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6節(jié)
尤氏在走到那扇破爛的大門前的時候,心頭嗖的一陣寒氣又到了腳心兒。 之前總是聽說自己meimei在宮里突然間失勢了,萬歷爺完全不念以前與容妃唧唧我我的男女感情,一瞬間,把容妃從高貴的妃座上打進了十八層地獄。消息據(jù)說十分可靠,不會有假,但是,終究沒有親眼所見。尤氏對此還是抱了幻想的。 想自己妹子進宮以后,皇帝對容妃是百般討好,怎么著,這樣的情人愛人,說變就變,太不可思議了。 “請進屋吧,靖王妃?!惫珵樗蜷_那扇破爛的,到處漏風兒的柴門。 尤氏一路走來,兩條腿是要斷了。才幾步路而已,走到她全身好像從水里撈出來一樣,全是汗。要不是因為她平常吃的太多的緣故,能量儲存多了,以她今日從來沒有徒步走過的這么遠的路程,直接能讓她餓暈了。 她今晚和皇帝說完話之后,都沒有吃飯。肚子早就唱起了空腸計。 老太監(jiān)聽見她肚子咕嚕咕嚕叫的聲音,不知道是調(diào)侃她,或是好心幫她指條路,說:“或許,靖王妃在這兒廚房里能找到點吃的。聽說,這里的人都病著,胃口不好。” 說的是在這個冷宮里住著的容妃和靜妃,都病倒了,在屋里茍且殘存。 尤氏的目光,驚疑地站在院子里朝四周的屋宇掃上一圈。 老太監(jiān)在她耳邊又貼了一句:“右邊,是前段日子才去的人?!?/br> 死人? 對了,這個冷宮,可是死過好幾個人的了。不說前朝死的女子貌似有多少個,光是著名傳說中的,在皇宮里傳的沸沸揚揚的,都有好幾個。 如今,這種傳說繼續(xù)往上添上歷史記載了。不知道死去的李華,知道自己將有可能因為這被載入史冊的時候有何想法。 尤氏感覺,四周的風聲無疑都是陰曹地府里冤魂女子的哭音。 住在這里,豈不是隨時隨地變成瘋子的節(jié)奏? 尤氏的心頭一陣陣寒戰(zhàn)。腳步卻也沒有停下,往前走,走到左邊點了燈的一個屋子。 里面,幾陣催人命的咳嗽聲傳出來。 只聽一道蒼老的女聲說:“我快不行了。趁我現(xiàn)在身上還藏了點軟銀,珠兒,你拿著它,去找公公,看能不能出宮,撿條性命?!?/br> “娘娘——”珠兒跪在地上泣不成聲。 尤氏不知哪兒來的力氣,驟然推開了屋門。 冷風灌進屋里的一刻,屋里幾個女子,都望向了她。 尤氏沒有想到的是,這屋里不僅有她meimei容妃,還有靜妃。 原來,這地方,取暖的木炭根本不夠,只能是,何時何刻,所有人盡可能呆在一塊兒,減少浪費木炭的機會。 容妃的眼珠子,好像不敢相信自己所見的。 珠兒馬上把容妃扶了起來。 容妃向尤氏伸出一只手。 尤氏走了過去,走到床邊,握住了容妃的手,一握,仿佛握著塊冰塊。 想她meimei如花似玉的,從來是個精致不過的美人,可如今像什么樣了。頭發(fā),是,那頭女子為傲的青絲,以前發(fā)色如烏,美麗如畫,如今兩鬢蒼蒼,凌亂不堪,明明才不過三四十歲的女子,已經(jīng)和八九十歲的老太太一樣白發(fā)滿頭。 尤氏的淚珠兒嘩的一下,如珠兒一般落到地上,沒有斷鏈子的。 容妃說:“jiejie,我原先還想著,或許,這輩子我再也不能見到j(luò)iejie一面了?!?/br> “我肯定是要來見你的!”尤氏咬著嘴巴說,兩眼中登時發(fā)出兩道凌厲的兇光,“他敢這樣對你!他竟然敢這樣對你?!” 尤氏前所未聞的兇惡口氣,是連在在場的靜妃聽著,都不由全身打抖。 “jiejie?”容妃一樣很驚訝。 尤氏收斂下表情,淡淡地說:“怎么?他這般對待你,恩將仇報,你居然對他一點恨意都沒有?” 容妃在冷宮住了這么久,可以說是,戰(zhàn)斗力什么的,早被這里的苦日子給折磨光了。剛開始,她也是和尤氏一樣氣憤填膺的,恨不得哪天能翻身??裳劭慈兆右惶煲惶爝^去了。她舉目所見的,都是些令人不僅失望透底而且灰心喪氣的場面。 被打入冷宮的女子,本來這輩子等于完了。結(jié)果,那些人,真的一個個都走不出冷宮,是在冷宮里凄慘地消磨掉最后一絲的生命。 這,簡直比直接在她胸口上捅一刀更要命。 容妃垂眸道:“jiejie,如果jiejie是只來探望一下meimei,那么,meimei希望jiejie趕緊離開這個地方。這個地方實在不是久留之地。” “我還真就被留在這個地方了呢。”尤氏囂張地說。 靜妃在一旁,只瞧她那點側(cè)臉的樣子,鄙夷地,好笑地,是把手捂住了嘴巴。 尤氏仿佛聽見了背后的笑聲,回頭一看,見靜妃被自己的丫頭扶著上了炕。靜妃看起來,要比她meimei要好一些。畢竟,三爺在皇宮里并沒有徹底失勢??偰苷业近c法子,給靜妃接濟一下。 “jiejie怎么會被留在這個地方呢?”容妃緊張地追問,“jiejie不是在北燕嗎?莫非隸兒他因為我的事兒,遷怒于jiejie了——” “早就遷怒了。”尤氏嘟著嘴角說,“你不是不知道,隸兒自從娶了媳婦就忘了周遭。只能說我當時瞎了眼,把一只白眼狼往自己家里牽了?!?/br> “jiejie是說隸王妃嗎?” 還能有其他人嗎? 尤氏表露出不解。 容妃目光錚錚的:“jiejie,隸兒我欠他,他那樣對我,其實也是我咎由自取,我無話可說。我信錯了良人。但是,jiejie你與隸兒是親母子,慪氣只是對jiejie不利而已。” “我怕什么?他這樣對我,就得想到有一天,他自己兒子怎么對他和他媳婦!”尤氏氣灌丹田。 “我是不信。隸兒真能對jiejie怎樣了。隸兒之前,哪怕把jiejie關(guān)起來,不讓jiejie見客,也不過是出于保護jiejie的目的?!?/br> 尤氏琢磨容妃這話,說真的,那畢竟是自己的親生兒子,再怎么恨,都恨不上來的。再說她這兩個兒子,她很清楚,都是很孝順的。從小到大很孝順她的。 千錯萬錯,只剩下那個兒媳婦的錯了。 對此,容妃又說:“jiejie要不問問靜妃,隸王妃讓她進了冷宮,靜妃對隸王妃又是如何想的?” 尤氏狐疑地看著meimei。 靜妃一直在旁邊聽她們兩姐妹說話。這種地方,墻壁都漏風兒的,什么話兒都瞞不住。要不然,為什么本來她和容妃是死對頭,最后,卻在一塊偎依取暖了。 都是天涯淪落人,斗來斗去也沒有意思了。 現(xiàn)在聽容妃這話,靜妃很快了解到對方話里意思,一陣冷笑:“你這是要我,勸她和她兒媳婦和好?我干嘛做這種賠本的買賣?!?/br> 尤氏心頭驚了一下。 “隸王妃那人,很久以前皇后娘娘已經(jīng)說了,說是,如果是友人,那是天下最可靠的友人。如果是敵人,那是天下最難對付的敵人。與其為敵,是下下之策。” 自己兒媳婦的能力,尤氏不是沒有見過。 “jiejie?!比蒎溃拔宜闶窍朊靼琢?,這天下之勢,握在隸王妃手里?!?/br> “你說什么?”尤氏訝道。 容妃把她一拽,嘴巴貼在她耳邊說了些什么。 尤氏越聽,臉色越往下沉。 靜妃悄悄地睨了她們兩人一眼:皇帝絕對可以把這兩人隔開關(guān)起來的,為什么,把她們放在一起了呢? 常嬪犯錯兒的事兒傳到宮外。八皇子朱濟第一時間趕到了宮里。 到了常嬪所在的宮門,太后或是皇帝派來的人,守在門口,對他拱手:“八爺請回吧?!?/br> 朱濟像是很是焦急的,踮著腳尖,往高墻內(nèi)探一眼,當然什么都沒有見到。 只得出了宮,回到自己王府再尋應(yīng)付的良策。 九爺聽到消息以后,慌慌張張到了他府里,一看,他佇立在窗戶前,一臉的清漠樣子,是從來沒有見過的。 “八哥?!?/br> 聽見九爺喊,朱濟轉(zhuǎn)過身。 跟隨的常隨走出去時,把屋門合上。 九爺吞吞口水,有些緊張地觀察他臉上的神色,說:“我也是這才接到消息。八哥是進宮去看過了嗎?” “沒有見到人。”朱濟的嗓音里,這會兒壓上了一絲難掩的疲憊。 九爺聽見他這個聲音,不由心頭跟著一揪,小聲提議:“要不,我去求求太子——” “求太子做什么?”朱濟道,“皇上這哪兒是對付自己的妃子,不過是借妃子之手,對付那些皇上認定的敵人?!?/br> 把自己的兒子當敵人。聽這話就揪心頭。 皇子們,不是每一個都能受寵的。畢竟,皇子那么多,萬歷爺最不缺的是兒子了。那么多兒子,萬歷爺想做到公平起見,根本不可能。原因很簡單,萬歷爺不僅是個父親,而且是天下的君王,想的更多的,心頭要系掛的是祖業(yè)。 大明的江山,這片祖業(yè),不能落到旁人手里。 為什么說,對其他兒子好的話,會變成大明江山落進旁人手里呢?所謂禍起蕭墻。自己人都打起來的話,不就是給其他人趁虛而入的良機了? 現(xiàn)在,京師是四周虎狼群起,個個虎視眈眈。 “皇上心里很急。我原先以為,還要緩一緩的。沒有想到的是,真的是急了,皇上——”朱濟嘆了口氣。 九爺有些聽不明白他這話,問:“皇上為什么心急?” “龍潛。我想來想去,只剩下龍潛了?!敝鞚馈?/br> “龍潛?”九爺其實,近些天都有聽說,畢竟護國公被稱為龍潛的事兒,早就在民間傳的沸沸揚揚的了,他不聽見也不可能。但是,龍潛究竟是什么。他不知道。相信,一般人,也都不知道這個詞意味著什么特殊的含義。只是眾人皆傳,聽著好奇。 “八哥莫非你知道這其中有什么故事?” “這事兒屬于皇家秘密?!敝鞚鷫旱土寺曇?,眼睛往四周瞄了一圈,才敢和九爺說。 “皇家的秘密?”九爺嚇了一跳。 他也算是皇家人吧,怎么沒有聽說過。 “以前,我也是有一次在國子監(jiān)拜讀太祖的書時,偶然隔著博古架,聽見教太子的太子太傅,和太子議論太祖的時候,可能是不小心說漏了嘴風。”朱濟兩只眸子微瞇著,眸子中間隱射出隱晦的光,“太祖,被當年許多占卜星象的謀士稱之為龍潛。所謂的龍潛,聽說是千年才出現(xiàn)一次的奇人?!?/br> 大明太祖,豈不是指開國皇帝? 九爺心頭砰砰砰跳著。如果說護國公的兒子,猶如大明的開國皇帝,這,這? “大明的國土,其實從建國起,都是四分五裂的?!敝鞚f,“只能說大明的太祖當年建國的時候,也是有心無力,想收拾整個亂局,卻沒有那么多的人力物力。歷經(jīng)了這么多年,我們皇上,曾經(jīng)有心想收拾祖先帝王留下來的殘局,卻也屢經(jīng)失敗,只能說,生不逢時,沒能掌握到大勢?!?/br> “四分五裂?”九爺數(shù)了下手頭的,硬是數(shù)不出來怎么個四分五裂。 朱濟微含一絲復(fù)雜的深笑,說:“比如說北燕吧,一直都是在護國公手里?;噬细竟懿蛔”毖嗟氖聞?wù)。南蠻,皇上派人攻打那里的刁民,可是,每次打完,總是舊態(tài)復(fù)燃,可謂是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大明的帝王,從來沒有收獲過南蠻人的心。同理,西蕪這幾年,雖然好像平靜了許多,可是實際上,一直有東胡人的勢力在暗地里支撐著他們,希望他們起兵叛變京師,和東胡結(jié)為一體?!?/br> 九爺想想他這話,不是沒有道理,問:“八哥這么說,意思是指,隸王的兒子,是要把這些地方,一塊統(tǒng)一了嗎?” “皇上終究沒有能完成的大業(yè),畢生不能完成的大業(yè),可能是皇上登基的時候已經(jīng)一心想要完成的大業(yè),到如今,要拱手讓給他人了,甚至是自己的這張龍椅,都要岌岌可危了。偏偏,皇上的年紀大了,而那個被稱為龍潛的男子,連滿月都不到?!?/br> 年齡是硬傷! 九爺可以想象到皇帝的心情,等于是有心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