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節(jié)
徐掌柜癱坐在地上。 他們四個人是一塊躲在這個地方的。為什么只有他一個人被埋在這里,而其他三個人都無影無蹤了。更可怕的是,為什么他一點察覺都沒有。 這要說到暴風雪襲來的時候,眼看那個雪越下越大,大有把所有人給掩埋住的危險。當時,徐掌柜被埋了,兩個女子在前面,更是一塊兒栽倒。孟浩明顧不上徐掌柜,只能是越過徐掌柜,先想方設法把前面兩個女子先拉出了雪地,把她們放到馬鞍上,然后,他牽著馬,想把這兩人送到更安全的地方。 結果,巨大的風雪再一次,把他和馬分開了。后來,士兵在距離十尺遠的地方找到了倒下的孟浩明。 那匹馬,卻是徹底地沒有了蹤影。 是被風刮走了,還是說,自己駝著兩個女子,跑到哪里去了? 孟浩明傾向于后一種可能性,因為,那不是一匹普通的馬,是一路來,一直馱著李敏的馬,是護國公送給李敏的愛馬。不到最后一刻,這頭馬不會把主子丟下不管的。因為它的老公,曾經就這樣用自己的性命救了護國公一命。 為今之計,所有人只能是拼命地找李敏能被馬馱著跑哪里去了。 風,呼呼地刮著,夜里很冷,可是,李敏的耳邊,居然好像能聽見許久未聞的好像火盆的聲音,手指一摸,同樣摸到了像是不屬于此刻她能摸到的東西,是毛絨絨的溫暖的羊毛毯子。 隊伍出發(fā)的時候,為了輕裝上陣,大家攜帶厚衣物,沿路是把衣服當成了棉被毯子,穿著襪子睡覺,睡也不敢熟睡了,生怕是在寒冷的天氣里凍死了都不知道。生火對他們來說,也是奢侈。生火不當,會在敵人面前暴露自己的方位,引來致命的危機。能燒火的時候,用的也是野外撿來的木頭,哪里像京師里一樣拿煤炭來燒如此奢侈。 只知道,突然自己身體四周這個溫暖,完全不像這十天來野外逃亡生活的冰天雪地,是仿佛回到了京師大宅院里的貴族奢侈。 眼皮睜開,李敏望到了頭頂上的帳篷。是繡著繁復花飾的漂亮帳篷,貴族的氣息迎面撲來。她的腦子里瞬間閃過兩個念頭:是大明王朝的帳篷,還是東胡人部落里的? 往西走,遭遇到東胡人,似乎是鐵板釘釘的事,照理來說,因此不小心遭遇上東胡人東襲而下的部隊,是概率很大的事。 可是,那個老jian巨猾的老皇帝,如果只因為傅仲平的失敗就此放棄她,她李敏打死都不信。實際上,除了后面追來的追兵,她李敏一直比較懼怕的是,前面沒有人阻攔。 萬歷爺,那樣老謀深算的人,怎么可能只知道派出追兵,而對于明知護國公可能逃跑的行為,在護國公的去路上沒有任何攔截。 “醒了嗎?”帳篷門口,傳過來的那道聲音,既熟悉又陌生。 熟悉是因為,那是她認識的人,陌生是由于,不對,這人根本不該出現在這里。這人,明明是被皇帝命令南下去護送東宮底下的案犯了。 “三爺。”一個婆子的聲音說,“姑娘剛才動了下手指?!?/br> 叫她姑娘?她已經為人婦了,早不是什么姑娘了。當然,偶爾,像念夏、徐掌柜、王德勝這些在尚書府跟隨她的老臣子,或許會私底下保留對她這樣的稱呼,是表示那一層特殊的永久的忠心。 不管怎樣,他三爺的人,是不該叫她繼續(xù)為姑娘的。 李敏微微地動了動眉,在嘗試自己身體沒有任何束綁可以動作的情況下,坐了起來。 婆子見到她動,經過眼前那個男子的允許,馬上走到床前幫著扶起她。 李敏低頭一看,發(fā)現自己身上儼然換了一身衣服。出來時,逃亡的時候,穿的那個比較粗糙的粗布衫,全換回來了在京師里王宮貴族所穿的絲綢羅緞,昂貴的布料,繁復的花飾,盡顯高貴的衣物。 “姑娘身上的衣服臟了,三爺看了說,那樣的衣服怎能配得上姑娘,讓奴婢給姑娘給換上新的。姑娘對身上這衣服還滿意不?要是不滿意,三爺還帶了幾箱子衣服過來,姑娘可以慢慢挑?!逼抛舆吜粢馑哪抗?,邊說。 是個機靈的婆子,以前怎么不知道他身邊有這樣的人。 李敏的眸光里一凝,對著眼前這個遵從了某人命令像是想討好示好她的婆子,冷聲道:“如果主子的衣服臟了,是不是,奴才都可以不用先問過主子的意思,隨便給主子換衣物,碰觸主子的身體?” 婆子立馬聽出她話里的意思,略顯驚慌道:“姑娘息怒。奴婢給姑娘換衣服之前,有先問過三爺?!?/br> “三爺與本妃是什么關系,能替本妃做這個主嗎?還有,本妃已然出嫁的人,你一字一句的姑娘,莫非是把皇上之前把本妃賜給護國公的圣旨都當成耳邊風了?” 婆子啪嗒兩個膝蓋落下來,儼然是被她一句句鋒芒畢露的言語堵到咽口無言。 對面,忽然傳出了一聲笑,男子的笑聲里,對于她這個句句針對咄咄逼人的態(tài)勢,似乎并沒有任何惱怒的情緒。三爺眼看心情很好,很寬容她此時此刻的任性,只是耐心地對那個跪著的婆子說:“廖姑姑,先下去吧?!?/br> 眼看最苛刻的主子沒有因此發(fā)難,廖姑姑大松口氣,趕緊收拾收拾先退到了一邊。 李敏那束冷靜的目光,就此去到坐在對面椅子里的男子臉上。 三皇子朱璃,如綢緞的黑發(fā)上束著玉冠,玉冠上鑲著最美的翡翠,雕琢符合皇子身份的圖紋,除了平常那身藍袍,肩上多披上了一件昂貴的狐裘,白的像雪,與他白皙的皮膚相映成輝,襯得他刻薄的嘴唇益發(fā)嫣紅。 大明王朝的傾世三大明珠之一,無論在何時何地,都是美如冠玉,是世上最美最刻薄的那塊玉。 難得這位刻薄王心情如此之好,她甚至可以清楚地看見他嘴角輕淺的那絲笑意,是濃烈的,仿佛某種情緒集中堆積在了這里。 ☆、【154】姐妹 “三爺?!睆膸づ裢膺M來的一個士兵,對朱璃說,“那匹馬——” “哪匹?”朱璃漠然地挑了挑眉,像是想起,說,“是說隸王妃騎的那匹馬嗎?” “是。” 是流月。李敏絕對放任這事不管,那是她老公送她的馬,她從床上下來后站在了地上。廖姑姑隨即發(fā)出一聲驚呼,因為她鞋子沒穿直接站在了地上。好在帳篷內是鋪設了厚實的羊毛地毯,十分暖和,一點都不涼腳。 李敏微鎖眉尖,能感覺到這個男人準備這些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應該是準備良久了,在這里守株待兔多時。 “流月是不是不聽話?” 聽到她的聲音,朱璃一眼掃過到她臉上那抹堅定,嘴角由是略似嘲諷地勾了勾:“護國公送你的馬,原來叫做流月。” “三爺,它是本妃的愛馬,它倘若狂躁不過是擔心本妃,只要本妃和它見面說話,它肯定能放心?!?/br> “母馬?” “是。” 朱璃沒有答應也沒有說不答應,但確實是讓了人出去外面。沒過多久,一陣sao動出現在帳篷門口。原來要好幾個人,用力拉著那馬,甚至是前拉后推這樣,才把母馬拉到了帳篷處。 那馬倒也機靈,像是通曉人性,只聽帳篷內傳出自己主子的聲音,馬上馬頭一扭,掙開了那拉住韁繩的人,直接把馬頭穿過了帳篷的帳幕,黑呼呼的馬眼珠子,不會兒鎖定了帳篷內自己的主子。 李敏朝自己的愛馬走過去,一只手輕輕舉起,貼在馬的額頭上,輕聲說:“沒事兒,什么事都沒有,在這里,人家給你吃好吃的,你就吃好吃的,給你好睡的地方,你就好好睡。知道嗎?這里的人,看在本妃的面子上,不大可能欺負你的。” 流月低下馬頭,前蹄輕輕扒著地上,像是聽明白了她的話。 李敏接著讓馬夫把它帶走。 等她回過頭時,發(fā)現那個男人,一直把眼睛落在她沒有穿襪子和鞋子的腳上。 在古代,腳是女子很寶貴的東西,一般好像阿拉伯女人必須蒙著面紗一樣,是需要遮蓋住,不能隨意給陌生人看的。脫鞋走路,那是不合規(guī)矩的行為。李敏在現代沒有這個規(guī)矩,一下子忘了,盡是無拘無束。如今面對對面那雙眼睛,她也是從容大方,只對一邊侍候的廖姑姑說:“本妃的鞋襪,給本妃拿來?!?/br> 氣勢是不言而喻的,睥睨眾生的神氣,讓廖姑姑根本不敢抬頭接觸她眼睛。 廖姑姑這下連自己主子都沒有問,彎腰在箱子里找襪子。 朱璃的眸子里閃過一抹驚異,看見她站在那,赤著腳,卻好像與天地渾然一體,沒有任何不協調的地方。她無論做什么事都好,都從來沒有讓人感覺不舒服或是不適宜的地方。哪怕她有些行為在這個社會里是有些古怪,有些前所未見。 唯一讓他那次徹底心頭不舒服的地方,她當眾摔掉那只凌波煙云。其中另外一只,如今,是在他手里了。 那是太后之前在他南下之前給了他,沒有說要他給誰,只說和以前一樣,這鐲子,讓他送給他自己喜歡的。 宮里寶貝是很多,凌波煙云,也算是眾多寶貝之中的一樣稀奇寶貝,據聞,當年,皇后想為太子討要都討不到。萬歷爺和太后對待自己的眾多子孫算是公平。太子樣樣都是優(yōu)先,做父親的做奶奶的,總得偶爾留一兩樣其它珍貴的寶貝給其他孩子,手心是rou,手背也是rou。 朱璃的眼睛,落到她右邊的袖管,里面,藏著天下舉世無雙的國寶,帝王綠。 其實東西價值無論高低,更重要的是看誰送的。像是她之前明知道凌波煙云的珍貴,照樣在他面前摔的粉身碎骨,而誤以為是地攤貨的帝王綠,她掛在手腕上毫無嫌棄之意。 冥冥之中,好像皆有命數。 令人心里很不舒服。 廖姑姑把找來的襪子幫著她穿上時,李敏發(fā)現,對面的男人站了起來。廖姑姑察覺到動靜因此避讓開空出了個位置。 李敏接上廖姑姑的活兒,彎腰低頭,給自己的腳繼續(xù)套上襪子。 那會兒,她神情自若,而她眼前的男子,在俯視她頭頂會兒以后,突然伸出只手掐住了她下巴。 李敏一驚,回神的時候,卻是沒能躲過他的手。 男人的手孔武有力,習過武功更是迅捷有力,哪里是她能避得過的。 “三爺,想怎樣?”她的眼珠,像兩面明鏡照著他的人影。 她緋紅的嘴唇,似在他手指尖上,猶如一株盛開的帶著荊棘的玫瑰,刺的他手痛手癢。 眼前男人如冰玉一樣的眸子,忽然變的危險起來。李敏機靈的一閃,只覺那突然罩下來的濃烈氣息,擦著她閃開的臉頰邊上而過。 撲了個空,讓男子的氣息變的益發(fā)急促。帳篷內的溫度驟然升高。廖姑姑早就在帳篷內不知蹤影了。做奴才的,總是知道有幾個時機,是絕對不能在主子這里留下必須避開的。 “你問我想怎樣,你是問我想怎樣嗎,敏兒?”他猶如熔巖滾滾撲來的火熱,一直熨燙在她耳朵上,嗓子里無疑像是壓抑的一座大火山,表面覆蓋那一層隨時裂開的冰面。 “三爺,你可不要忘了,你我彼此的身份?!?/br> 她那冷冷清清的聲音傳過來,更猶如一場無情的暴雨,隨時可以澆滅所有的雄山火焰。 “呵呵?!彼韲道镱D時發(fā)出兩聲寒笑,牙齒里每一刻的顫抖都猶如磨刀一樣,最后那一聲調子,更是冰冷無比,“你說的沒錯,以你我彼此的身份,你以為我能對你怎樣呢?隸王妃——” 李敏身體一凜,這回,她根本沒有辦法閃,他原先掐在她下巴上那只冰涼的手,忽然間卡在了她脖子上。 他的手指,猶如鐵爪,用力地掐著她細軟的脖子。 李敏隨之半身向后倒下,仰倒在鋪著厚實毯子的床上。帳篷內升著暖和的盆火,身體下是暖和的毛毯,唯一他那只冰涼的手,卻是直把她往地獄里拖去。 那一刻,氣道被阻,她吸不到氣,臉掙扎著紅了一會兒,馬上缺氧,視野變的模糊,所以看不清楚眼前這個掐著她脖子像是要她死的男人,是什么樣的表情。 憎惡?痛恨? 因為她,選擇在他離開京師以后不久,馬上對著他的母親靜妃下手了。靜妃被打入冷宮,可算是下半輩子全完了?;蛟S,他這個母親做人做事,有他這個兒子偶爾也看不過眼的地方,但是,誠然那是他生母,他在宮里唯一庇護到他長大的人,可以說是他唯一的至親。 什么兄弟,父親,通通都是像隨時破滅的一個泡沫,伴隨對皇位的廝殺,他不知道,誰可以信任,誰是他真的親人。只有靜妃不一樣。靜妃是打從心底里愛他這個兒子的,雖然這其中也有靜妃自己的打算,自己的利益驅使??刹还茉鯓?,他和靜妃是如假包換的親母子。 最可怕的是,她揭露的真相,告訴他,他的眼睛和靜妃一樣,總有一天會瞎。 “隸王妃,人家都說你是神仙,料事如神,救人無數,誰都治不好的病,到了你這里,變成了你發(fā)揮神通顯奇跡的手段。你敢說你不是用這種伎倆去cao縱他人的人生?你是這個世上最狡猾的女子,本王見過最陰險最狡詐的?!?/br> 氣急敗壞的病人,得知自己的病大夫束手無策之后,把所有怒火反而都發(fā)泄到了大夫身上。這種事,可以說是做大夫的都司空見慣的事兒了。 “三爺,三爺如此氣急敗壞,本妃想說,哪怕皇上,都恐怕沒有三爺這個雄心大志,以為天下什么事都是掌控在自己手中的。人無完人,本妃都從不敢自詡自己什么事都能做,像齊常在,本妃救不了。大夫不是神,三爺,更不是神。三爺如果只想怨天怨地怨他人,不如想想怎么活著更好?!?/br> 李敏費力地從被對方掐緊的口齒間擠出每個字,而每當她多擠出一個字來,無疑,卡在她脖子上的手會放開一點的樣子。他在等著她說話?;蛟S她說的話,不像神仙,可以保證治好他的眼睛,但無疑還是給他帶來一線希望的苗頭。 只聽她把這段話說完以后,他猛然更加用力掐她的脖子。 “救不了本王,想把本王和本王的母妃置于萬劫不復的地獄里,你這個狡猾陰險的女子,不要以為本王不知道你的真面目!什么神仙,你根本不是神仙!” 那刻,誰都會以為,她必然是要死在他手里了。 可是,沒有。在她昏過去的剎那,他忽然那只手放開了她的脖子。 馬維始終守在主子帳篷的門口,幫主子親自把門,里面發(fā)生的動靜他不是不知道,不像其他人,或許看到之前朱璃掐李敏脖子的場面會胡思亂想,他卻是知道,于公于私,朱璃肯定是不會殺李敏的。 當然,知道這一切不可能發(fā)生的,還有被掐脖子的李敏本人。 那是,萬歷爺如果真叫了朱璃在這里守株待兔,肯定下過死命令,要抓她這個活口回京師。她如今的身份是大名鼎鼎的護國公夫人,抓回京師,才有利于制約護國公。何況,她肚子里有護國公的孩子。朱隸肯定不會放任他們母子不管。 朱璃哪怕沒有皇帝的命令,只要出于私心,都不會殺她,留著她是活口,才有利用的地方,把她掐死隸,除了發(fā)泄一絲的私憤,毫無用處。 三爺并不是十爺那種蠢蛋,怎么可能為了自己情緒,做出一些不符合大局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