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節(jié)
魏老從臥榻下面爬了出來,第一次親眼見到傳說中的王妃,實在讓他驚訝不小。 “很漂亮?!蔽豪蠈珜O良生說。 公孫良生知道他說的是,傳言中李敏是病癆鬼長的可難看了。 “哎呀——”魏老又嘆一聲,“王爺好看,王妃漂亮,將來的小主子豈不是更美了。” 朱隸回來聽見他這話,沉沉地掃了他一眼。 魏老笑了笑:“主子,王妃來探你了?!?/br> “嗯,你該減減肥了?!?/br> 公孫良生轉(zhuǎn)過身拿袖管蓋住嘴巴。 朱隸接著對從后窗跳出去的以及躲在屋頂上的兩個一塊笑的,說:“都進來吧,你們王妃走了?!?/br> 魏老重新將圖紙攤平在桌子上,然后,忽然想到什么,對朱隸說:“主子,王妃這次出宮后,會不會有人來找?” 像上次,李敏出宮之后馬上遭到人劫殺,這回呢? “上次,她沒有人伴行,又是晚上。和皇宮里發(fā)生的事恐怕沒有多大關(guān)系?!敝祀`琢磨著說,“那群人想殺她,還是因為上次我們血洗了寨子。” “所以,主子,老臣不是說過嗎?不要cao之過急?!?/br> “過急什么?敢把她關(guān)在那個鬼地方,我沒有一把火燒了那地方算好了。”朱隸怒火未平,轉(zhuǎn)身坐下來后,一只腳踩到了榻上。 沒有燒那個地方,是知道那肯定是土匪搶來的民居改建起來的寨子,想著哪天把匪窩都端了以后,讓人回來住。 下面的人都知道他對老百姓其實都很仁慈,是個再仁慈不過的主子。否則,北燕的人不會聽見他死了時,滿城都掛滿了白旗。 朱隸對此也是覺得欠了北燕老百姓們一個交代,只等哪一天帶她一塊回北燕時,給北燕老百姓們敬一杯酒。 由于藥堂里事兒多,李敏查賬沒有查完,想著查完再回去,因此決定在藥堂里用飯,派了人先回護國公府報告。 夜里,華燈初上,藥童剛在藥堂門口掛上燈籠。 一輛大馬車趁著夜色急匆匆朝藥堂駛來。 ☆、【74】羊和老虎 馬車停在了徐氏藥堂背后的巷子里。森森的夜里,刮著股秋風(fēng)。馬車上并沒有懸掛燈籠。接人的徐掌柜提了盞燈籠過去。只見一個公公先從馬車上下來。另一個公公背著個人,被兩邊人護著艱難地走下馬車。 伏燕站在門口上小心望了望,看著那人伏在公公背上,被條毯子全身蓋住,什么都看不見。既不知道對方是男是女,也不知其什么身份,更不用說面孔了。 一行人急匆匆進了李敏的小院子。 李敏在屋子里拿筆劃著賬目,由于下午瑞祥軒的王掌柜知道她來了,特意過來一趟,和她稟告些事,順便把布莊這兩日進貨的賬目也給她過目。 春梅在李敏的茶盅添了點水。 李敏擺擺手,她退下去。讓垂立在一邊上的王掌柜說話。 王掌柜搓搓兩只掌心,開始小聲說:“大少奶奶,近來,夫人沒有到瑞祥軒了。” 瑞祥軒作為嫁妝隨她嫁到了護國公府,王氏肯定是不會傻到再插手瑞祥軒。朱理那一鞭子讓王氏母女倆見識到了護國公府的威力。但是,這不代表王氏那個貪小便宜的性子能改變。布莊里,一直留有王氏的眼線。這個要全部除掉不是一日兩日能辦到的事。 李敏與王掌柜商量之后,決定等全部摸清楚之后再一窩子全端了。而王氏既然知道王掌柜他們背叛了自己,找的眼線肯定是以前自己讓自己人特意安插在布莊里的,屬于最忠心耿耿不會背叛王氏的。這群人,既然為王氏中意的人,做的事,肯定為王氏自己私密的事情。 王掌柜說的,因此都是王氏私密讓自己人做的事。 “她沒有到瑞祥軒,又讓瑞祥軒的人做什么了?” “找了上回給三小姐找過布料的那個師傅,說是讓他去江南再去找布?!?/br> “給誰做衣服?”李敏停下了毛筆,眼睛望著那支灼灼的燭光。 王掌柜低聲說:“這個不知,給她辦事的人,只說要一些花一點的面料?!?/br> 花? 李敏轉(zhuǎn)身開始考慮起來。府里面,離老太太六十大壽的日子,還長著。況且老太太吃齋拜佛的,穿衣早不喜歡花色了,喜歡素色,這點王氏不可能不知道。李大同是男的,怎么可能喜歡太花的衣服,穿了會被同僚笑話。 給李瑩做衣服嗎?重新給李瑩做一件嫁衣? 聽起來是有這個可能。 “你這事兒,等我琢磨琢磨再說。”李敏拿汗巾擦著手,一邊說,“你的人,先都不要動作了。她要什么,都滿足她?!?/br> 王掌柜其實想的也是王氏給李瑩重新找布,正想,要不從中作梗阻止,可李敏不這么做。上回王氏做的太過分了,難道李敏沒有想過報復(fù)? “她想拿布做什么都好。公私分明。布莊的事是公的。說到哪兒人家都認(rèn)為這是公事。公事要按公事來辦,才不會給人口舌的機會。她找的師傅,花了我們師傅多少勞力,多少車馬費,買布多少錢,一共花了我們布莊多少勞力物力,仔細(xì)給她算清楚了,記在賬上,到時候一并拿到府上讓她付款,再交貨。這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哪個做生意的不是這樣?” 王掌柜聽完她這段話,眼睛一亮,知道她意思了,笑著答話:“大少奶奶說的是,公私需要分明?!?/br> “嗯。賬本放在我這吧。知道你那兒有一份原本。你回去吧。夜里天冷,多添件衣服。” 王掌柜心里暖烘烘的:“大少奶奶,小的近來拿到一塊好布,給大少奶奶留著,今帶了過來給大少奶奶過目,大少奶奶看著要做成什么?!?/br> 說著,讓底下人上來,把新布攤在李敏面前給李敏看。 李敏是想過是不是該給婆婆做件衣服拍下馬屁,又生怕拍不好。于是,想到給婆婆做件褙子。反正秋冬天要來了,年紀(jì)大點,里面穿件褙子是要的,防寒保暖,也略表做兒媳的心意。 王掌柜是個懂得人情世故的,即便她沒有說過這話,但是知道她嫁到護國公府后一定有這個需要,時常給她留意著了。 李敏掃了幾眼那布的花色,感覺還不錯,說:“留著吧,中間夾點棉料,我要做件褙子。至于尺寸什么的,等我搞清楚了再讓人送去布莊。” 事情都辦完了,王掌柜抱著布帶人撤了下去。同時,徐掌柜那兒是安排好了,才走了進來,對李敏說:“人安排在隔壁屋里?!?/br> 什么人? 徐掌柜沒說??梢娔侨诉B她身邊的人都不相信。 在李敏抬腳要走時,徐掌柜在她身邊輕聲說:“宮里來的?!?/br> “哦?!崩蠲粝袷遣恍枰犚娝频模箲?yīng)了一聲。徐掌柜知道她心里早有數(shù)了,這心頭一樣踏實了。 走到隔壁,見窗戶被人用被子緊緊蓋住一層,完全遮住了里面的光。如果這只是為了掩人耳目那也就算了??蛇h(yuǎn)不止如此,進到屋里,是連蠟燭都被紙小心地四周圍住,降低光亮,屋里,只有一支蠟燭,點在靠門的地方。離門口最遠(yuǎn)的那張床,是漆黑一片。 難怪徐掌柜連是什么樣的人都一點痕跡也瞧不見。 李敏進門后,對守門的公公說:“這人站在屏風(fēng)外,我不會讓他進來。他是藥堂的掌柜,我有些事可能隨時需要問他。如果你不答應(yīng),我不喜歡說治病醫(yī)人,病人還要挑三揀四的,提出不合理的條件,說明病人壓根不信任大夫,這病也就別治了?!?/br> 守門的公公當(dāng)然不敢答應(yīng)或是不答應(yīng),只能用眼神詢問屋子里的主子。 躺在病床上的人沒說話,守在床邊的另一個公公開了口:“都按李大夫的話做吧?!?/br> 這聲音,李敏一聽就知道,是早上剛遇見過的朱公公。 守門的公公關(guān)上門。 李敏繞過屏風(fēng)一個人走進到里面。這個房間本來就窄,一張床邊站了兩個人,幾乎都滿了。一個是朱公公,另一個看來是宮里的姑姑了。 姑姑對李敏屈下膝蓋:“奴婢參見隸王妃?!?/br> “姑姑是淑妃娘娘宮里的?”李敏掃過其臉上,肯定自己沒有見過。 “是的,奴婢和朱公公都是服侍淑妃娘娘的人?!惫霉么?。 這樣說,躺在床上的人是景陽宮里那個主子沒有錯了。 “可以把蠟燭拿過來嗎?大夫給人看病,望聞問切,望是第一,看都看不清的話,大夫怎么給病人看???” 聽這話,姑姑和朱公公都不敢動。倒是床上那個主子終于開了口,聲音如弦絲一樣薄細(xì)的聲線,在空氣里宛如懸在半空中的輕盈:“拿只燈來,姑姑。” 姑姑馬上去取來一盞油燈。 燈光照進了屋里黑暗的角落里,照出了床上的人影。人還是被毯子蓋著頭到腳,但是,人是坐著的,沒有錯。 李敏半跪下來,說:“淑妃娘娘,讓臣妾給娘娘先看看腳,可以嗎?” 床上的人像是愣了下,繼而苦笑:“人家都說李大夫料事如神,還真是一點都沒有錯?!?/br> “料事如神,臣妾不敢當(dāng)這四個字,要真是的話,不會早上到景陽宮門前遇到了朱公公?!?/br> 因李敏這話,淑妃的視線像是在朱公公臉上掃了一下。朱公公立馬答道:“正如奴才稟告娘娘的,是李大夫可能看見了奴才籃子里的藥,叫娘娘不要再吃了?!?/br> “李大夫知道那個藥是什么藥嗎?” “說到這味藥,因為它藥用十分廣泛,很多人把它視為一種常用藥??赡芾习傩者€不太清楚,但是,大夫用藥里面,是喜歡用它,經(jīng)常用它。導(dǎo)致,一些病人,可能總在大夫的方子里面見到它,會把它當(dāng)成一種無毒無害的東西?!?/br> 短短幾句話開頭,已經(jīng)使得屋子里鴉雀無聲,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聽李敏說話,生怕漏一個字眼。姑姑與朱公公交流著眼神:不管人家怎么傳,李敏確實是有點料的。這樣的見解,高談闊論,卻富含底蘊,真不是一般大夫能說出來的東西。 立在屏風(fēng)外的徐掌柜一樣是心里吃驚,知道李敏醫(yī)術(shù)不差,上回聽李敏說什么小柴胡湯聽到他都頭暈?zāi)X脹,但是,那是說方子,他徐掌柜不懂很正常。如今李敏說的是他徐掌柜熟悉的藥材,他徐掌柜一樣聽得很震驚。因為李敏短短幾個字,就可以把一個藥最大的特性與利害都說出來了。 淑妃等人肯定不像徐掌柜,肯定還是聽不太懂的。 “李大夫意思是說,我這個病,吃了這個藥,既是藥,又是毒?”床上的那個主子問。 “淑妃娘娘是個聰明人,臣妾不需多言,娘娘心里也明白。娘娘日久這個病一直沒有好,臣妾不相信娘娘心里從來沒有懷疑過。” “李大夫才是個聰明人?!笔珏哪抗鈷哌^李敏那張清淡的雅容,沒有一點胭脂俗氣的臉,底下卻是蘊藏著讓人難以移開目光的光華,淑妃像是難以掩飾心中的一點心境,輕輕咳嗽了兩聲,“李大夫心里應(yīng)該清楚,本宮這是別無他法了,只能來李大夫這里尋找一線生機。” “臣妾只是個給人治病的大夫,生機不生機這種事,做大夫的只想說一句,如果病人自己不想活,大夫不可能讓病人活?!?/br> “好比那個齊常在,自己作孽不想自己活,結(jié)果,真的不能活了,是不是?”淑妃那一聲笑,與其說凄涼,還不如說同這封閉的屋子里一樣陰森寒冷。 李敏抬頭,借著燭光能看見了她仰頭時露出在被子以外的臉。那臉,實在讓人驚詫。應(yīng)該說,與十一爺朱琪描繪過的,萬歷爺說的誰看多一眼都要戳掉人眼睛的美人,簡直是天地迥別的不同。 其實,不能說這張臉沒有美人胎子。好比她李敏,當(dāng)年被王氏折磨的,瘦骨如柴,顴骨突出,再美的基因流傳下來,被病折磨到最終,也就是那張像鬼一樣的臉,被稱為病癆鬼。眼前的淑妃不過也不過是如此。只是,她李敏當(dāng)時是瘦的骨頭突出來。她淑妃是臉腫,腫得像個大胖子。 發(fā)現(xiàn)李敏看見了自己的臉,淑妃狠狠吸口氣:“怎么?本宮這張臉是不是把李大夫都嚇壞了?” “娘娘,臣妾什么病人沒有見過,比娘娘更像鬼的病人都見過。臣妾可以說連鬼都不怕,娘娘這張臉,在臣妾看來不過也就是排泄不好,多了些水淤積罷了,把水排了,也就瘦下來了。” 姑姑和朱公公又是一串驚詫的目光在李敏臉上掃過:這真的是,不止是有點料而已。 “你,你剛說你能治好本宮的?。俊笔珏悠饋?,露出的手指頭抓住了毯子。 李敏看見了她露出毯子外的四肢,不無意外,全都是水腫的體征。 話要從頭說,淑妃這個病,還是需要她從朱公公籃子里看見的那味藥說起:“臣妾不知是誰給娘娘出的這個法子。但是,那個藥確實不能再吃了。雖然,那個藥,能緩解娘娘的一些病癥。比如,那個藥,是一枚補氣藥,補的心氣。娘娘氣短,又咳嗽。偏偏那個藥,又可以潤肺止咳,祛痰平喘。娘娘胃腸也不好,常常抽筋似的肚子里一陣疼痛,那藥,剛好又可以緩急止痛。最后,說到這個藥最神奇的功效,叫做解毒了。臣妾不知道那人是不是這樣告訴娘娘的,引用了神農(nóng)的話說,此藥久服了可以輕身延年。幾乎算是一枚長壽藥了?!?/br> 淑妃再仔細(xì)聽完李敏這段話,剛才激動的神色忽然間都平靜了下來,眼神里,乃至發(fā)出了一股戾氣,盯在李敏臉上:“李大夫真是了得。什么都不用問本宮,只是看,都可以知道的幾乎一清二楚。” “臣妾不敢當(dāng)?!崩蠲籼痤^,與她平靜地平視著。 淑妃觀察她,她也在觀察這個景陽宮的主子。對于這個主子,現(xiàn)在宮里宮外的傳聞有多精彩,肯定不亞于她李敏。因為說來說去,劉嬪和齊常在都是景陽宮里的人。主角肯定不是她李敏,要也是景陽宮的主子。 “你知道,外面的人都怎么在說本宮嗎?”淑妃靠在坐墊上,輕輕喘口氣,氣息如云,美人的氣質(zhì)依然如故。 李敏的眼睛像是望到了屋角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