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jié)
陸景行再度來到陸天白的房間時,房間里已經(jīng)只有他一人了。陸天白的神色已經(jīng)恢復(fù)了一些,但面容間依舊有一絲哀慟,對陸景行道:“坐。” 陸景行應(yīng)言坐在了床頭,伸手先按了下陸天白的脈搏。 陸天白臉上就露出一絲苦澀的笑:“爺爺身體硬朗得很呢。” 陸景行垂眸,爺爺?shù)男奶€是快了些。 陸天白已經(jīng)緩緩開口:“三十年前。你爸爸喜歡上了同校的一個姑娘,把她帶回來給我們看。我那時候總覺得你爸爸這個人很張揚,??此豁樠郏@是他當時做過的最讓我順眼的事情。他很喜歡那個小姑娘,她喜歡吃杏子,他就移了很多杏樹到我們家外面的河邊……” 陸景行的唇抖了抖,但還是克制住了自己。 陸天白嘆了口氣,又繼續(xù)道:“后來有一次他們之間可能有了些誤會,你爸爸這個人,性格急躁,一步錯步步錯。他和那個姑娘吵架后去喝了酒,過了一段時間,另一個女孩子就來找他,讓他負責任,說到這里你也猜的出來,她就是你mama……原來的姑娘很傷心,和班上的另外一個男孩子在一起了。如果這件事能到這里了了,也只是一樁少年戀愛不成的悲劇。 可是你父親這個人,認死理,鉆牛角尖,他始終喜歡著那個姑娘,有天突然吵鬧著說你mama騙了他。后來總?cè)ツ枪媚锏膯喂ぷ鲉挝徽宜?,心里也總牽掛著她。你mama生下你以后也許是對你爸爸心灰意冷,很快就和你父親離婚,去了南邊。你爸爸沒有了拘束,就更加想著那個姑娘,她和她先生去了非洲工作,他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也跟著調(diào)動了過去……” 陸天白咳嗽了幾聲,面容灰敗,陸景行連忙給他倒了一杯水,只是他的手抖動得太厲害,不小心灑出了一些。 陸天白用自己枯瘦的手握住了他的手:“后來……有一天,那邊給我打電話,說出了事……說懷疑他殺了人,說他人在現(xiàn)場,刀上有指紋什么的,我不理解,我兒子怎么會殺人呢。很快,他們又說,證據(jù)不足,他被釋放了。這樁案子說是成了懸案。我當時做了一件我最愧疚的事情,我讓人先把這件事在國內(nèi)媒體壓了下來。” 陸天白的眼睛放大,像是在回憶什么,連語氣和稱呼都換了:“等了很久,那個不孝子終于回來了,我罵他他也不理,但是他卻跟我說他害死了李家的人,他當時整個人精神狀態(tài)都很不好。我很憤怒,但是他是我的兒子,說到底,你爺爺是個自私的人,我讓他滾得越遠越好,他朝我磕了三個響頭,就跑了。后來我就沒再見過他。李家的小女孩成了孤女,被她的親戚帶走了,我托人給他們送錢,后來又聽人說那個小女孩也不見了……沒想到……” “說來說去,都怪我沒把自己的兒子教好,鑄成這樣的大錯?!?/br> 陸景行目光聳動,手握成拳,過了良久,語音哽咽地道:“我爸爸不會殺人的。……爺爺你也不相信他嗎?” 陸天白的肩膀抖了抖,垂眸嘆了口氣:“當年這件事鬧得很大,我們自然有派人去協(xié)助當?shù)鼐?,蘇家有個人就去了,說是當時證據(jù)滅失得很厲害,當?shù)鼐經(jīng)]有保護好,唯一的目擊者李家的小姑娘受刺激得了失語癥,只是如果根據(jù)犯罪心理畫像,你父親的概率是最大的,因為有人說他前幾天一直在那個房子附近打探……但是,從我的本心,我自然是相信他的……我甚至想將這件事一直帶到墳?zāi)?,只要你們過得好就好。只是剛才,李可的表情,我覺得,她是回想起來了……” “不會的不會的。”陸景行起身,不可抑制地顫抖起來。他突然想到,為什么李可總說會看到他的臉。 那是他父親的臉! 看到陸景行眼中掠過的一絲瘋狂,陸天白只覺得胸口又是一痛。陸景行不停地壓抑著自己,直到紅了眼,直到開始上氣不接下氣地喘氣。 他跪坐在地,輕輕摩挲那枚戒指,腦中閃過許許多多畫面,有李可,還有他小時候和父親接觸時的場景。 陸景行沖回自己的房間,在一堆舊物里搜尋記憶中的那個東西,陸天白顫顫巍巍地跟在他身后,眼中俱是心酸神色。 陸景行找了許久,才在一堆東西中找到了一個懷表,那時候他經(jīng)??吹礁赣H掛在身上。懷表已經(jīng)生了銹,他用力掰開,里邊有一張泛黃的女人照片,眉目清麗,和李可有*分相似。 陸景行酸澀一笑,他總算知道為什么第一次見李可,總覺得有些面熟了。但他也還記得,有一次他拿著懷表,問他爸爸那是誰時,他爸爸只苦笑著說“那是想要守護一輩子的人”。 陸景行吐了一口氣,眼神已經(jīng)恢復(fù)了清明,對陸天白正色道:“爸爸他不會殺人的。爺爺,我想過了,就算我和小可不能在一起,我也不會去傷害她,如果……爸爸和我是一樣的人,他就不會做出那樣的選擇。” “爺爺,我一定會去弄清真相的?!标懢靶姓驹谀荷?,半張臉匿在了黑暗之中,“哪怕這個結(jié)果我不能接受。” ☆、第53章 李可來到歐陽的四合院時,已經(jīng)止住了眼淚,但渾身卻不由自主地顫抖。 歐陽摸了摸她的額頭,guntang一片,說:“應(yīng)激反應(yīng)。” 李可哆嗦著說:“歐陽,我沒事。我想起來一些事了……”她說話時,眼中又泛起了淚花。 “你太激動了,先不要說話?!睔W陽蹙著眉。她的病情剛剛穩(wěn)定,怎么忽然就受了這么大的刺激。 蘇俊成拉著歐陽站在院子里說了一會兒話,歐陽回來時,就看到李可縮在墻角,雙手抱著膝蓋,像一個無助的小女孩。 歐陽坐在她身旁,聽她斷斷續(xù)續(xù)地說完事情。 “歐陽,我也想起來,我躲在衣柜里看到了他的臉,那時候有閃電,正好看到了他的臉。其實那天之前,我應(yīng)該也有幾次在窗臺,看到過他,他讓我不要告訴我mama……公園里帶我走的那個人也是……他……”李可的臉上閃過一絲絕望,“我不知道要怎么評價這個人,他后來資助圣心園資助我讀書是出于愧疚嗎?歐陽,我該怎么辦?這件事不能怪陸景行,但是我沒辦法再看到他了……歐陽,有好多血啊……” 歐陽就靜靜地坐在她旁邊聽她說,直到雨停了,太陽慢慢露出了點頭,歐陽才說道:“本來作為心理醫(yī)生,我應(yīng)該只負責你的心理健康,因為我下面說的話可能會對你產(chǎn)生誘導性。但是從個人角度出發(fā),我還是想說一句,李可,你回憶起的這些所有的畫面,卻獨獨缺了……殺人現(xiàn)場的……” 李可望向歐陽,眼中驚疑不定。 “那些畫面對你來說太有沖擊性,基于保護措施被大腦塵封,這是合理的。但是,你不能拿這些片段,判一個人死刑啊?!?/br> “你意思是說有可能我記憶出錯,或者還有其他可能?” 歐陽想到自己的一樁舊事,嘆了口氣:“有時候,片段未必是真相。” 李可抱著頭,不停地想要回憶起那一幕,鮮紅的血瘋狂地在她眼前蔓延,那個人舉著刀向她走來,但是那之前呢?她眼前只有一片黑暗,她好像看到了母親絕望地倒下,其他的卻什么也看不到…… “啊……”李可痛苦地喊了一聲。 蘇俊成推開門,沖了進來。歐陽怔忡了一下,喃喃道:“是我表現(xiàn)得不專業(yè),有點急于求成了?!?/br> “血……”李可呢喃了一聲,雙眼慢慢失去了聚焦。 “璟兒,璟兒,不哭,你是個堅強的孩子……”低沉的聲音緩緩地將李可包圍,但她的心已經(jīng)碎成了好幾瓣,她怎么能不哭呢。 李可醒來時,雙眼朦朧,就看到了一張影影綽綽的臉,待看清時,她又往被窩里縮了一些。 是陸景行。 陸景行看她害怕,就背對著她,道:“李可。你可以不看我的臉,就聽我說會兒話好不好?!?/br> 身后傳來她嚶嚶的努力憋住的哭泣聲,陸景行的心隨之一緊。但她還是哽咽開口:“好?!?/br> 陸景行想回過頭去摸摸她的秀發(fā),但還是克制住了,就在剛才,他看到了她眼中的驚恐。 陸景行掩住心底的波瀾,冷靜道:“李可,我知道這個時候我多說什么都沒有用。但是,在沒有查清真相之前,我請你都不要放棄,好不好?我們一起去查清楚,如果事情確實是那樣的……我會用我自己向你贖罪,但是……你相信我,他不是那樣的人。他……” 陸景行自己忽然也有些不自信了,某種程度上,除了他知道的那些片段,他對父親的認識大體是模糊的,他為什么就敢開口說這樣的話呢。萬一呢…… 他不敢想,突然覺得腰間有綿軟的觸感,低頭看,是李可的手。她跪在床上,從身后抱住了他,十指交叉,如他上回那般,說道:“陸景行,我們賭一次吧……去慢慢揭開真相……” 哪怕這個真相會讓他們永遠也不能在一起。 陸景行握住她的手,但李可很快就松開了。李可有些自責地看著自己的手,這種時候還貪戀這樣的溫暖,她會不會太對不起自己的父母了呢。 陸景行始終背對著她,道:“我找人要了一個地址,先去找找那個人吧。” 陰暗的胡同,酸腐的垃圾,逼仄的樓梯。李可隨著陸景行來到了一個她熟悉的地方。 夜已深,萬籟俱靜,只有胡同口的狗一直吠個不停。陸景行在前頭走著,他始終沒有回頭。李可和蘇俊成跟在身后。 雨后的路面坑坑洼洼,李可踩到一塊小石頭,踉蹌了一下,幸好蘇俊成一把扶住了她。 走在前頭的陸景行停了下來,微微側(cè)過半張臉,但迅疾又轉(zhuǎn)了回去。 李可拍了拍手上的灰,輕聲道:“師兄,我沒事的,師兄,你先回去吧。已經(jīng)很遲了?!?/br> 蘇俊成蹙眉,還是扶著她到了樓梯口,淡淡道:“我在樓下等你們。有什么事……就叫我?!焙竺嬉痪湓?,卻是對陸景行說的。 樓梯很窄,李可越走,眼中的淚水就越多。這是她待過一年的地方,迎接她的永遠都是打罵聲和哭聲。 他們剛剛走到三樓的樓梯口,就聽到了對罵聲。 “琳琳,你上回不是說帶我見璟兒嗎?這不沒見到,爸爸也是沒辦法才再來向你要錢的?!边@是一個粗啞的中年男人的聲音。 年輕女人的聲音尖細而歇斯底里:“我上個月不是剛剛給過你錢,你到底要壓榨我到什么時候?” “琳琳這就是你的不對了。琳琳,你看你現(xiàn)在這么紅,卻讓爸爸mama住在這樣的房子里,你看看我們這都是危房了,連左鄰右舍都搬走了,怎么能說是我壓榨你呢?說出去都是笑話啊,著名影星藍琳的父母住在貧民窟里……” “我沒給你房子嗎?沒給過你錢嗎?你好意思說,哪次不是被你賭光?你去說吧,你去說吧,我十五歲你就能把我賣給別人,我也不過是爛命一條,賠給你就是,我不在了,我看你拿什么錢去吃喝嫖賭,李志明你這個爛人,我們一起死了算了?!闭f話的是藍琳,最后說話的聲音幾乎是聲嘶力竭。 這時,有一個細細的中年女子的聲音響起:“琳琳琳琳,你不要激動。你爸爸他這回也是真的被逼到?jīng)]辦法了。你先替他把錢還上,他說了這回一定改一定改……琳琳,你相信mama?!?/br> “滾,你最讓我惡心了!”藍琳的眼中閃出憤怒,甩開母親的手,徑直往下走,就在拐角處看到了陸景行和李可。 她嬌媚一笑,眼中卻是苦楚:“喲,不錯來齊活了。來看笑話還是來送錢的?” 她原以為那兩人多少會有些反應(yīng),結(jié)果兩人都是神色木然。 李志明聽到了錢這個字,立馬三步就跳下了樓梯,在昏黃的樓道燈光里,認出陸景行和李可,頓時喜形于色:“啊,璟兒啊,來看伯父了啊。還帶了男朋友哇。哈哈。真是好多年沒見了……” 藍琳的母親何秀看到李可,抖了一抖,眼中也閃過歡喜的神色,張了張嘴,卻沒有說話,又羞愧地低下了頭。 李志明已經(jīng)張口道:“哎呀呀,小陸啊,伯伯呢最近手頭有點緊,你看在我曾經(jīng)照顧小可一年的份上,先借點錢給伯伯應(yīng)應(yīng)急唄。也就是七十幾萬,這點錢對你來說肯定是小錢啦,說來我們李家和你們陸家還有點淵源呢?!?/br> “切?!彼{琳抱著手臂,冷笑出聲。 她眼中有淚痕,抿了抿唇,道:“李璟,你也看到了,所以你是不是要感謝我?” 李可原本腦中就混沌一片,看著藍琳那張美麗而扭曲的臉和伯母那畏畏縮縮的樣子,鼻間也有一陣酸意。 陸景行掏出一張支票,填了一個數(shù)字,遞給李志明:“這筆錢你拿著,我買你幾句真話。” 李志明看到那一連串的零,心花怒放,笑著說:“好好好,還是小陸你大方啊,璟兒你真是找了個好男朋友?!?/br> 李可的臉暗了一下。 陸景行瞥了藍琳一眼,冷冷道:“你以后不要再來找李可也不要再去找藍琳,因為我同樣,可以拿這筆錢來買你的命?!?/br> 藍琳看了陸景行一眼,臉上的神色有些復(fù)雜。 李志明將支票收起來,腆著臉笑道:“是是是,我知道,很多年前我就知道陸家我們這種平民老百姓哪里敢惹,我那時候就勸我弟弟不要去跟陸林搶女人,結(jié)果……額……” 陸景行臉色陰暗如墨,桀驁的眉眼中還透著不一樣的陰狠與凌厲。 李志明嘿嘿笑了下:“別生氣別生氣……” 何秀抖了抖肩膀,瑟縮道:“先屋里坐……” 其實屋里根本沒法坐,那扇門被拉開時,一股煙酒味便撲面而來,李可輕聲咳嗽了下,胸口有些悶。 李志明大咧咧地坐在沙發(fā)上,道:“你問你問?!?/br> 陸景行盯了藍琳一眼,藍琳勾唇輕笑,自發(fā)就走了出去,高跟鞋發(fā)出清脆的響聲。 陸景行開口:“李可父母當年是怎么去世的?” 李志明眨眨眼,耐人尋味地說道:“……這個事小陸你問我” “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比如警方是如何交代的……犯罪嫌疑人。” 李可垂眸,哽咽道:“請照實說?!?/br> 李志明看了兩人一眼,攤了攤手,意會般說:“我弟弟死的好慘啊。我們這樣的家庭好不容易80年代供出一個大學生,有了出息,卻客死他鄉(xiāng)啊。”他想擠出兩滴眼淚,但一時卻擠不出來。 倒是何秀在一旁,用袖子抹了抹淚。 李志明撇撇嘴,繼續(xù)道:“我去認尸的時候啊……那個慘啊……” 李可的面色白了一白。 陸景行皺眉:“不用說這些?!?/br> 李志明咳了一聲,道:“那你們這幅樣子就基本都知道啦。警方都認為是你老……是你爸,但是證據(jù)不足放了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