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秀于林，風必摧之。

    眸光一轉(zhuǎn)，沈蘇姀又看向了斷竹旁邊密集毓秀的小竹林，孟南柯見沈蘇姀出神，不由問她，“這藥被用在了何處？”

    “太后?！?/br>
    沈蘇姀回神，有些想不通到底是誰下了這藥，“近來太后心緒不寧病倒了，想必就是因為這個，雖然并非是什么好事，可她竟然想起了蘇閥舊事，還因為此事做了噩夢，言語之間竟然后悔當年未曾為蘇閥說話。”

    孟南柯眸光一亮，“這是機會。”

    沈蘇姀默契的與孟南柯對視一眼微微頷首，隨即想起什么似地眸光微變，她探出手來擺在孟南柯身前，眉頭微蹙道，“近來又開始做夢，且頭疼愈烈，不知是何緣故?！?/br>
    孟南柯立時眸光微沉，觸手上去，甫一壓住她的手腕便是眉心緊蹙，“你又使了內(nèi)力？”

    他的語氣少見的帶著嚴厲，沈蘇姀不由有些氣弱，“實在是沒辦法?！?/br>
    孟南柯睨著她，“這幾日你大抵都在宮中府中，什么情況逼得你出手還讓你使了內(nèi)力？你的身子才十二歲，暫時不能使你前世那般烈性的內(nèi)功，除非你不想要你這身子了！”

    “我知道知道，只是沒有辦法才用了，在那妖孽面前根本不能露半分破綻……”

    沈蘇姀下意識做解釋，可隨即孟南柯的眼神微沉，“嬴縱？”

    沈蘇姀聞言立時眸光一肅，滿是鄭重的看著他道，“你知道我發(fā)現(xiàn)了什么？”

    孟南柯看著她等她說下去，沈蘇姀錚錚道，“絕影！”

    “絕影？”

    便是孟南柯聞言也有兩分意外，沈蘇姀點頭，眸光亮起卻復(fù)又一暗，“沒錯，我懷疑絕影就在他的手上，我去探了七王府，卻不想被他發(fā)覺，這才動了手——”

    孟南柯聞言眉頭立豎，“你現(xiàn)在哪里是他的對手，你這般大刺刺的去到他府中，他又怎會輕易放過你？若是一不小心露出破綻，可有誰能救你？”

    沈蘇姀微怔，孟南柯所言和她此前想的一樣，可經(jīng)過昨晚，她發(fā)現(xiàn)那人的心性根本不能以正常人的想法去猜度，任誰都覺得他不會輕易放過她，可他偏偏真的沒有拿她怎么樣，沈蘇姀猶豫一瞬到底沒有把昨夜的細節(jié)全部道出，想了想忽然語聲沉沉道，“我發(fā)現(xiàn)，我對那次受傷之后的很多事情都記不清了，此前我并未覺得不妥，可就在昨天，我發(fā)現(xiàn)連受傷之前的記憶都有些模糊，而且那次，那次并未傷在腦袋……”

    沈蘇姀語氣懊惱又無力，孟南柯也有些意外的皺了眉，卻安撫她道，“即便記不清了也無礙，只要弄清楚當年之事的來龍去脈便可，我尚記得，那時你受傷極重，若非后來師父親自去西境你只怕好的沒那么快，并非一定是傷到腦袋才會記憶混亂，或許你那時養(yǎng)病之時本就意識恍惚也不一定，何況在西境除了戰(zhàn)事之外也沒有旁的。”

    沈蘇姀沉默一瞬，忽然抬頭道，“可是，我總覺得自己好像忘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

    艷陽高照，暑意逼人，翌日的君臨城中一片肅穆繁華。

    沈蘇姀坐在馬車之中掀簾而望，只見今日街市上的青甲軍比平日里多出許多，香書坐在一旁為她執(zhí)扇，自己額上一片薄薄汗意，從沈蘇姀掀開的地方看出去，輕聲道，“聽說那焉耆使臣明天上午便要進城。”

    沈蘇姀頷首，香書又道，“真是不懂，焉耆既然是被七王爺打敗了怎生我們還要以這般陣勢迎接他們？”

    “因為大秦要的是一個完整富足的焉耆?！?/br>
    沈蘇姀放下簾子淡淡一語，香書又道，“聽說焉耆還會有人來君臨城做官?！?/br>
    馬車之內(nèi)放著的冰早已融化，此刻有些悶熱，沈蘇姀靠在車壁上閉了閉眸，“大秦亦會派人去焉耆?！?/br>
    每每她有問題她家小姐總能解答，香書不由拿敬服的目光看著沈蘇姀，復(fù)又有些好奇的道，“聽聞此番那焉耆公主也會來，他們還說焉耆公主會成為大秦的皇子妃，就不知哪位皇子能有這個好運娶到這位公主了。”

    好運？

    娶到這位公主可不一定算好運。

    沈蘇姀心中腹誹，香書卻眉心一簇看著沈蘇姀道，“小姐，你可知道這幾天府里的人都在說什么？”

    “什么？”

    沈蘇姀配合的問一句，香書便郁悶的道，“他們說三小姐以后會母儀天下?！?/br>
    沈蘇姀微愣，復(fù)又一笑，“所以呢？”

    香書看著沈蘇姀混不在意的模樣無奈搖頭，“小姐可真是半分不著急，您不知道府中那些人多勢利，此前二夫人因為柳家的事情在老太君面前抬不起頭，可是這幾日老太君頻頻往二房送東西，那可都是公中的，也有您一份呢?！?/br>
    沈蘇姀自然明白這是香書在為她抱不平，不由笑開，“我不缺那些?！?/br>
    香書一嘆，“并非是咱們?nèi)被蛘卟蝗?，主要是老太君的態(tài)度，眼看著您過了年便是十三歲，到了十四歲便該為您自己的婚事著急了，奴婢只是希望小姐能早點為自己想想，以后最好能比三小姐要嫁得好！”

    沈蘇姀愕然，“三姐已經(jīng)是皇子妃，我如何比她更好？”

    香書眸光一轉(zhuǎn)，“您可以做王妃啊！”

    沈蘇姀眉心微蹙，睨著她，“你又在打什么主意？”

    香書嘿嘿一笑，“奴婢看您似乎沒有將那赤焰送回給七王爺?shù)拇蛩悖肽瞧咄鯛斁谷灰膊恢?，聽他們說七王爺素來最看重這匹馬，而今竟然送到您這里這么多天都不管不顧的，可見極其信任您，五殿下現(xiàn)如今可沒有七王爺?shù)奈环莞吣兀螞r七王爺?shù)哪稿耸呛髮m之中位份最高的，小姐您就沒有想過……”

    沈蘇姀哭笑不得，“你若是再這般胡言亂語，我且先將你許了人！”

    香書吐吐舌頭不敢再說，只一個勁的幫沈蘇姀扇扇子，沈蘇姀看她兩眼，一副她怎么會有這種想法的樣子。

    “小姐怎生想帶他們?nèi)ツ撬匦凝S了？”

    沈蘇姀一行有兩輛馬車，她今日未曾進宮，反倒一大早去了那蘇府學堂，為那里的孩子帶去吃穿不說，出來的時候還帶來兩個孩子，聽聞那二人皆是學堂中表現(xiàn)最好的，沈蘇姀予以的獎勵便是帶他們?nèi)コ跃R城中最好吃的素齋。

    那素心齋以做素齋出名，君臨城中的各大權(quán)貴家中但凡是要做法事或者齋戒祭祀之時皆要請他們家的廚子前去，沈蘇姀雖然偶爾看看佛經(jīng)，可香書知道自家小姐并非信佛之人，反倒是那兩個孩子，在被陳叔收養(yǎng)之前家中皆是信佛的。

    “太后與老太君皆信佛，我去瞧瞧若是有好東西便可孝敬他們二人?！?/br>
    沈蘇姀隨意答一句，香書眸光一亮，她最怕她家小姐什么也不做，而今能有這些心思實在是再好不過！

    又行了小半刻便到了素心齋，因今日是觀音菩薩成道日，是以素心齋之中人頭攢動擁擠非常，甫一進門便看到一副觀月望遠的圖，再往里走，烏木橫琴朱漆篆經(jīng)，果然處處皆是禪意，店中小二穿著一身僧袍，見沈蘇姀衣飾不俗便知她定不是尋常人家的小姐，卻在看到她身后兩個孩子之時面色有些怪異。

    “看什么看，我家小姐帶著表少爺來你們這里吃齋有問題嗎？”

    “快帶我家小姐去個清凈的地方！”

    香書兩句話帶著慍怒，那小二這才念一句阿彌陀佛將二人往樓上帶，“幾位施主請這邊走，幾位來的有些晚，這不，眼下只剩最里面臨街的一間了，只怕要吵到二位。”

    香書聞言便有些猶豫，沈蘇姀卻不甚在意。

    走廊并不寬，而那倒數(shù)第二間的門口卻齊齊站著四個錦衣藍服的侍衛(wèi)，小二似乎對那幾人十分敬畏，走的時候分毫不敢觸到那幾人，沈蘇姀與香書帶著兩個孩子跟在小二身后往那里間去，經(jīng)過那侍衛(wèi)站著的門口之時聽到孩童之聲，沈蘇姀只當做什么也沒聽見，面色從容的進了最里間，而香書連著看了那幾個侍衛(wèi)幾眼，只覺得那衣服有些熟悉。

    兩個孩子一個叫清遠一個叫明生，皆是八九歲年紀，因知是沈蘇姀收容了他們便對她十分感激，在她面前亦十分乖覺，沈蘇姀為二人要了足夠的菜品，幾人吃得正好，走廊之中忽然響起一陣孩童哭鬧之聲，尖利刺耳的聲音久經(jīng)不衰，沈蘇姀眉心頓蹙。

    香書見狀立刻開門走了出去，沈蘇姀順著那開著的門望過去，走廊之中一個身著紫色錦衣的五六歲小公子不知怎地啼哭不止，旁邊站著個湖綠色襦裙加身的婦人一臉焦急，正蹲在地上不停地哄那小公子，可那小公子仍是不管不顧的放聲大哭，幾個侍衛(wèi)面面相覷，皆是不知如何是好。

    沈蘇姀轉(zhuǎn)頭，清遠和明生已經(jīng)看著那小娃娃略帶同情——

    “小姐，似乎是那小公子不愿留在此地，那夫人帶著他又不方便出去，這才鬧起來?！?/br>
    香書出門又回來，沈蘇姀聽著那撕心裂肺的啼哭聲忽然看向清遠和明生，“你們有沒有法子去哄哄那小娃娃？”

    清遠和明生相視一眼，看著沈蘇姀點點頭。

    沈蘇姀立時笑開，“那就去吧?！?/br>
    清遠與明生的年紀雖然不大，可在那學堂之中還有比他們更小的，學堂里通常只有陳叔一人照看他們二三十個孩子，年紀大的從來都是自己照顧自己，更有甚者，還要幫助陳叔照看小的，清遠和明生便是幫助陳叔的其中之二，讓他們哄個小娃娃，他們自有辦法。

    香書眼睜睜的看著清遠和明生走了出去，他們二人雖然并非像別家貴公子那般衣飾華貴舉止張揚，可那小小年紀便有的沉穩(wěn)若定和沈蘇姀為他們準備的錦袍都表明他們并非尋常百姓家中人，因此這兩個小孩子走到那婦人身邊的時候，那四個侍衛(wèi)并沒有立時攔住。

    因隔得遠，沈蘇姀并不知他們說了什么，卻見清遠和明生各自從懷中拿出了一件小玩意來，那小公子開始并不領(lǐng)情，可不知明生說了什么，那小公子竟然接了住，而后哭聲便停了下來，沈蘇姀松口氣，兀自品茶。

    “小姐，清遠和明生可真是厲害！”

    沈蘇姀一笑，“他們可以幫陳叔照看十多個比他們更小的，眼下這不過一個，你說呢？”

    香書有些愕然，“可這個看起來不是普通人家的小孩子?！?/br>
    沈蘇姀放下茶盅搖頭，“天下孩童心性都一樣?！?/br>
    香書不住點頭，轉(zhuǎn)頭一看那廊道之中明生和清遠仍在說著什么，而那婦人已經(jīng)頻頻看向了這邊，門扉半掩著，沈蘇姀只裝作未曾看見那婦人舉動，不多時明生與清遠回來了，身后卻跟著那婦人與那小公子。

    “沈jiejie，我們回來了?！?/br>
    沈蘇姀起身將他們拉進來，對著那婦人微微一福，后又看向清遠明生笑道，“兩個弟弟見小公子哭的可憐便說要去哄一哄，實在是唐突了夫人?！?/br>
    那婦人甫一站在門口便開始打量沈蘇姀，此刻滿是感激的笑道，“哪里哪里，小少爺適才哭鬧不止連妾身都哄不住，真是多虧了兩位公子以寶貝相贈，姑娘既然姓沈，不知是不是沈閥的那個沈？”

    沈蘇姀眉頭一挑似是沒想到她能看出來，一笑道，“夫人好眼力，我在沈家行五?！?/br>
    “沈五姑娘？！”

    婦人略微詫異，又上下看了看沈蘇姀才滿是感嘆的笑起來，“真是聞名不如見面?！?/br>
    沈蘇姀也好好看了看那婦人，卻是有些抱歉的道，“不知夫人是——”

    那婦人復(fù)又朝她行的一禮，“妾身乃是竇孫氏，這位小少爺乃是竇國公長孫?！?/br>
    竇國公世子竇歆并未納正妃，卻已有一位妾室為其誕下一子，沈蘇姀看著眼前這婦人和那小少爺萬分驚訝，連連嘆道，“真是沒有想到，原來是竇夫人?！?/br>
    竇孫氏只是妾室，此刻被沈蘇姀稱作夫人立時有些不好意思，這邊廂那小公子卻一直盯著明生和清遠，趁著兩個大人說話間隙大聲道，“本公子要他們陪本公子玩！”

    竇小少爺聲音極其霸道，定然是平日里寵慣了的，竇孫氏不好意思的看著沈蘇姀，沈蘇姀兀自一笑，“既然如此便請夫人進來一坐吧，小公子與他們玩一會想來不礙事?！?/br>
    竇小少爺立時面色一晴，邁著小短腿便朝清遠而來，手中仍拿著清遠給他的小玩物，竇孫氏看著竇小少爺?shù)哪又缓脽o奈一笑，“那就打擾沈姑娘了?！?/br>
    “哪里哪里，五殿下與三姐婚期已定，竇家與沈家本就是姻親，夫人太見外了?！?/br>
    沈蘇姀抬手請竇孫氏入座，香書連忙為其上茶，竇孫氏見竇小少爺與清遠和明生玩的開心便也松口氣，卻是道，“不知這二位是——”

    沈蘇姀掃了一眼清遠和明生的身影，壓低了聲音道，“是我收容的孤兒，兩人家中此前皆是信佛，我便帶他們來此處嘗嘗這里的素齋，他們家世不好，自己卻極其上進，我很喜歡他們?！?/br>
    竇孫氏眉眼一亮，“沈姑娘真是宅心仁厚！”

    沈蘇姀搖搖頭，復(fù)又看向竇小少爺，“夫人帶著小少爺來這里是……”

    聞言竇孫氏眉眼之間便閃過一道暗色，無奈道，“小少爺小小年紀哪里知道這些，是國公爺如今竟然日日吃齋念佛了，想來姑娘也明白我的處境，小少爺是長孫，他自然要喜歡他祖父喜歡的東西，半年之前已讓小少爺做了俗家弟子了。”

    這位竇孫氏并非世家權(quán)閥出身，自然是做不得世子妃的，許是因為五殿下和沈琳瑯定親的關(guān)系，竇孫氏并未隱瞞自己的境況，聽她一言沈蘇姀便明白過來，隨即安慰道，“無論如何小少爺是竇閥長孫的事實改變不了，夫人只管安心?！?/br>
    微微一頓，沈蘇姀又為難道，“能與夫人相見真是榮幸之至，只是蘇姀這里有個不情之請，還請夫人體諒?！?/br>
    竇孫氏聞言立時表態(tài)，“姑娘有什么吩咐請說便是。”

    沈蘇姀一笑，頗為憐惜的看了看清遠與明生，“君臨城中尚無人知道我收容孤兒，還請夫人替我——”

    竇孫氏恍然，立時點頭，“姑娘放心，我省得。”

    在素心齋坐至申時，竇孫氏言小少爺要趕回家去給下了朝的竇準請安，便向她告別，沈蘇姀見時辰也不早，便將竇孫氏母子送了出來，那小少爺似乎極喜歡清遠與明生，一個勁兒的要他二人跟著他回府去，沈蘇姀不由滿是無奈笑意。

    那竇孫氏也未想到這小少爺如此喜歡明生和清遠這兩個并不那么活潑的小孩子，竇閥門內(nèi)管束極嚴，何況她的處境也是做不了主的，自然不能真將二人帶回去，因答應(yīng)了不將沈蘇姀收養(yǎng)孤兒的事告訴別個，竇孫氏只好告誡竇小少爺回家不可亂說，否則下一次便沒有小玩伴陪他，竇小少爺懵懂的點了點頭，嚷著下一次還要來這里。

    看著竇閥的馬車遠走，沈蘇姀轉(zhuǎn)身看向自己身邊二人，“和那小少爺玩的怎么樣？”

    清遠和明生相視一眼，清遠猶豫著道，“富貴人家的孩子好似也不是我們想的那般好。”

    沈蘇姀不由笑開，摸了摸二人的頭，“下次還想來嗎？”

    “想！”

    聽兩人異口同聲的回答沈蘇姀唇角一揚，先將兩人送走才上了自己的馬車朝沈府而去。

    “想不到吃一次飯竟然會碰上竇家的小少爺，我就說怎么看著侍衛(wèi)的衣裳覺得眼熟?！?/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