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節(jié)
淑妃擅琴,當年淑美人在樹下一首春江花月夜,即把萬歷爺?shù)幕陜汗戳诉^去。知道這事兒最受打擊的人要算李華了。因為李華之前,因為彈春江花月夜受到萬歷爺嘉賞,如今才知道原來是這回事兒。 手指捏緊了椅子的圓球扶手,李華的杏眸微微瞇了瞇,可以想象,現(xiàn)在出現(xiàn)的這個女子,肯定是在場所有女人同仇敵愾的公敵了。 左眼掃過去,容妃的棚子毫無動靜。右眼掃過去,靜妃坐的地方無聲無息?;屎竽锬镒诒B里,和太后居然有說有笑了起來。 李華蠢蠢欲動的身子坐回了椅子里,再摸摸肚子:孩子沒事就好。淑妃這個年紀了,怎么可能再有孩子。 “朕的淑妃——”萬歷爺終于從回憶里回到了現(xiàn)實,看著眼前活生生的人,有種感激不盡的味道,欣喜若狂,握住了淑妃的手,說,“朕一直惦記淑妃的春江花月夜?!?/br> “皇上——”淑妃低著梨花小頭,道,“待臣妾先給太后娘娘祝壽。” “哦?!比f歷爺方才想起了自己的母親,驚訝地問,“你也是準備了長壽菜給太后嗎?” “是的,臣妾都準備好了?!?/br> 如果說之前出場不過是前奏的話,淑妃這最后一句話才叫做深水炸彈,所有人的驚訝,和萬歷爺一模一樣。不說淑妃之前是病著的,門不出戶,怎么張羅食材。其次,要參加比賽,也不是這個時候到場,這都什么時辰了,是比賽尾聲了。其他人不可能等著她淑妃再熬一個湯,熬幾個時辰。 對此,萬歷爺都不得對美人勉為其難地說:“淑妃的心意,太后和朕都明白??墒?,你身子剛好,太后肯定也不想你過于勞累,反而適得其反。這樣,下次吧?!?/br> “皇上?!笔珏溃俺兼o太后準備的長壽菜,僅需一柱香時間?!?/br> 一柱香?一柱香能把開水熬開,差不多了。難道,她是給太后下碗面。估摸這個時間,大概是這樣。 萬歷爺就此想到這可能只是她為了表達心意,難為她有這份心意了,益發(fā)感動地牽著她的手,像情人一樣埋怨說:“你看看你,病的怎樣,從不讓人到玉清宮說一聲。朕在朝堂日理萬機,難免忘記這忘記那的,六宮的事兒,沒人給朕說,朕這個記性記不了這么多事,怎么能知道?” 旁邊的張公公等人一聽,滿頭大汗,垂著腦袋?;实圻@話即怪罪他們疏忽了照看淑妃的意思。 淑妃答:“皇上大可不必怪罪自己,不必怪罪于他人,都是臣妾的錯。是臣妾身子不好,沒有能侍奉皇上這么多年,仍然能受到皇上的一份關(guān)愛,已經(jīng)是讓臣妾感動不已,不知如何是好?!?/br> 走廊上的兩人離窗戶這樣近,濃情你我,尤氏聽到一清二楚,心頭益發(fā)焦慮。想那天自己在宮門遇到淑妃的轎子,早知道下轎以后親自到轎子前看一看,看里面藏著的廬山真面目,或許,今天她和容妃不會被淑妃的突然出現(xiàn)搞到如此狼狽了。唯今,只好寄望容妃這碗湯了。 淑妃再如何驚艷都好,今日是比廚藝,不是比誰美麗。在現(xiàn)在如此倉促的時間里,淑妃是不可能有時間做出可以媲美常嬪等人做的大菜。勝負早已定,淑妃沒有份兒。 萬歷爺不得不先放開了美人的手指。淑妃就位給太后做菜。萬歷爺像是在回味美人離去后的那抹余香繚繞,在走廊里佇立了會兒,再緩慢地轉(zhuǎn)回身,進了屋里。 見到皇帝進來,皇后起身,鞠了躬,沒有說話。 如果孫氏現(xiàn)在說一句什么話都好,怕都只是會惹皇帝多想。不得不說,皇后的心思慎密。然而,仍難抵皇帝心里頭的一股怨氣。 萬歷爺冷哼一聲,十分明白地告訴了皇后。作為統(tǒng)領(lǐng)六宮的人,竟然連淑妃病有沒有好都不知道,明顯是失責了。 皇后當即難堪地幾經(jīng)猶豫之后,再坐回榻上。太后一臉莊重嚴肅,現(xiàn)在那幅心思,好像全在之前自己都一直不感冒的比賽上了。 也是,如果不是比賽,這會兒萬歷爺難保已經(jīng)大發(fā)雷霆,拿人來問話問罪了。這樣的大事兒,他皇帝居然毫不知情,差點出了狼狽相。 淑妃偏偏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出現(xiàn),真心是在所有人脊梁骨上扎刺兒。李華都覺得這屁股底下全是刺,沒法坐安分了。這個淑妃究竟是想干嘛。為什么偏要選擇在這個時候出現(xiàn)。 王公大臣們,皇子們,都親眼目睹到這一幕。這分明是后宮女子比拼,和他們無關(guān),可他們硬是在頭頂上開始冒大汗的趨勢了。 太子朱銘在望到淑妃出現(xiàn)的那一眼已經(jīng)是癡了一樣。 真是美人,勾起了以往許久之前的回憶了。 太子年長些,遇到過淑妃入宮那年芳華正茂的時候。 朱琪無論什么時候看淑妃,都是驚艷不已,唯獨看到自己八哥朱濟好像對美人一點興趣都沒有,看著淑妃毫無表情動容,不由好奇地問了一聲:“八哥,你是不是不喜歡美人,喜歡長的丑的?” 九爺一口茶水先噴了出來。 朱濟哭也不是,笑更不是了,直指那個一毛不拔的鐵公雞:“你問問你三哥?!?/br> “三哥算了,誰不知道三哥眼睛不好?!?/br> 朱琪一句慵懶至極的話,惹來朱璃一記不冷不熱的眼神。朱琪再打了個抖時,益發(fā)確定了,今天不知道是誰惹了朱璃,有人保準要倒霉了。 為此,他來不及給朱濟透信兒時,十爺那只呆頭鵝,不知道是想給誰添堵,硬生生冒出一句說:“我看隸王,坐在那兒,都不知道淑妃娘娘是何人?!?/br> 所有人的目光在淑妃出場時聚焦到淑妃一人時,唯獨朱隸夫婦,吃茶的吃茶,專注地看屋里懸掛的墻上畫作,好像根本不知道淑妃出場。 或許,根本不當淑妃為一回事兒。 “隸王眼睛不瞎!”朱琪對于這點堅決擁護護國公。 “哎!”不知誰喊了一聲,說起了朱琪,“你究竟是哪一國的?” 朱琪還想說什么,被九爺拉住。 七爺更不知道是啥滋味兒,插了一句:“天下美人,怎可比自己娶的媳婦?” 眾人那個一愣,隨之一頓謔笑直指到七爺頭上:妻管嚴! 七爺懼內(nèi)的說法,不是第一天才有的。不過華嬪不像莊妃,倒是巴不得自己兒子兩耳不聞窗外事,和自己府里媳婦玩玩去,好過整天在皇宮里不知道會不會沾上什么腥風血雨。 皇子們這嘴巴上說笑著,心里面卻無疑不是流著冷汗。都知道,淑妃這一出場,怎么可能只是為了給太后做菜。要是真有這份心意,什么時候都可以,何必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出現(xiàn)。顯而易見,淑妃一樣沖著貴妃的位置來的。 但凡有這個心思沖貴妃位的娘娘,背后必定是有什么人支撐的,圖的什么政治牟利,這點毫無疑問。比如容妃,背后是護國公府。常嬪,關(guān)系八爺。靜妃,和三爺脫不了干系。淑妃呢?淑妃自己沒有孩子,淑妃背后也沒有護國公府?,F(xiàn)在大家想來想去,淑妃除了美貌,別無其他,其實是像只只看不中用的繡花枕頭。難怪這么多年,萬歷爺只惦記淑妃的美貌,其余的,倒是沒有聽見萬歷爺說過。淑妃的那個宮,好像之前都被萬歷爺徹底冷落了。淑妃本人病的這么久,可誰不知道,這都是因為淑妃被人欺負慘了。 沒有人在背后撐腰的娘娘,是毫無用處的。 淑妃想拿這個貴妃位,好像是天方夜譚。 搖頭的搖頭,看好戲的繼續(xù)看好戲。只是,大家注意力不在淑妃了,都回到了容妃和靜妃那兩碗湯,說起來這才是重中之重,關(guān)系誰能真正坐上貴妃這個主子的位置上。 皇后看起來風輕云淡的,貌似誰坐上貴妃位置上于她而言都毫無關(guān)系。讓人把做好的湯分成幾個小碗,端上來,給眾評委品嘗。 “青瓷碗里放的是容妃娘娘做的湯,白瓷碗里放的是靜妃娘娘做的湯?!睆埞f。 兩個湯,光瞧這個湯色,都截然兩樣。容妃的湯,表面清澄,靜妃的湯,散發(fā)一股濃厚的味道??墒?,一樣的是,都能讓人聞到湯底里面發(fā)出的濃烈藥味,哪怕已經(jīng)被做湯的人想盡辦法濾掉了藥渣。 “藥膳——”萬歷爺像是似有所悟。 要說藥膳這玩意兒,對大明王朝的人,早已不陌生了。像皇宮里時不時煲的老雞湯,里頭放了不知道多少藥材,是滋補養(yǎng)陰的藥膳。平常,太后都有喝。所以,這都是投太后所好。 太后是喜歡藥膳,平常喝藥太苦,還不如熬熬湯,反正里面一樣放了藥材可以治百病。 越是年紀老了,越是要保重這個身體,可以在這個世上多享點福氣,誰會不想要。能坐到太后這個獨一無二的位置上的女人僅有一個。太后不保命,那真是傻子了。 太后是很感興趣了,對眼前這兩碗湯。因為平常吃到嘴巴里的藥膳,都是大伙兒吃過的。太后其實也有點吃膩了的味道?,F(xiàn)在,這兩個人既然都敢把藥膳端上桌給她喝,肯定是與眾不同的藥膳。 問一句:這個容妃做的藥膳叫什么名字?靜妃做的藥膳又叫什么名字? 張公公答:都叫長壽湯。 撞車了。 偏偏都叫做長壽湯,恐怕都是想投太后心頭的大好——長壽。 “哀家想知道,哪個湯喝了更長壽些?!碧笳f著,嘴里溢出一絲嘆氣。 難題拋給了屋里所有人。李敏抬起眼,能看到站在對面的魯老頭子,豎起脖子的姿勢好像緊張到要走上斷頭臺一樣。這個老頭子心里頭八成在罵娘了。罵自己底下的那群人誰傻,傻到被拉進這場爭斗里面。 “魯大人?!碧髠鞒鲈挕?/br> 魯仲陽上前一步,畏畏縮縮的,好像老態(tài)龍鐘:“臣在——”聲音更是艱難,有氣無力,連續(xù)咳嗽好幾聲。 太后銳利地掃過他臉上,說:“太醫(yī)院里,魯大人最受人敬愛。哀家信得過魯大人。魯大人你給哀家評評,哪一碗湯喝了能讓哀家長壽?!?/br> 光是嘗口湯,能嘗出所有的配方嗎?魯仲陽相信神仙都沒有這個本事,嘴角微歪,露出分jian笑:“太后娘娘,恕臣寡聞,不知道這兩碗藥湯從何而來的配方,更無法談起,究竟哪碗算是長壽湯了?臣能力不足,不如,請隸王妃試試?” 這條老狐貍,反正,只要看她在場,都是仿佛找到了替死鬼的目光。 李敏想著是不讓這條老狐貍次次得意了,站起來沒等太后開口,回話道:“按照大王明朝的律條,皇宮里的人只要涉及藥材醫(yī)事的事兒,太醫(yī)院都負有相關(guān)職責。本妃不過是隸王的妃子,對于這種事,也只能是請示太醫(yī)院魯大人的吩咐去做。” 魯仲陽下巴那小簇胡子微微哆嗦著。 太后聽完李敏這話,知道李敏說的有道理,吟思道:“讓負責熬湯的,把藥膳配方獻上來。反正,都是要給哀家喝的藥膳,哀家總得知道自己喝的什么,才可以放心。配方拿上來后,再給魯大人過目?!?/br> 張公公應聲,轉(zhuǎn)身去和容妃靜妃討要配方了。 魯仲陽自知逃不過這一劫了,干脆直立著,走一步看一步。 等張公公回身,把兩人的藥方拿了上來,分別放在兩個小盒子里呈上來。按照比賽慣例,沒有和魯仲陽說,哪個是哪位娘娘的方子。 魯仲陽恭謹?shù)卣局鴾蕚淇捶?。太后體恤他年紀大了,賜給了他一把椅子。魯仲陽謝過,坐下,面前的小太監(jiān)手里,捧著兩個相拼的盒子。魯仲陽拿起其中一張藥方,仔細閱讀。 眾人看他表情,時而皺眉,時而舒眉,時而臉上肌rou一跳一跳的,嘴唇一抽一抽的,下巴的小胡須一擺一擺的,好像時而動不動抽風似的,但是,更是讓人抓不到頭腦,完全不知道他這是表達了什么意思。 太后的心時而懸掛,時而,又是好像知道魯仲陽做事一直都是這個表情,更不好張口表態(tài)了。 萬歷爺瞇瞇眼睛,好像還沒有從淑妃的余味中回神過來。 皇后都不好說話。 接著,魯仲陽看完第一張方子什么話都沒有說以后,伸手拿起了第二個方子。老狐貍是老狐貍,可能是挑不出大毛病,想著兩者做個比較之后,比較好回答太后的問題。 回答上級的話,不怕說錯,更怕沒有話說。沒有話說,等于在上級面前承認自己是笨蛋。魯仲陽不是笨蛋。 李敏看著看著,能清楚地看到老狐貍的額頭上冒出了一顆斗大的汗珠,心里真是高興,這條老狐貍天天讓人做事兒頂罪,是時候自己嘗嘗這個滋味了。 在她回頭時,感覺著從隔壁那兒射來丈夫一記幽幽的目光。 朱隸看著她繼而閃過自己的視線,眸子里劃過一抹亮光,唇角微勾。 李敏想著他一定是看出什么了。 “咳咳?!濒斨訇栔刂氐乜人詢陕?。 太后看著他。 魯仲陽起身,答:“回太后娘娘,回稟皇上,臣看了看,實在是看不出這兩個方子出自何處?!?/br> “魯大人這是何意?”太后反正聽的一頭霧水。 現(xiàn)場恐怕只有李敏聽出這個老狐貍的專業(yè)名詞。 老狐貍意思是說,這兩張藥方的組成,在老狐貍看來,毫無規(guī)律,不能說里頭放了什么毒藥,只是中藥的方劑,講究君臣佐使,不是說隨便把幾個草藥寫在一個方子里能叫做方劑。方劑組成是有規(guī)律的,有邏輯可推的,在中醫(yī)學里面叫做論治。論,怎么給人治病,即是方劑的邏輯所在與本質(zhì)。 在這點上,一般大夫開藥,要么是學習古書,遵循古代人經(jīng)驗,用古代人的驗方,在驗方上作改進。但是,不能說,沒有驗方為基礎寫出來的方子就是錯。 這點正好是魯仲陽解釋不清楚的,沒法和太后解釋的。 太后聽他說話,聽的也是模模糊糊,不清不楚的。魯仲陽隨之建議,讓開方的人,來講述這個方作為長壽方的道理。這樣,太后清楚這個方這些藥都是吃著干嘛的了,肯定心里踏實了。 耳聽這個太醫(yī)院的大人,都弄不清楚這兩個藥方的組成。貌似這兩個藥方真有些來路的了。說不定是古代失傳的名方。 太后心里一邊喜悅,一邊顧慮,趕緊召人過來問話。 沒多久,容妃和靜妃先后進屋,在太后皇帝面前跪了下來。 太后不問她們這是誰是誰的方子了,只讓她們說出自己手中的方子來自何處,是否可靠。 屋子里,頓時變的靜悄悄的,只有屋外偶爾一陣風兒刮過,發(fā)出落葉掃地的聲音其實并不太悅耳。 走廊里頭設置的桌席,一片鴉雀無聲,都和屋里的人一塊靜心等待著,屏住那口氣。 尤氏的心懸在了嗓子眼。自己meimei做的事兒,她是從不過問的。因為知道m(xù)eimei聰明能干,做任何事,都是沒有把握不會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