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焰焚池的靈火迅速熄滅，巖漿干涸，四圍峭壁上堆積的土石再次坍塌，天崩地陷，黃土漫天……

    火勢退去，原本的火眼位置卻再涌出一股大洪水來。大水是從四面的地縫深處不斷源源地上涌，即刻水漫原野，幾乎將岸上人水淹七軍。

    左使大人的兵卒們順勢成了水上漂的軍團(tuán)，在洶涌大水中往來尋覓。神都鳳軍與澹臺將軍的野戰(zhàn)軍都被大水沖擊得七零八落，鳳頭戰(zhàn)車都散成零部件兒漂走了，水面上漂了花花綠綠各色旗幟。雙方偃旗息鼓被迫向后撤去……

    楚晗與房千歲那時并沒有能夠脫出那一方焰池。

    相反，大水涌上時，他們被漩入更深的地縫。上方崩塌的土石將一切埋沒地下。白龍以龐大的身軀承載住大部分地陷，護(hù)住楚晗。他們一層一層地墜落，沿著洶涌的波濤滑入深邃的暗河。

    指揮使大人一開始以鳳頭金杖作法劃出這道焰池，未經(jīng)事先規(guī)劃與地質(zhì)勘查，想必不慎戳中了地下水脈。靈火的火息暫時逼住水息。然而當(dāng)靈火最終消弭褪去，被阻滯已久的那股地下洪水，當(dāng)即崩開地殼沖破火眼，一路勢如破竹，再也沒有阻擋的障礙。

    水火相容，漸漸吞息最后一縷帶有溫度的煙塵。他們最終大約是從地脈的一處夾層，掉入深不可測四通八達(dá)的地下暗河，流向遠(yuǎn)方。

    靈界暗河之下，一片碧水藍(lán)波，四周空靈，靜謐幽然。

    偶爾漂過三兩成群的地下水生靈物，身軀細(xì)小婀娜，銜著氣泡悠閑游過，在陌生人面前再羞澀地一扭身，鉆入河道深處。這地方畢竟是神狩界疆域，比京城通惠河地下的景致更加美妙，幻境嫣然。

    九殿下想必當(dāng)時是從這道暗河夾層過來，潛入焰坑救了他們。楚晗想到那位一向怕水、泳技奇差無比的小九爺，一定也獨自在黑暗中游了很久，性命攸關(guān)時才顯出忠勇，一腔少年義氣，孺子可教啊。

    楚晗將他家小千歲的頭攬入懷中。房千歲是逃脫火海卷入洪水時才緩過來，身軀在水中劇烈顫抖，慢慢縮化回人形。

    房千歲無意識地順?biāo)?，帶了傷痕的雙手仍然圈著楚晗，陷入深重的昏迷，很久都沒有說出一句話。

    這人眼皮都沒有睜開，唯獨口中不停喃喃，念念有詞。

    楚晗湊近小千歲癔動的嘴唇，辨別出對方昏迷時下意識念的什么。他不懂咒語，但好歹也聽過幾次，記住了那段相當(dāng)古怪拗口的音節(jié)。他酸了一路的眼眶，忍不住在水中拋出淚來。

    小房同學(xué)在給他念避水訣，這樣才保他一路無虞、不會溺水。

    一頭銀發(fā)燒掉，長發(fā)燒成了短發(fā)，削短的銀發(fā)襯著硝煙散盡劫后余生的面容。房千歲在水中浮浮沉沉，沒有知覺的雙腿在暗藍(lán)水波中蕩出尾浪，面色安詳像入了化境……

    ……

    楚晗順?biāo)聲r不?；仡^，一路在尋找承鶴與那位鳳大人。

    他與房千歲既然墜入暗河，承鶴他們十有八/九也掉下來了。

    ☆、75|第十話.靈火淵

    第七十六章一路同行

    九殿下并未跟隨他們一同墜入暗河。房千歲是逐水而行，不由自主就順著水汽彌漫的方向，往地層深處游去了。相反，小九爺這條火龍，那時一見大洪水泛濫，立時被洶涌的波濤嚇住，掉頭撒丫子趕緊撤退，被浪花追著跑。

    他看到大水來了，就知他三哥哥暫時可保平安無事。他在碧波萬頃水光瀲滟的原野上，一時間也沒有找見相熟的七大俠與小八爺，心里莫名地開始惦念那兩人。

    想到自己露著紅皮紅鱗，嘴巴那么大，在熟人面前貿(mào)然露相，怪不好意思的，九殿下難得流露少年人害羞的小性子，于是迅速地遁掉了，重新鉆入地?zé)岬膸r漿池躲起來。他惦記著哪天重新化身成個俊俏的美男，再溜出來找人間來的帥哥玩耍。

    楚晗他們那時也不可能知道，洪水過去之后大漠戈壁上一片大亂。

    戈壁灘的怪石砂礫重新曝露出來，硝煙過后殘余一地狼藉。唯有紅日當(dāng)空，萬里無云。天穹無比澄凈，天宇寧靜地注視著大地的巨變。

    指揮使的千軍萬馬陷入群龍無首境地，一時倉皇無序，人馬踩踏無數(shù)，倒拖著鳳旗倉皇向神都方向退去。澹臺的部下?lián)]師掩殺而上，青旗軍一路追趕著鳳旗軍。兩家糾纏相殺多年，當(dāng)真是對對手不離不棄，叛軍再一次輕車熟路地追至永定門城下。澹臺雁門干脆就在城外二十里駐扎下來，擺開一線漫長壯觀的營壕，專等指揮使大人回來再拼個你死我活。

    神都改旗易幟就在旦夕。

    而鳳大人棄十萬大軍不顧，踏上金杖天路直奔火海，那個瞬間就已經(jīng)做出孰輕孰重的抉擇，今生再沒有后悔的余地。

    ……

    楚晗與房千歲順?biāo)虻孛}深處，在水下很難計算究竟漂了多遠(yuǎn)。

    水道迂回曲折，他們也不停地走回頭路，或許并未漂出多遠(yuǎn)。途中，小千歲有那么一回，身體抖動得厲害，極度虛弱時無法維持人形，悄然間身子一沉，龍尾巴遮掩不住了，就沉向水底……

    龐大的身軀仿佛陷入沉靜的冬眠狀態(tài)，盤踞水底，周身露出靈氣懾人的銀鱗。身軀只輕輕一顫，鱗片在水下發(fā)出碎玉般的摩擦聲，周圍蕩開漣漪。這一團(tuán)白光靜靜地閃耀光澤，周遭數(shù)丈之內(nèi)其余水族皆察覺到強悍的龍族氣息，于是很有眼色地只敢遠(yuǎn)觀不敢近前，偷眼看向這邊，再紛紛魚竄著撲通撲通跳入山澗石縫。

    房千歲從中間露出肩膀和一顆頭來，很短的發(fā)絲在水中凌亂漂著，歪頭睡得也像個孩子，不時吐出幾顆氣泡。

    楚晗爬過去，很寵溺地摸摸小千歲的頭發(fā)，知道這貨是筋疲力竭了需要養(yǎng)一養(yǎng)。

    房千歲偶爾為他睜開眼皮，嘴唇劃出一記笑容，對他安慰一笑：沒事。

    楚晗說：“上一回尾巴上砸掉的那些，還沒長出新的，這回又燒掉不少？”

    房千歲閉眼哼了一聲。

    楚晗想逗逗這人，驚呼：“哎？尾巴上真的禿了一大塊，沒有鱗了！”

    房千歲一聽這話，倆眼全部睜開，瞪得溜圓。一向珍惜羽毛的三殿下，一聽說“燒禿了”、“沒鱗了”，這還了得？龍族金身倘若燒成池塘水洼里一條沒鱗的丑陋水蛇，以后怎么出門見人？如何號令三軍、統(tǒng)領(lǐng)神界水族？太荒唐了。

    三殿下梗著脖子，拼命伸過去扒拉自己下半身，尤其關(guān)照那條很體現(xiàn)身份感的俊美非凡的龍尾，翻來覆去看了半晌，終于松口氣：“這不是好的？”

    楚晗手一指，那一段在水中蕩起微波的柔軟的銀色尾尖：“那里好像真的沒鱗了，燒掉了？”

    房千歲嘴角一動：“那里原本就沒有?！?/br>
    楚晗：“……沒有？”

    房千歲一手拉過楚晗，嘲笑道：“這么蠢？告訴過你，那里是……是我的性/器?！?/br>
    房爺虛弱時不改頑劣本性，吐出一串水泡故意撩撥楚公子的臉：“你低頭看看，自己那東西上會長鱗么？長上一層比玉石碎片還要堅硬的龍鱗，再插到你菊花里邊兒，還能讓你那樣舒服？真是被火燒得變蠢了?！?/br>
    楚晗：“…………”

    楚公子原本想苦中作樂活躍個氣氛，調(diào)戲不成反被調(diào)戲，怒視對方。

    關(guān)系親密至此，楚晗都不屑表現(xiàn)出一丁點的害羞，更不會示弱。他一掌揉亂對方的短毛頭：“來啊，我想再舒服一次，你來？”

    “不行了吧，那玩意兒都燒化了吧，還能支棱起來？”

    楚公子已修煉到說這些話毫無臉紅羞恥。

    三殿下不出聲地浪笑，懶洋洋地笑出一連串水泡，很愛聽這樣的情話。兩人揮掌打鬧時，周身咕嘟咕嘟冒出許多細(xì)碎晶瑩的氣泡。

    小房同學(xué)臉上正中，仍能隱約辨出三道淺白的痕跡。

    楚晗撫摸小房臉上那些指痕，親了一下，心里喜歡得不知如何表達(dá)，無論怎樣端詳都覺著對方很好。一吻之后恍如隔世，人間相識相遇后那些過往，好像都是上輩子的事了，墜入靈火淵歷盡劫難，被真火修煉了一番，雙雙都有浴火重生之感。

    小房同學(xué)半瞇著眼威脅：“待我修養(yǎng)片刻，給你個舒服，到時你可別跑?！?/br>
    楚晗豪爽地道：“成，等好久了，有種你別又躲我?！?/br>
    又一股洶涌的水流涌入地下時，房千歲恢復(fù)些體力精神，重新化作修長結(jié)實的人身，一條手臂挾住楚晗。

    他們是處于一座地下暗室之中。這里是暗河水脈的一處交匯點，幾道水流相匯，千萬年后沖刷出一座巨大的地下熔洞。溶洞的穹頂高遠(yuǎn)而遼闊，上面倒懸著披染碧綠苔蘚的鐘乳，水滴輕靈。水族植物的根系四面繚繞，龐大的水上森林倒映池中，如夢如幻，望不見盡頭。

    兩人被充沛的水量沖擊得翻滾起來，被一道白色波浪向一側(cè)推拒開去。

    一道白浪拍過來，往水里又拍出倆人。

    那兩條人形身軀在水中狼狽翻滾，應(yīng)當(dāng)是沿著上面一層的暗河縫隙，一路被推擠著拋到這里。

    那二人在水中無助地掙扎，極其狼狽，明顯不擅水性。

    沈公子的長手長腳在水中揮舞攪動，白瞎了一雙大長腿和一對大腳板，陸地上的優(yōu)勢全變成劣勢，早就被大水沖得七葷八素，找不著方向。

    沈公子身后跌進(jìn)大溶洞的，正是鳳大人。

    鳳大人都讓人不敢認(rèn)了。黑色帽冠與華麗的大紅官袍全不見了，又失去鳳頭金杖護(hù)體。一頭黑發(fā)覆蓋雙眼，眼里也流露出三分驚慌和七分不甘心。越是武功高強的人，溺水時控制不住越是要勉力掙扎，逆境中必然承受身體上的更多痛苦。鳳大人還要拼命抓住沈公子一條腿，不至與對方?jīng)_散，這一路一定也歷盡波折，運氣好，竟然與楚公子他們跌進(jìn)同一處巖洞。

    楚晗未及喊出“快撈他們”，小千歲一條手臂在水中倏地抽長，甩出去將那二人卷了，拋到巖洞邊一塊峭壁之下。

    那兩人驀然出水，難得獲得一絲喘息機會。

    沈承鶴簡直快要沒氣了，臉朝下趴在那塊凸出水面只有方寸之地的巖石上。鳳大人劇烈喘息著，吐出一口血，之前挨了小白龍一掌，也帶了傷。

    鳳飛鸞焦急地爬到沈公子身邊，一手從后面勒住對方胸腹，另一只手用力拍打后背，拍了很久，讓承鶴面朝下吐水。

    沈承鶴真的吐出很多的水，這一路喝下去不少。

    這人喘過氣來，一張嘴巴立刻也活過來，抹一把臉嚷道：“我勒個cao啊，老子喝了這么多你們靈界的水，老子會不會懷孕??？！”

    鳳大人把這人弄活過來，松一口氣，狼狽之下被這句渾話逗笑：“你不會?！?/br>
    “你想要懷上身孕？”鳳飛鸞冷笑道：“待本宮在你身上再做上一回，給你灌入那瓊漿玉液，你明兒一早就懷上了?！?/br>
    沈公子不知羞恥地呵呵一樂：“哎呦我cao，那感情好，看在寶貝兒你長得這么好看，老子就給你生一個出來玩玩兒，生一個長得像你的……咳咳，咳咳咳……”

    這廝扯淡之余又咳出幾口水。

    生一個長得像你的……鳳大人難得露出滿意的笑，又被這混球逗樂，腦里竟然忍不住開始幻象沈公子給他生孩子。

    那兩人沒來得及扯上幾句話，楚晗隔著一片水面大喊：“你兩個快游過來，往這邊來！水要漲上來了??！”

    更多的水流從幾個方向的巖縫中涌入，水面驟然漲高。這間地下石室，顯然是進(jìn)水的通路多，能夠分流洪水的巖縫只有一處，且狹窄細(xì)小，進(jìn)得多出去的少。整個溶洞突然水勢險峻，海平面以讓人猝不及防的速度猛漲。

    那塊巖石露出水面的部分越來越小，逼得沈公子從趴著變成坐著，從坐著再蹦起來。兩人幾乎沒有立足之地。

    整片溶洞森林即將被水吞沒，化為名副其實的水下森林。過去的千百年中，這些溶洞就是這樣以輪回的方式接受著靈界大洪水的洗禮，在來水時不停地經(jīng)受沖刷、洗滌。待數(shù)日后洪水退去，這里又將是煥然一新靈氣逼人的一方天地。

    房千歲挾著楚晗，甩出龍尾拋向那一邊：“你兩個快過來?！?/br>
    沈承鶴腳尖都找不到地方站立了，然而望著眼前一片汪洋：“……過去？”

    楚晗喊道：“承鶴快跳！別猶豫，來不及了！”

    話音未落，沈承鶴倆眼一閉撲進(jìn)水里，瞬間被澎湃的洪流吞沒。

    他頭頸沒入水中時突然不一樣了，感覺一股通暢清明的氣息灌入五感，而不是水灌進(jìn)來了。這一回完全沒有溺水之感，他在水下舒服地漂浮。這其實就是房千歲釋放的強大龍息，以龍息蓋過水息，為他們幾個凡人避水。

    那片即將被吞沒的巖石上如今只剩指揮使大人，孤零零站著。

    楚晗再喊：“鳳大人，你快過來！”

    鳳飛鸞：“……”

    楚晗：“水太大了，我們四個一起走，離開這里！”

    鳳飛鸞腳步一動不動，水已沒過腳踝。

    楚晗：“你還猶豫什么啊？！”

    房千歲也開口道：“你盡管跳下來，我會抓住你，保你平安無虞。”

    以房千歲沉重的傷勢，這時也在暗暗勉力維持。獨自支撐那三個不會水的人，徘徊在不知源頭的暗河內(nèi)，并不是彈指一揮的輕松事，不知要耗費他多少氣力。

    鳳飛鸞深深看了房千歲一眼，傲然道：“不必如此好心，本宮不用你相幫?！?/br>
    楚晗當(dāng)真無奈：“……”

    沈承鶴從水中冒出頭來，發(fā)覺形勢不對。洪水已經(jīng)裹到鳳大人的膝蓋處。

    沈承鶴吃驚大叫：“寶貝兒，你、你、你要干什么啊你？！你給老子快游過來！你要淹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