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聽屠二爺這話，李敏還真得承認，這個屠二爺也不是對醫(yī)學(xué)什么都不知道的普通人。是，有些病，不是說大夫一看就馬上能看出來的。甚至有些棘手的病癥，大夫要給病人醫(yī)著醫(yī)著，醫(yī)了一段時間，從病人治療以后的效果反饋下來總結(jié)，才能得出究竟是什么病?？伤F(xiàn)在最缺的就是如何與病人接觸的時間。

    “不管怎樣，如果我見了他，他不能睜開眼看我，和我說話，你們說，有意義嗎？”

    李敏這句話，讓還想爭辯的屠二爺直接沒了聲音。

    蓮生的眼睛，望著屋角某個角落，好像動也不動。

    李敏從他表情里，想到他一開始說的那句，希望她見到那男人時不會感到失望。無疑，她現(xiàn)在是拿最現(xiàn)實的一面和他們說。

    “把他的情況告訴我吧?！?/br>
    對于她的這聲請求，眼前的兩個人貌似都有些掙扎。可見，這兩人對于那男子的情感，同樣是復(fù)雜到了極點。

    屠二爺終究嘆了一聲，一屁股坐在她面前的凳子上，說：“那人，據(jù)說從小是個多病的人。”

    “體弱？”

    “是，天生稟賦不足。也因于此，他與我姑姑相遇的時候，可以說是一見鐘情。我姑姑也是一個天生稟賦不足的女子。常年躲在自己閨房里，只會琴棋書畫。兩人一次在市集偶遇，因為爭一本書相識，之后很快的結(jié)婚生子。生了第二個皇子以后，我姑姑本來是再懷了第三個孩子。這次，我姑姑沒有能避過劫難，和孩子一塊死了?！?/br>
    古代女人生孩子都是這樣，一半在棺材里。

    “我姑姑死了以后，有一陣子，他傷心過度，連兩個兒子都顧不上了，萌生想出家的念頭。太后肯定不讓，畢竟國王年紀還很年輕，怎能如此輕易出家。于是，聽從了大臣的諫議，讓他離開宮里，遠離這塊讓他傷心和緬懷死者的地方，但愿他能回心轉(zhuǎn)意，繼續(xù)領(lǐng)導(dǎo)朝政。平心而論，不說太后怎么想，朝廷百官，卻都是不愿意他就此離開帝位的?！?/br>
    從這話似乎可以看出，那男人，是一個好皇帝，一個治國有功的明君。

    “沒有想到的是，可能太后和文武百官都沒有想到，他這一出宮，沒有在高卑逗留。雖然他身子羸弱，卻也是天生倒也喜歡出游的游子，早在身為國君的幾年當(dāng)中，借著視察巡邏地方朝政為目的，在高卑國內(nèi)的南北，基本能去過的地方都去過了。所以，只是在高卑國內(nèi)出游，已經(jīng)滿足不了他?！?/br>
    一聽這個故事，就知道這男人，還是個天生喜歡浪漫的文人雅士。

    “確實如此。他喜歡書畫，喜歡寫詩，喜歡朗誦。所以，從很久以前，有關(guān)大明江淮文人輩出的傳說，深深刻在他心里面。太后和朝廷百官對他這一次放縱，讓他猶如插上了翅膀。他偷偷的，只帶了幾個人，來到了大明的江淮，遇上了一個姓徐的女藥師。”

    這樣說，這人與她娘的相遇，算是天作之合。完全的，天上安排的際遇。否則，怎么能一個高卑的貴族，能和她母親這樣謙卑的藥師結(jié)合在了一起。

    “后來的事兒，我也只是道聽途說，畢竟他回來后對此事幾乎莫有提起。我們猜測，他可能是顧忌太后是否會對你們母女倆下毒手，因此，把這事盡可能大而化小，小而化無。他裝作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當(dāng)作沒有發(fā)生過，那么，你們母女倆承受的威脅必然更小?！?/br>
    不管怎樣，身份尊卑擺在那兒。以她娘的條件，怎么可能當(dāng)?shù)昧烁弑皣适依锏囊粋€妃子。她娘，是個很有自知之明的人，知道是怎么回事以后，該斷則斷。

    可是，事實的真相往往更驚人。

    屠二爺?shù)目谖歉鼮閺?fù)雜地向她吐實：“其實，當(dāng)初，他回宮以后，曾經(jīng)想過，想立你娘為皇后，不顧朝廷百官的反對，不顧太后的反感。他曾經(jīng)對我爹這么說，說皇后曾經(jīng)是他的最愛沒有錯，皇后依然是他心中的最愛?？墒牵屎笠讶ナ?，兩個皇子年幼，缺的是母愛。而他從你娘身上，可以看出，你娘可以彌補兩個皇子缺失的母愛?！?/br>
    為了兩個孩子娶她的娘？她娘可會動心？

    “只是事與愿違。當(dāng)他終于勸服了我爹等人以后，派人下江淮去尋找你娘時，你娘嫁給了大明的一個官員，已經(jīng)成了大明官員的夫人，遷到京師居住。接著，不到半年之間，噩耗接連傳來，你娘突然暴斃了?！?/br>
    接下來的話，屠二爺?shù)暮韲道锒挤路疬熳×艘粯?，一時沒有辦法往下說。

    蓮生在安靜之中接上話：“當(dāng)時，只聽他躺在床上對人說，說，上天對他不薄，有人一世未能遇上心愛的人，他一世已經(jīng)遇過了世上最美好的兩個女子。上天對他，又是何其不幸，讓他三個孩子都沒了親娘。他這一生，最遺憾的是，沒有能當(dāng)好爹?！?/br>
    一句話，沒能當(dāng)好爹，大概是讓某些人抱著期望等了多少年，直等到心灰意懶，由愛生恨。

    屠二爺看著蓮生：“你也算是盡了最大的孝心，為了尋找他的病因，到了大明，嘗遍百草。最后，落戶于太白寺?！?/br>
    原來蓮生與慧光大師相遇是這么一回事兒。緣生緣滅，都是有根源的。

    幾個人在屋子里默默地坐了一陣，回不回去，成了各人心頭糾結(jié)的一個疙瘩。

    屠二爺站起來走動著，時而像猴子撓了下耳朵，望著窗戶外面，像是想找誰的樣子。此時此刻，他們能寄望于誰。

    宮里的更聲，打到了丑時。入夜算是深更了。睡的人都睡了。

    再次發(fā)去打探情況的人回來后，這次帶回來了驚喜，說：“熹妃娘娘從國王的宮殿里出來了，好像是三皇子出了什么事，急著回自己宮里去?！?/br>
    這無疑是個出人意料的好消息。李敏看著眼前這兩名男子交匯的眼神，像是都在猜測是那個誰把人引走了。

    “走！”屠二爺一拍桌子，本來都快喪氣掉的精神驟然抖擻了起來，興致勃勃，打了雞血似的。

    這回可算是勝利在望了，怎能不叫人興奮。熹妃來回一趟，哪怕從三皇zigong里再回國王宮里，也需有一個時間。而他們所在的這個宮，離國王的宮殿卻是很近的。

    李敏這才知道，原來自己與那個叫做爹的男子，已經(jīng)近在咫尺。

    三人從角門而出，直走一段距離，來到另一個角門。漆黑之中，一個老太監(jiān)仿佛早已知道他們要來，給他們打開門，見著他們?nèi)齻€時，躬身鞠背，十分恭敬。李敏擦過其面前時，只見一雙老眼在她面紗上打量的模樣兒，然后，仿佛能認出她那似曾相識的五官而眸中放有光采。

    “奴才，奴才見過徐姑娘。”老太監(jiān)的聲音微微顫顫的，在李敏背后微微地響起。

    儼然，這人以前跟過國王下過江淮，是見過徐晴的。李敏的這張臉，遺傳了徐晴不少特征。為此，聽見的屠二爺和蓮生，均臉上閃過一絲詫異。好像之前他們對她的種種懷疑，都是多么愚蠢的事兒。

    半夜里，夜色朦朧，只見帶路的人，并不把人引到正面的大堂或是后院里去，而是一路走，直走到一幢宛如高塔的建筑物面前。

    是一幢六層高的塔樓，樓塔頂上鑲著的一顆寶珠，在夜色里散發(fā)出宛如明月一樣的光。

    蓮生對她說：“他說，喜歡這個地方，可以望見天闕。天闕，是先走的人居住的地方。”

    這樣的男子，真不知道如何形容了。文雅極致，浪漫成風(fēng)，同時，身為一個皇帝，卻高處不勝寒?？梢娺@人應(yīng)該是一個睿智聰明的男子。

    李敏小步謹慎地跟在蓮生后面，走上登上塔樓的臺階，一步步的，據(jù)說等到頂端，約有七十七步的階梯。

    屠二爺留了底層的樓梯口把守著。

    到了最頂層，老太監(jiān)把門咿呀打開以后，里面是點了一盞宮燈，燈光朦朧猶如層霧。房間里頭，層層紗幔垂到了地板上，人從中間穿過，都好比在揭開面紗一樣的神秘。

    四面的窗戶，都關(guān)著。

    李敏皺了皺眉頭，鼻子里，果然是，能聞到在古代經(jīng)常見的香薰?fàn)t里燃燒出來的氣味兒。李大夫當(dāng)然是像往常一樣下令說：“打開一面窗，散散氣，空氣不好，不病的人都得病了?！?/br>
    對她這話，蓮生是贊同的，對那老太監(jiān)說：“把窗戶打開吧。我記得之前，這里的窗并不是都關(guān)的緊緊的?！?/br>
    “是，剛才熹妃娘娘來過，說是擔(dān)心風(fēng)寒，才讓全關(guān)的?！崩咸O(jiān)解釋說，走去開窗。

    窗戶打開了一條縫隙以后，空氣灌入來，果然是，眼前都明亮了不少的感覺。之前那渾濁的空氣是都影響到腦的氧量了，導(dǎo)致視野都模糊。

    看的更清楚了，直望進去，看見了躺在房間中間那張龍床上的男子。

    見是一頭瀑布一樣的烏發(fā)，猶如海藻似的落在潔白的床單上，襯得男子的全身皮膚益發(fā)蒼白無血的模樣。李敏靠近些去看，能一眼看見這男子的那雙眼型，即使是緊閉的，和蓮生、屠少他們的眼是一模一樣的丹鳳眼。

    五官是那種高貴清美的形狀，哪怕這男子年紀已有，卻依然不失為月光都可以為之黯然失色的美男子。只是這個臉蛋，可能是臥床太久的緣故，眼瞼下有些水腫，而顴骨卻稍微突出，說明營養(yǎng)不良。

    放在床兩側(cè)的手骨美好而蒼白，消瘦。

    李敏望著眼前這個人，有大概一刻的屏聲靜氣。

    這人，人家都說是她爹，親爹，種種證據(jù)證明也是如此。但是，無疑，只有親眼看過了，才知道是真是假?？磥硎钦娴牧?。

    比如她的嘴唇，她的嘴唇是一點都不像李大同的，和普通的女子也有些兩樣，在于她的嘴角是微翹的，天生有種冷漠高傲的形象。這和眼前的男子，哪怕昏睡了的雙唇是一模一樣的自然形態(tài)。

    遺傳學(xué)，騙不了任何人。

    鼻子，嘴巴，耳朵，除了那雙她最像她娘的眼睛，沒有能從這男子身上遺傳到丹鳳眼以外，其它地方，都能看出很多種痕跡，代表著他和她之間有同樣的基因和血液。

    蓮生站在她身后，由于她的默聲，是那樣緊張地看著她?；蛟S是知道她性格固執(zhí)倔強的一面，想，倘若她一面已經(jīng)否定了這人的話，以后，她與他們的關(guān)系又該如何改變。眼看好不容易走到了這一步。

    “方丈，你離宮許久，很久沒有見他了，他一直這樣睡的嗎？”

    聽她的聲音，蓮生才吞了一口口水，望回眼前靜靜躺著猶如睡美人一樣的男子，已經(jīng)不知道用什么情緒來形容的聲音說：“是的。他看起來，和我多年前見到他的樣子，沒有什么改變?！?/br>
    “我要給他簡單做一下檢查。”說完，李敏從袖管里取出了一支棉棒。

    老太監(jiān)看著她這個醫(yī)療檢查工具都深感驚奇。從來沒有見過大夫拿這樣的東西，說是給病人做檢查。接下來，他們在看到她拿這東西刮病人的腳底時，更給愣住了。

    ☆、【220】厲害

    老太監(jiān)看得口水直咽，只見李敏說“把燈拿來”，匆匆忙忙去拿燈盞。

    拿來的燈放在病人的頭頂上，照著病人閉著的眼皮。

    在這個時候，塔樓下忽然傳出動靜。一群人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卻是來到近處才讓人發(fā)現(xiàn)。

    當(dāng)突然看見國王宮殿里出現(xiàn)的人時，守在塔樓下方的屠二爺都來不及避開，也不可能避開，樓上還有兩個人，因此，只能單膝跪下，大喊一聲說：“太后娘娘?！?/br>
    洪亮的聲音傳到塔樓屋頂。老太監(jiān)直打了個哆嗦，轉(zhuǎn)身剛要走去窗戶查看時，被身邊的女人叫?。骸安粫e的。不用去看了?！?/br>
    下面?zhèn)鱽淼耐蓝數(shù)穆曇?，屠二爺沒有理由騙他們，騙他們太后來了沒有任何用處。

    老太監(jiān)吞了吞口水：“奴才知道這屋里有條秘道可以走?！闭f著，放下燈，預(yù)備帶他們兩人走秘道。

    可樓梯的腳步聲來的更快。可能下面屠二爺連擋一下人的可能性都沒有。在老太監(jiān)彎腰在摸索秘道入口的機關(guān)時，樓頂上房間的門被人打開了。

    三個人一起站在了房里沒有動。

    從門口涌進來的太監(jiān)、侍衛(wèi)和宮女，不會兒像洪水一樣擠滿了房間。從人群里面，被眾星捧月出來的貴婦，頭戴紫金鳳釵，身著華貴的絳紫服飾，面容端莊肅穆，眼尾幾條細小的皺紋好像刀刻一般，把一張本來顯得不老的臉，都突然間變老了許多的樣子。

    敬賢太后，又尊稱敬賢皇太后，在皇后時代已經(jīng)是個叱咤風(fēng)云的人物。

    也不知道是不是高卑皇室的運氣不太好，在高氏家族中，當(dāng)皇帝的，大多短命，即很多都像現(xiàn)在的國王高貞一樣，從小體弱多病。所以，像高貞的父親，即敬賢皇太后的丈夫，同樣是英年早逝的一個皇帝，雖然死時年紀大概有三十以上了，可是，大多數(shù)時間，都是和高貞一樣躺在病床上。

    丈夫常年臥病在床，兒子登基以后，一樣身體不好。從此可以得知，敬賢太后垂簾聽政的時間，其實不僅僅是這幾年兒子高貞躺在病床上不能動的時間而已。

    是可以具體推測到了當(dāng)年她丈夫都臥病在床的時候，事事都需要她這個皇后輔佐朝野。在那個時候起，敬賢皇太后在宮中，已經(jīng)有了一定的勢力。也因此，在后來兒子身體不適，她重握朝野政權(quán)，一切都仿佛顯得理所當(dāng)然。

    李敏從眼前這個有四五十開外的女子臉上，看到的，不是從一般老人家臉上首先可以看到的年老體衰。像和大明的太后一樣，都是太后，面帶慈悲，但只是慈悲而已，連普通老人家的那種慈祥，肯定稱不上。

    作為一個宮廷里掌握重權(quán)的老女人來說，老jian巨猾這個詞是少不了的。

    再有的話，眼前這個女人，絕對比大明的太后的年紀要年輕許多。

    年輕意味著什么，沒有比做大夫的更清楚不過了。最少年輕，不用像大明的太后一樣整天擔(dān)心自己身體是不是走到了人生的盡頭，而是會像她婆婆尤氏一樣，哪怕大病一場只要能救回來，都覺得無關(guān)緊要，畢竟自己還年輕，精力充沛，生命力旺盛，可以接下來再奮斗一場。

    敬賢皇太后的眼睛，像是深深地俯瞰了眼前兩個人。

    李敏和蓮生肯定都沒有戴上斗笠和面紗，沒有喬裝打扮，可以說此時此刻是原形畢露。不過，所謂身正不怕影子斜。兩人都不是來這里做什么壞事，相反，是做好事。因此，站在別人面前，哪怕是像被抓賊一樣抓住，都是一身的光明磊落，站的是腰肢挺立，瀟瀟灑灑，沒有一點需要避諱的。

    那群進來像是喊著要抓賊多幫兇奴才們，一個個，轉(zhuǎn)溜賊溜的眼睛，只等著主子發(fā)話。卻也在看見眼前兩人與躺在病床上的男子有相似的地方時，不由地心生出一絲忐忑來。表現(xiàn)在，幾個沖進門里爭當(dāng)先鋒的侍衛(wèi)和太監(jiān)，從著急搶攻，到如今不由自主地退到了旁邊來。

    底下這一幫人居然臨陣退縮的動作，無疑才是刺激到了眼前這個中年貴婦的導(dǎo)火索。

    “還等著做什么？！是什么人，把這兩人放進國王的宮殿里的？”

    一聲威嚴的厲喝，讓老太監(jiān)撲通一聲雙膝落地。老太監(jiān)哆顫的聲音但是依舊堅持己見地表示：“太后，太后娘娘，這，這不是陌生人，太后娘娘，您，您看仔細一點——”

    “是不是陌生人，哀家作為國王的母親，能不清楚嗎？”敬賢皇太后一聲打斷老太監(jiān)的話，同時，那幅銳利的極其不悅的不滿的眼神，像錐子一樣打在老太監(jiān)的臉上。

    為虎作倀狐假虎威的人，常有人在。只見太后這聲音剛發(fā)完，兩名比較年輕的太監(jiān)，馬上圍上中間的老太監(jiān)，對其猛然一頓拳打腳踢：“齊公公，你說你是誰呢？是奴才還是主子都分不清了嗎？你服侍國王已久，真把自己當(dāng)國王什么人了嗎？太后的話你都敢說不是？”

    “太后娘娘饒命。奴才，奴才沒有——”老太監(jiān)一口話沒有說完，胸口被人正中踩中一腳，胸部遭受擠壓，一口鮮血從氣管里吐了出來。

    “住手！”

    眾人聽這聲音，望過去，見發(fā)出聲音的女子那雙烏溜溜的眼珠子，一點都不畏懼地與他們的主子對視著。眾人不禁為此噤聲。

    老太監(jiān)得以喘口氣。

    蓮生雙手合十，道：“太后何必牽累無辜。齊公公何罪之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