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大人扶理下官袍，坐在了中間的椅子里。

    ☆、【80】對薄公堂

    兩側(cè)手舉尖矛的衙役，堂內(nèi)跪滿申訴人，堂外圍滿百姓，她這算不算是被四面圍城，八面埋伏了。

    秀眉輕輕擰了擰，蘭燕抓長劍劍柄的手指握緊了，掌心里微出來一層汗。上戰(zhàn)場她都沒有現(xiàn)在緊張。不是說她畏懼了，在護國公府被訓(xùn)練出來的人，無論在哪兒面對千軍萬馬都不會怕死。只是這樣被圍攻的氣勢，相當(dāng)于叛徒被處置的場景，讓人心里頭不舒服，很不舒服。

    不知是誰策劃的陰謀，確實夠陰夠毒的。

    坐在堂上府尹拿起驚堂木，在案子上一拍，堂內(nèi)堂外全場安靜。

    尹國堂輕咳一聲，站在他身后的師爺把準(zhǔn)備好的案宗遞到了他面前。像是慎重的，尹國堂的手指翻開一頁封面，說：“陳家，陳友漢。”

    “哎。大人，草民在，草民給大人磕頭了，求大人為草民母親及草民一家主持公道，伸張正義，草民母親受了這個無良大夫及徐氏藥堂的痛楚，如今還在家中床上躺著奄奄一息。如果大人今日不除害，今后不知道還有多少人受到無良大夫與藥堂的迫害?！惫蛟谔弥械哪贻p漢子陳友漢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啜著，那聲聲讓人心碎的哭聲使得全場唏噓不止。

    面部猶如閻羅王殿堂里牛頭馬面的衙役，一雙雙陰森森的眼睛看著李敏和蘭燕。

    圍觀的老百姓響應(yīng)陳友漢的話聲，舉起拳頭高喊：“把她拉出去，綁起來，砍頭，打死她，打死她——”

    聲浪再次如潮水一般包圍住了李敏她們。蘭燕手握的劍鋒輕輕再次往刀鞘里擦過，嚓一聲響，剛才還高喊正義的人群突然靜止了，變得鴉雀無聲。

    每個人都記得這個俠女剛才是輕而易舉把所有攻擊擊退的。

    蘭燕在李敏身后輕聲道：“大少奶奶，如果你想走，隨時跟奴婢說一聲，奴婢隨時帶你走。這種不講理的地方，咱們也沒有必要和他們耗！”

    這些圍觀的百姓不知道其中摻雜了多少敵人已經(jīng)安排好的人，而無知的大眾通常都是這樣的，誰起哄，個個為了湊熱鬧，跟著去圍觀。很多都是不知道原因，跟著喊跟著鬧。

    李敏稍瞇的目光，掃過在堂中央坐正的尹國堂。

    尹國堂被她那雙銳利的眸子掃到一驚，心想，自己身為順天府府尹，判過的案子無數(shù)，不乏當(dāng)堂拿下朝廷官員與皇親國戚，你李敏不過也只是護國公府的一個夫人，何況這護國公府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半殘廢的了，沒有什么男人可以撐腰。一個寡婦到了當(dāng)堂問審竟然還敢挺直腰板。

    冷冷地哼一聲，尹國堂道：“來人，把人拿下?！?/br>
    “且慢?！崩蠲糨p慢一聲，打斷了尹國堂的話。蘭燕出鞘的刀鋒，讓數(shù)名意圖上前的衙役停滯不前。

    身后的師爺，在尹國堂耳邊說了幾句。尹國堂點了點頭，對著李敏說：“隸王妃，天子與庶民同罪，隸王妃可知道違法抗法，抵抗本官執(zhí)法，該當(dāng)何罪？”

    李敏旋身，并不正對他說話，只看著他頭頂懸掛的清廉明正的大牌匾，說：“尹大人，你確定是你讓人到護國公府抓本妃歸案的嗎？”

    尹國堂一愣。不是他派人去護國公府抓人，畢竟，徐掌柜還沒有招出來賣假藥害人并且都是由李敏指使的口供，沒有證據(jù)怎么到護國公府抓人？

    朱隸是死了，但是，尤氏還在，宮里容妃娘娘還沒有倒。

    于情于理，他尹國堂也不敢沒有證據(jù)的情況下上護國公府抓人。李敏現(xiàn)在出現(xiàn)在這里，其實是意料之中也是意料之外。他們有想過李敏會到順天府里要回徐掌柜，想的也是李敏私下找他尹國堂，不該是在順天府外錘鼓鳴冤。

    “大人?！崩蠲糨p慢肅穆的眼神，瞟過堂中那些跪落的告狀人，道，“本妃是來起訴的，告的正是這些跪著的人，如何蒙騙大眾，欺騙官員百姓，誣陷謀害本妃以及徐掌柜和徐氏藥堂。本妃希望今日大人對得起大人頭頂上懸掛的清廉明正四個大字，還本妃名下的藥堂和徐掌柜原本的清白。否則，本妃一定到皇上面前鳴冤！”

    堂內(nèi)堂外，只聽噓——好長的抽氣聲。

    奇怪事兒年年有，可是今年終于，出現(xiàn)了最奇特的一件事。老百姓們面面相覷。民告官不是不可以，況且這李敏還不是官，不過是個寡婦，沒有男人在背后撐腰的寡婦。按理說，是很容易被告倒的。

    順天府的府尹尹國堂誰不知道，因為當(dāng)年幫萬歷爺懲治了好幾個大頭的貪官污吏，揚名百姓中。萬歷爺親自賞賜尹國堂，贈尹國堂與順天府清廉明正的牌匾。

    尹國堂手持萬歷爺賜予的免死金牌，確實有了種辦案不需被人左右清廉明正的氣勢，深得京師百姓信賴。基于此，尹國堂在京師里算是個無所畏懼的人物了。

    “隸王妃。”尹國堂的臉色被李敏這一激，漲了半紅，“你以為本官不敢抓你？”

    “大人沒證沒據(jù)的，在下還真想問問，尹大人斷定本妃有罪的罪證從何而來？”

    尹國堂手舉驚堂木高高一拍，道：“來人，上證人！”

    不會兒，一排大夫從左側(cè)堂中走了出來，細數(shù)之下，有十人之多，都是來自京師各個藥堂的大夫，其中不乏有永芝堂、麻生堂這樣大藥堂里聘請的大夫。

    氣勢磅礴的大夫團，在堂中跪下對著尹國堂：“大人?！?/br>
    “你們都是給這些鳴冤的百姓們作證的大夫，你們給本官及在場的百姓都說說，徐氏藥堂是怎么賣假藥危害民眾的?！币鼑谜f。

    那些大夫們，年紀(jì)都比李敏大，眼睛掃過在一旁佇立的李敏，臉上分明都是驚訝和不屑。女人當(dāng)大夫算什么東西？

    或許李敏是堂堂一品命婦，但是，當(dāng)大夫是他們專業(yè)的行當(dāng)，不是李敏這種婦人可以接觸的。

    “大人，本朝從未有過女子當(dāng)大夫之說?！蹦昙o(jì)最大的那位大夫，撫摸白須，自認(rèn)自己最有資格說這個話，走了出來。

    李敏感覺是既好笑又可悲，說：“敢問這位老先生，和尹大人，大明王朝律條里，哪一條規(guī)定了女子是不能當(dāng)大夫的？”

    這？尹國堂望向自己身后的師爺，師爺搖頭。

    “既然沒有，女子當(dāng)大夫并不違反大明王朝的律條，何來違法抗法之說？”

    尹國堂的眼神銳利掃到那個老大夫的頭上：本官讓你來不是說這個的，你身為大夫難道不能說點有用的嗎？！

    老大夫的老臉也是突然漲到一片紅，應(yīng)該說是第一次當(dāng)眾丟這么大的臉。他當(dāng)大夫都這么多年了，在京師里同樣算是小有名氣，病人家里如果沒有點足夠的銀子想請他去看病都很難?，F(xiàn)在，竟然要被一個女大夫質(zhì)問，奇恥大辱！

    “老夫這就請問這位姑娘，你真的給人看過病嗎？會給人看病嗎？老夫從來沒有看過女子給人治病的，你會治病？！”

    一句話，得到堂外百姓們的樂道：是從來沒有聽說有女人會給人家看病治病的。

    蘭燕卻是忍不住嘴角微揚，都快笑了：這算什么話？她家少奶奶不會給人看??？之前，人家八爺十爺還剛求過李敏去給禧王妃看病。

    這些人，豬腦袋不說，是通通腦子里進水了。

    李敏其實很不想搬皇宮里的人出來說，以免那八爺十爺以為她李敏借他們的人情。

    堂內(nèi)堂外就此議論紛紜，李敏遲疑愈久，尹國堂與身后的師爺交互眼神后卻是露出了些笑意。知道李敏不會說，不會敢說的，搬了皇宮里的秘密出來，被皇上知道的話，那可不是小事情。何況，皇宮里不知道有沒有敢認(rèn)賬。

    這個時候，堂外忽然傳來響亮的一聲：“八爺來了！”

    “八皇子朱濟進殿！”

    尹國堂等人齊齊一驚。尹國堂慌慌張張走下了太師椅。

    從大門口直通堂內(nèi)的通道被打開了一條，圍觀的百姓們墊足翹首，張望著皇宮貴族的到來。

    八皇子，傳言中是像天上白龍的皇子，幾乎完美無缺的一個人兒。

    只見從夾道里走來的男子，是周身罩著白輝的光華，白綢銀鼠，腳上鹿靴，玉帶翩翩，兩道劍眉猶如云間青黛，鼻梁勝似舉世無雙的冰山雪雕，嘴角微微噙勾的微笑，如云霧環(huán)繞的仙子，美得讓人不敢仰目。

    百姓們無不唏噓不止的。

    尹國堂等人在朱濟面前跪了下來：“臣等叩見八爺?！?/br>
    “快起身吧，尹大人。本王不過是剛好聽說尹大人這兒或許需要人證，專程過來捧尹大人的場子的。”朱濟笑著說，笑意還是那樣的似笑非笑，讓人琢磨不清。

    李敏眸子里迅速閃過一抹神色，只見朱濟抬頭向她望過來的目光溫和，并不見得對她之前背叛他的行為有任何的憤怒或是委屈。

    蘭燕第一次見八爺，似乎很難以想象，眼前出現(xiàn)的這個男人，竟然比傳言中更加完美，手指頭把著劍柄加緊了幾分。

    尹國堂拂過膝蓋頭站了起來，命人給朱濟搬椅子。朱濟的椅子被安排在了尹國堂位置的左側(cè)，相當(dāng)于堂審觀察員的資格。

    朱濟道：“天子與庶民同罪，本王不是來擾亂尹大人辦案的，請尹大人回到辦案的位置上?！?/br>
    “臣遵旨?！币鼑米饕局螅餍渖狭朔ü俚囊巫?，同時，又與身后的師爺交流眼神，朱濟的出現(xiàn)，不是他們意料中的，朱濟想來干什么。

    不管怎樣，朱濟不是說會來這里影響他公正辦案的人，況且，以朱濟的身份，肯定也不敢這么做。這樣做的話，會讓朱濟在朝廷上的對頭馬上到皇帝面前告狀的，對朱濟不利。朱濟不會做這樣的蠢事。

    這樣一想，朱濟恐怕還是來幫助他們的。畢竟要是真能拿下護國公府的人，算是再幫皇上辦了件大事兒，萬歷爺高興，他們這兒也就升官發(fā)財了。

    蘭燕也是這樣想，不由在李敏背后又緊張幾分：“大少奶奶——”

    李敏示意：稍安勿躁。

    這個八皇子是經(jīng)常出一手讓人大呼意料之外的牌，值得深思和警惕的一個男人。不過，照她看，如果朱濟真是因為上次她背叛他的緣故，到這里來借助尹國堂來報復(fù)她的，倒也不至于把動作做的這樣大。這對于朱濟沒有任何好處，反過來說，現(xiàn)在朱濟身邊正缺人手，這樣急于把她除去的話，不是變成著急了嗎？和八皇子溫吞細慢的風(fēng)格一點都不像。

    府衙搬來的椅子安頓好了，朱濟立在椅子前，并沒有坐下，只是對著尹國堂又說了一句：“大人，本王想對大人進一言，這里再安排一張椅子，還有人要過來?！?/br>
    “誰？”尹國堂一驚之下，站了起來問。

    朱濟嘴角微揚：“這人，尹大人肯定是認(rèn)得的。他掌管全國上下的案件，尹大人雖然手里握有京師的轄權(quán)，但是，說到底，案件都是要繼續(xù)上報到他那里備案的?！?/br>
    這樣一說，大家都知道這人是誰了。

    尹國堂的小眼眸頓時閃過一抹晶亮，再次走下椅子，對八爺拱手：“京師這樣大的案子，臣也是想過請三爺過來主持公正的?！?/br>
    話剛完，前門馬蹄聲由遠而近。三爺騎著白馬到了。

    府衙紛紛讓群眾讓開道兒。這會兒沒人吆喝，那些百姓都自動自覺地退后一步，與八爺?shù)綀龅膱鼍敖厝徊煌?/br>
    朱璃，誰不知道是個鐵面無私的冷面王，誰遇見朱璃誰要倒霉這個說法，在底下早有流傳。

    李敏倒也沒有想過原來自己這個訂過親事的未婚夫，名頭與她一樣其實都是不太好聽的。

    三爺人家也是長相儀表堂堂的，人如墨玉，俊美無雙的一個男子，偏偏，人氣怎么都比不過老八。

    人氣比不過，但是，到哪兒照樣都是很有威信。都由于，老三深得萬歷爺和太子信賴。

    從夾道里迎面走來的朱璃，在望到佇立在堂中那抹與眾不同的清影時，如玉的眸子瞇緊了。

    尹國堂讓人把朱璃要坐的椅子放到自己右側(cè)，馬前馬后畢恭畢敬地侍奉朱璃，道：“三爺能來過審此案，乃臣和百姓之福?！?/br>
    “此話何意，尹大人？”朱璃輕輕一拂袖口，旋身對著尹國堂，義正嚴(yán)辭，“尹大人手持有皇上親賜的免死金牌，辦案向來是雪昭人心，何來的需要本官或是何人到場了？”

    “今天三爺不知情，隸王妃說是要告到皇上面前鳴冤呢。”

    聽見這話，對面已經(jīng)坐下來的朱濟，輕輕揭開茶蓋時，如雪的劍眉一挑，笑意益發(fā)明朗。

    尹國堂既不知道他為何笑，也不知道朱璃為什么一聽這臉色也變的有些奇怪。只見朱璃對著對面的老八，嘴角微勾出劍鋒：“八弟何時來的？”朱濟起身，溫文爾雅地隨手一拱：“三哥要到這兒的事，我剛好聽路過的刑部官員說了，說尹大人這兒沸沸揚揚，而隸王妃剛好缺了人證，十弟和弟媳都委托過我，不能讓隸王妃受委屈了，我便是帶著他們的委托上這兒來了?！?/br>
    朱璃一聽，嘴角勾勒的弧度露出一絲冰涼：“這么說來，八弟是認(rèn)為尹大人這兒不能秉公處理了？”

    尹國堂的額頭忽然冒出了顆汗，這話題怎么突然拐成了這樣。

    “有三哥在這兒看著，我也和十弟以及弟媳說了，都有三哥在這兒，三哥號稱最一毛不拔的鐵公雞，即便是讓人伏案，絕對是有根有據(jù)的，對得起大明律條，從來不會有人委屈之說?！?/br>
    朱璃拂袖坐了下來。朱濟微笑著跟著在對面坐下。

    尹國堂看了看他們兩人高深莫測的臉，忽然間，都琢磨不清了。堂內(nèi)跪著的百姓們，以及佇立著要做人證的大夫團，臉上都閃過了一抹驚慌。

    朱濟對著那突然站住不動的尹國堂，像是突然不解地挑了眉：“尹大人？”

    “八爺?！币鼑眉甭晳?yīng)道。

    “請辦案吧。本王和三爺，都不是來打擾尹大人秉公審案的，對不對，三哥？”

    朱璃冷冷地應(yīng)了一聲：“嗯?！?/br>
    秉公審案？尹國堂突然覺得沒有比這四個字更好笑的字了。好吧，叫他秉公辦案，他這次真的來一次秉公辦案。不管任何人，不管這兩個皇子為何而來，哪管她是什么護國公府的一品命婦，他尹國堂要拿下人就拿下人，皇帝老子也別想插這個手！

    驚堂木再次高高舉起，啪，一聲，猶如雷鳴，震得堂內(nèi)堂外一片死寂無聲。尹國堂大聲一吼：“罪婦李敏，可知道知罪？”

    蘭燕一聽那火冒了出來：“何來的罪婦？！我家少奶奶犯了什么罪，你順天府把罪證全部拿出來！”

    “蘭燕?！崩蠲糨p輕一聲，讓底下人先熄下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