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jié)
眾人望過去,見那個男子長得也算風流俊雅,眉目清秀,左眉中間一顆聰明痣,竹布青衣,腳裹布履,若是非要說哪點特別,要屬腰間配的那塊玉佩,雕的龍嬉朱雀佩,尾帶細長的穗結(jié),打了至少四五個福字結(jié)。 “這人是誰?” 許多人議論紛紛,可見這個人,并不是京師里常出現(xiàn)的人。 的確如此,但是,有些人,尤其太子和皇子,都還是能一眼認出男子腰間戴的玉佩,正是萬歷爺之前在殿試中賜給新科狀元徐有貞的。 徐有貞年二十出頭,正值男子大好青春的時候,出自地方小縣城,由當?shù)刂骺紭O力推薦,進入殿試。 京師里的大戶人家,每年對于殿試是都十分關(guān)注,誰不想招個狀元郎當自己的乘龍快婿。只是,家境如果太過寒酸的,沒有什么背景的,自然也入不了那些挑剔的太太老爺眼里。 這個徐有貞,之所以得了狀元,在等朝廷給予一官半職為朝廷效命的時候,在京師依然不冷不熱的狀態(tài),在于,京師里的人,都還搞不太清楚,這個人的背景資歷究竟出自哪里。 能在殿試中得到皇上親賜的玉佩,這人的才華本是不該讓人質(zhì)疑,問題在于,如果沒有一點人脈,只是靠才華而已,眾所周知也都知道難以走到皇帝面前這一步。 這人靠的是誰輔佐上位的? 京師里各種各樣的版本都有,有人說是徐有貞的恩師推薦,可是,徐有貞的恩師是誰,一樣沒有人說的清楚。 所以,京師里那些夫人們,只能都是耐住性子等著,等著這人能嶄露出冰山一角來。畢竟,徐有貞接下來的仕途才是至關(guān)重要的,能不能得到萬歷爺賞識,得到的不是虛職,也不會被發(fā)放到?jīng)]用的地方上,能不能在重要的工作崗位上效命,這樣的女婿是不是有價值值得大家擁有。 李敏聽著背后的人議論紛紛,打量了一眼這個新科狀元郎,第一眼感覺,這人哪兒眼熟了。在她琢磨的時候,能聽見自己小丫鬟在背后咬到了舌頭的樣子。 有玄機! 正這樣想著,那位徐公子,真是對她這兒看了一眼的跡象。 王氏那雙虎視眈眈的眼神,盯著徐有貞不放,像是放出恫嚇的信息,識相的,應該知道這時候該說什么話。 應說,王氏和李瑩都有信心,這個狀元郎不會傻到去為李敏說話,因為,她們家中的jiejie,華才人如今在皇帝面前說話的分量越來越重了,徐有貞需要為自己的仕途想想。 眾人目光落在徐有貞身上。 太子朱銘嗯了一聲。老十一搖著手中的折扇,呼啦呼啦的響,微挑的眉頭像是頗有興趣。 八皇子朱濟老樣子,不緊不慢溫吞吞吃茶。 朱璃戴的那張面具紋絲不動。 徐有貞說:“臣參見太子殿下,三爺,七爺,八爺,九爺,十一爺,十二爺,孫大人,孫夫人。” “起身吧。”太子道。 “臣有一事參奏。” “準?!?/br> “臣以為,百花宴在京師乃至大江南北都富有一定威望,此乃孫大人的功勞。如果到了今日因兩位姑娘不分上下,而不能決出勝負,有毀了百花宴威望之嫌?!?/br> 眾人想都沒有想到,這個新科狀元,走出來只是為了給孫府逼宮。 這,豈不是要為難皇后娘娘的娘家?這個人,好大的膽量勇氣,是沒腦子的吧? 太子朱銘與其他皇子面上卻都顯出了一絲難色,說起來,誰最先逼宮孫府,是他們,追究起逼宮責任,他們一并逃不掉。但是,說到最后誰的錯,肯定是心存僥幸的孫府的錯,要不是孫艷紅先主張讓尚書府兩位小姐比拼,而孫晉宏和盧氏居然搞了個總票數(shù)為偶數(shù)給了結(jié)局平手的可能。 說來說去,全是孫府造的孽。 徐有貞對太子點了頭:“臣是想,如果此事傳到民間,不由會讓人生疑,這個雙花魁的結(jié)果是怎么評選出來的?要是知道,都是尚書府的小姐,難免太子殿下以及孫大人等,都要被抹上一些不好的名聲。” 行賄! 是的,雙花魁為一回事,可是,雙花魁出自同一雙姐妹,人家怎么想都是評委接受了人家的賄賂。 徐有貞這話,一下子點醒了眾皇子,這個不好的名聲,千萬不能被沾上,尤其這完全不是他們的錯,孫府有理由背上這個責任。 孫晉宏和盧氏已經(jīng)都傻了眼,他們也是不想被外面的人懷疑上受賄的嫌疑。因為,他們真的是受賄了! 如果民間謠傳大了,傳到萬歷爺耳朵里,小則,處理下他們家,大則,他們家的女兒,皇后娘娘的后位難保了。 孫晉宏三思之下,立馬接受了徐有貞的提議,甚至感激地望了一眼徐有貞:這個提醒太重要了。 對著太子,孫晉宏道:“太子殿下,徐狀元所言有理,臣請辭百花宴評委一職。只因百花宴一直皆由內(nèi)子cao辦,由內(nèi)子來宣布這個結(jié)果,是最合理的。” 太子朱銘二話不說,點頭:允了。 念夏這會兒,發(fā)現(xiàn)自己家小姐居然走神了,不知在看著遠方哪兒,話說,李敏今天來百花宴,已經(jīng)有幾次走神在墻頭那里了:“二小姐,您是瞧見誰了嗎?” 李敏“哦”了一聲:“沒,我以為走了,結(jié)果,回來了?!痹挳叄蠲粜σ饕鞯?,眼中卻是存了幾分深思,看向站在中間的徐有貞。 徐有貞提完建議已經(jīng)退下去了。 王氏只覺得他這個建議不差,不,是正中下懷了。因為,她也不想被人說給盧氏塞錢了,她更不想讓李敏和自己女兒平起平坐。 正好,最后一票握在盧氏手里。盧氏只要想到她塞的銀子,都會把票給自己女兒的。 眼看勝券在握,王氏望向李瑩的眼神里寫著:沒問題。 李瑩的心頭踏實了。 底下的那些人,想法和王氏也是一樣,怎樣,盧氏這票都會給李瑩的。只可惜了李敏這個字,但是,社會就是如此,哪個不是想著錢。 十一爺?shù)纳茸硬簧攘?,撅起了半邊嘴:眼看,他八哥主導的好戲,居然是這種收場,有點沒趣。 這時候,念夏發(fā)現(xiàn),坐在席上的三皇子朱璃,竟然眼睛都不望李瑩,只看著李敏。 李敏自然也察覺到了,那個渣一樣的前未婚夫,今天不知是腦子里哪條神經(jīng)出錯了,整天望她李敏干嘛,不是愛李瑩愛到骨子里,沒有李瑩要死要活的,求她李敏放過他。 沒意思! 朱璃的臉上頓時一冷,那一刻李敏當著他的面甩過的那頭,像是在他臉上扇了一巴,手指狠狠的,幾乎捏碎了手中茶盅的力度。 是想起她之前放過的話了:玉斷情了。 以后不要再巴著她李敏! 一口氣在胸口里瞬間堵了起來。 猛然一口,茶灌進了喉嚨里,完全不解渴。 這該死的! “三哥?”十二朱佑都被他臉上一時劃過的慍怒嚇了跳。 眼見其他人聞聲望過來,朱璃收斂神色:“只覺,孫夫人不知是顧慮什么,為何遲遲不決出花魁?” 盧氏那張臉,像是埋入了深土一樣的鴕鳥姿勢。 眾人也覺,盧氏好像是決定的時間過長了。這很奇怪,明擺的事不是嗎?于情于理,盧氏都該把票投給李瑩。 只是誰能想到的是,盧氏此刻腦子里盤轉(zhuǎn)的,已經(jīng)不是銀子了。銀子很重要,沒有錯,可是,有銀子也辦不了的事,比如病。 她那個怪病都折磨了她好幾年了,近些日子益發(fā)嚴重,有時候痛不欲生都有,而偏偏,她還不能走漏了消息被人笑話。此等身體加精神上的折磨,使得她求醫(yī)若渴。只是這個好大夫,還真不是有銀子就能找來的。 不知花了多少銀子,請過了多少名醫(yī),三大著名藥堂里的名大夫都私底下請過來看了,只差御醫(yī)沒有請。但是,都無濟于事。要不是因為束手無策,她也不會擱下這個面子讓六姑姑專程到章氏那兒走一趟問名醫(yī)了。 怎么辦? 銀子重要? 命重要? 盧氏想著,自己女兒好不容易風光了,她乘坐女兒這輛順風車還沒有幾年,如果現(xiàn)在自己一命嗚呼了,要知道女人死了就是死了,男人能繼續(xù)風流快活,自己家里姨娘小妾都只等著她先走一步能上位。 無論怎樣,這條命得先活下去最重要,否則,怎么享福。 最,最致命的問題就此擺在了她面前,那就是,她固然覺得李敏整蠱她,但是,現(xiàn)在,聽了李敏的話,不吃,喝了壺開水以后,她那平常每次發(fā)作起來要死要活的疼痛,那些名醫(yī)們都束手無策的疼痛,居然是——不疼了! 死了?活了? “娘子!”孫晉宏都不由一聲叫了一聲她,因為,在場所有人親眼見著她把那朵花送到了李敏負責接收選票的丫鬟念夏手里。 王氏差點兒沒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李瑩腳脖子扭了扭,沒暈倒。 盧氏被老公那一叫,回過了神,兩只眼定定地看著自己塞給念夏的那只花,心里是想明白了,全想明白了:命,重要過銀子! 眾人瞧她神情,也都明白了她不是一時糊涂了,是想明白了才把票投給了李敏。 突然一百八十度的大逆轉(zhuǎn),是把所有人都震暈了。 別說王氏和李瑩暈,太子等人,吃驚的眼神都足以吞下了盧氏:因為,誰都知道,宮里的皇后娘娘都偏袒李瑩。這,這,怎么突然之間皇后娘娘自己的母親反而偏袒李敏了? 母女不合了嗎? 沒有聽說過。 盧氏深深地吸口氣,面向眾人:“本次百花宴花魁,得太子殿下及眾皇子親臨恩典,圓滿結(jié)束,為尚書府二小姐李氏敏姑娘?;慕Y(jié)果,秉承前例,將載入孫府百花宴史冊,并遞交皇宮里太后娘娘過目?!?/br> “瑩兒——”王氏失聲一叫。 李瑩軟軟地躺在了自己丫鬟懷里。 機關(guān)算盡一場空。 * “大太太?!绷霉镁o隨盧氏進了花廳,和眾人一樣,都驚魂未定。 沒人能知道盧氏究竟是怎么了,這個結(jié)果,太跌眾人眼球了。并且,回頭,要怎么和皇宮里交代是一回事。 想必王氏是惱羞成怒了,宮里的李華若是知道這回事兒,肯定也不高興。李華在萬歷爺面前正得寵,如果私下奏一本。 不,自己皇后娘娘那一關(guān)要怎么自圓其說都難。因為,之前,是皇后娘娘在萬歷爺面前極力推薦李家兩姐妹的。 面對像是驚慌了的六姑姑,盧氏顯出了難以置信的淡定。 坐下來,手里接過丫鬟遞來的茶盅,揭開蓋子望到里面裝的是茶之后,塞了回去,說:“給我來壺開水。” 丫鬟和婆子都吃驚,盧氏不是不喝水的嗎? 六姑姑卻由她這句話突然想起了一點,眸中驟然一亮,欣喜若狂地說:“大太太,您是不是身子覺得好些了?” “是好些了?!北R氏像是十分平靜地說,“六姑姑,您剛才說的,我都想過了。無論華才人也好,尚書府的三小姐也好,我相信,她們也不希望之后有人到皇上面前參一本,把敏姑娘的字拿出來,到時候,孫府難逃推辭?!?/br> 六姑姑想明白了她心里面真正的意思,也就順著她這句話點頭:“大太太說的是,要說,也只能說這個敏姑娘是深藏不露,如此才華,若是放到朝堂上,皇上親眼所見,難以說我們孫府不公。反倒是瑩姑娘的畫,論在眾姑娘之中,是鶴立雞群,然而,若放到當今眾才子之中,也就一般般,難敵敏姑娘那橫空出世的字。若大太太覺得哪兒不妥,怕被人先參一本,可以把畫和字同時裱過,送皇宮里太后娘娘過目?;屎竽锬锒ㄊ悄芾斫獯筇囊环嘈?。反正,這兩人的婚事,都由皇上欽定了,如今,誰也改不了的?!?/br> 此話正合盧氏心意,盧氏那臉更是眉開眼笑,手指輕拍扶手說:“六姑姑所言果然是顧及了全局。話說,這位敏姑娘,當真是深藏不露?!?/br> 六姑姑立馬福了福身:“大太太,奴婢去請敏姑娘過來?!?/br> 盧氏點頭。 李敏是在百花宴之后,眾人三三兩兩散了,她卻留在了園子里,在那一片桃花林里閑散地漫步。 念夏跟在她后頭,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興奮的心情卻一時難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