！”

    “你撒手！”嘉懋從楊老夫人身邊跳到了駱大奶奶的面前，伸手將她的手腕撈?。骸澳阍趺茨芷?？”

    “我……沒有掐她，我只是提醒她讓她回你外祖母的問話?！瘪槾竽棠坛粤艘惑@，趕緊松開手，這容家的少爺怎么這般眼睛尖，怎么就瞧見自己在掐繼女？她分明是選著后邊那一塊掐的。

    “哼?！奔雾哪樅诔脸恋模骸靶莸媒妻q，我分明就看見了的?！?/br>
    相宜站在那里，微微張開了嘴，這跟前世完全不一樣了，她應(yīng)該是怯生生跟著楊寶柱他們到外邊去捉麻雀了，如何現(xiàn)在嘉懋就跳出來為她出頭了？

    一種說不出的暖流從心間流過，可才暖了那么一陣子，還沒來得及將心尖尖燙熱，相宜瞬間又冷靜下來。她低頭站在那里，望著自己的繡花鞋兒，上邊的針線都褪了顏色，就如此時(shí)她的心情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