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jié)
沒有鶴鶴。 所以沈公子就不在這鬼地方。 這個人壓根就沒來過這里,未曾上過木頭大車,未曾被人從宣武門運(yùn)進(jìn)來,未曾被人扔進(jìn)大池子或者煉金爐! 楚晗兩手據(jù)在桌案上,長出一口氣,身心疲憊。那一大堆名冊上龍飛鳳舞的名字在他面前變得模糊淋漓,眼底一片濕潤。剛才懸著一顆老心,都快掉淚了,真的很怕在這些東西里找到承鶴的名字。 那么承鶴可能在城里其他地方躲著,或者被哪位屁股后面拖個大絨尾巴的俊男美女收留,沒準(zhǔn)兒逛紅燈/區(qū)花/柳巷呢,睡在誰家香閨床上。這樣想就稍微放心。 或者可能根本不在神狩界,串門串到天界了。 既然這里沒有,沒必要久留,楚大人對房大人使個眼色,撤,駕著英招扯呼了。 “廖大人且慢!” 楚晗剛要出門檻,被身后人喊住。成北鳶一步踅上前攔住他去路。成北鳶眼底抖出光芒:“廖大人,您先慢著,卑職還有話?!?/br> 楚晗面無表情:“你講?!?/br> 成北鳶半笑不笑:“廖大人今夜如此cao勞???竟然過問我局里冶煉鍛造甲衛(wèi)此等小事,這些事著個千戶來問一聲就成……” 楚晗眼皮一抖:“指揮使親自吩咐我兄弟過來,瞧你事兒辦怎么樣了。我不敢怠慢他老人家,你敢?” 成北鳶笑意更深:“是是是,絕無怠慢。兩位大人借一步說話,您看這……” 楚晗一開始以為倆人暴露了,沒成想那位成大人把他們拽到燈下,從袖筒里掏出兩個名貴的黑光漆嵌螺鈿盒,垂首說:“還要勞煩兩位大人,在指揮使跟前替我美言幾句,也讓小的能有機(jī)會……這是我家侄兒從南方帶回的物件,看著稀奇,擱我手里怕糟蹋了,大人鑒賞?!?/br> 原來這廝就是巴結(jié)行個小賄。 楚晗也納悶,廖氏兄弟兩個戰(zhàn)五渣大草包,是多大臉面人物?北鎮(zhèn)撫使按說官也不低,還要攀著廖某人往上走,升官發(fā)財更進(jìn)一步? 燈下看清了成大人長相。這人也是勾眉畫眼,墨線濃重,嘴唇嫣紅,姿容俊美,甚至帶兩分妖孽媚相??上?,這個成北鳶的一雙眼,黑眼球略小白眼球太多,是個標(biāo)準(zhǔn)的四白眼,一笑就嘴唇抽動亂抖。按面相學(xué)上講的,這廝不是克妻就是克夫,克他全家九族,典型一禍國殃民的妖精相。 楚晗那時也還沒聽明白,“在指揮使跟前替誰美言幾句”,究竟什么內(nèi)涵。 房三爺哼出一聲,吊著一副嫌棄臉,嫌對方不干不凈臟了他手,就沒伸手去接。 楚晗接了成北鳶遞來的東西,一笑:“成大人是歷練通達(dá)之人,我心里記下了。你放心吧,你我改日再敘?!?/br> 成北鳶竟然順勢扯住他袖子不放,手指摩挲幾下,故意撫摸他的手腕,十分流連曖昧:“無痕大人若有吩咐,隨時使喚小的,下官隨叫隨到,樂意鞍前馬后侍奉……” 楚晗被惡心了一下,連胳膊帶袖子掙了回來。他隨手打開兩個漆盒。 一塊上好的冰種翡翠觀音玉墜,半個巴掌那么大的。 還有一塊精致的懷表,老式做工,金鏈子,外殼是掐絲琺瑯嵌貓眼石晚清畫風(fēng)的一幅春/宮圖! 楚晗直勾勾看著這兩樣?xùn)|西,眼仁驟縮,轉(zhuǎn)頭盯住成北鳶! 他甚至不用打開懷表的暗扣機(jī)關(guān),驗證那副春/宮圖的內(nèi)殼里,是不是刻了一行非常細(xì)小的姓名字母縮寫。 他認(rèn)識沈公子二十多年,又是十分仔細(xì)的人。就沈承鶴那家伙平時身上穿的、掛的花里胡哨一堆東西,他每一樣都認(rèn)識,過目不忘。懷表外殼上一道細(xì)微劃痕的走向位置,他都記著,絕對不會錯。 挺值錢的翡翠觀音,是他家鶴鶴二十歲做壽時,楚總拿出來送大侄子的。那是楚珣送的東西。 沈承鶴顯然就在這里。 ☆、45|第六話.神狩界 第四十五章尋鶴芳蹤 楚晗跟他家鶴鶴分開好幾天沒見著人,這時候就是找到寶貝見著親人似的,把春/宮懷表牢牢攥手心里摩挲。換做從前,沈公子在他面前獻(xiàn)媚撩賤,他能一腳蹬對方臉上的嫌棄著,尤其嫌棄那個浪貨戴了個表都戴個小黃圖。今時今日,多希望承鶴那張嬉皮大臉能回到他身邊,以后一定照顧好那個磨人的妖精,可不能再把人丟了。 “這兩樣?xùn)|西,你哪來的!”楚晗牢牢盯住成北鳶,一眼瞪得對方靈魂出竅。 成北鳶還沒反應(yīng)過來:“呃……卑職的……大侄子……” “你大侄子?”楚晗冷語哼了一聲:“成大人可想好再答,別答錯了。這兩個物件不是尋常之物,恐怕就是你在這北鎮(zhèn)撫司里哪處摸來的吧?你從哪個腌臜惡臭的破皮囊身上,扒下來這么個賤物、臟東西,敢拿來糊弄我的眼?!” 成北鳶一張俊臉大變,暗吃一驚,心想廖無痕怎么看出來的? 這人語塞:“這,這個,廖大人您……” 楚晗就是詐對方,沒想到又詐成了。他臉突然就白了,牙縫里擠出一句:“哪個身上扒來的?你做的一手好官啊,鎮(zhèn)撫使大人,便宜事兒真不少,你這官位我也想坐?!?/br> 北鎮(zhèn)撫使額頭出汗,強(qiáng)作鎮(zhèn)定:“下官知道不妥當(dāng),下官對大人講實話。就是三天前捉進(jìn)來的一個jian細(xì),身上頗有幾樣值錢衣物細(xì)軟,我看是好東西,就悄摸留下了……” 楚晗:“那個人呢?帶出來我看!” 成北鳶:“呃,三天前來的,這會兒皮囊早扔進(jìn)爐子灌進(jìn)銅范了。廖大人說笑呢,我上哪給您找人回來?” 楚晗眼前轟然一片金星。 他手掌死死攥著承鶴的懷表,喉嚨驀地被哽住。 …… 倘若不是小千歲眼明手快悄悄后面扶住他腰,楚晗當(dāng)時就要一口血噴出來,噴姓成的一臉,淚就要下來。 房千歲目光凌厲指風(fēng)粗野,當(dāng)胸一把將姓成的抓到面前。這一龍爪子下去,沒收力,抓得比較狠,一下就撕開成大人胸口的綾羅綢緞,從胸膛上摳出血來。 楚晗是關(guān)心則亂,淚出來太早了。房千歲與沈公子關(guān)系可就遠(yuǎn)了去了,還算半拉情敵,就比楚晗清醒冷靜許多。房爺拎了人懟到眼前:“成北鳶,我且問你,你記得這個戴觀音玉佩揣了懷表的家伙,是個什么樣的人?” 成北鳶胸口劇痛兩眼發(fā)黑,粗喘著:“是個凡界掉進(jìn)來的活、活、活人!” 房大人黑眉一挑:“一個活人也敢鉆進(jìn)鎮(zhèn)撫司興風(fēng)作亂,當(dāng)我靈界什么地方,這樣大事容你兒戲!那人叫什么名字你還記得?” 成北鳶:“屬下記得……他、他招供說他叫沈承鶴?!?/br> “沈承鶴……哦~~~”房大人瞇細(xì)雙眼:“哼,成北鳶,北鎮(zhèn)撫司里的規(guī)矩你自己都不懂嗎,你新來的嗎。我驍鐵營百萬大軍,所有銅人金剛力士初來乍到進(jìn)入驍鐵營,都要查實姓名年紀(jì)家譜,甚至七生七世的身世淵源,登記在冊才能進(jìn)來。我等剛才翻查過名錄,有叫沈承鶴的人嗎?!” 成北鳶:“呃……” 房千歲:“名冊上都沒有,你糊弄哪個說這人已經(jīng)進(jìn)爐了?!” 成北鳶:“我……” 房千歲:“甭打馬虎眼,你把個大活人私藏哪了?你招是不招!” 成北鳶驚魂未定,描畫得挺艷的一雙眼線都糊了,跪伏在廖無涯大人腿前抖索,招了實話:“卑職確實不知這人在在在在究竟在哪??!本來是要抹了蛇油封上蜜蠟扔進(jìn)煉爐,澆筑銅模子??墒牵墒?,那一早突然找不見那人,不知去向了,怕是逃跑了!屬下懼怕?lián)?zé)受罰,就沒有、沒有呈稟指揮使與兩位知事大人……” 房千歲冷笑一聲,舔了下嘴角,隨手抽出腰間一把繡春刀:“成北鳶,我也想知道,你長了幾根肋骨可以剔一剔鮮?!?/br> “自己麻利兒把衣服剝了,讓我瞧瞧你那一身白皮香rou。” 房三爺修長的手指,輕輕一彈繡春刀慘白慘白的刃口。 刃口彈撥出的清音,摧枯拉朽般碾壓了成大人最后一絲風(fēng)度。成北鳶涂脂抹粉的夜梟臉唰得慘白如墻。他素來深知廖無涯在深牢大獄里慣用的各種陰毒手段,這會腰腿都軟在地上:“卑職絕不敢欺瞞,說得都是實話啊啊?。。。。。。。。 ?/br> 房三兒對楚晗微微一閉眼:想必是實話,你的沈大笸籮逃跑了。 房千歲一腳踹翻成北鳶,又嚇唬了幾句,說是留待抓到姓沈的活人jian細(xì)之后,再回來剮了你全家老小云云。 他兩人陰沉著臉,抖開披風(fēng)大步邁出府衙后堂。 路過大獄門前那道長廊,房大人順口吩咐下面的嘍啰:“把里面那個叫隨琰的帶出來交給我。他得罪過我,我好好收拾他。” 人拖出來,楚晗隨即認(rèn)出,就是半個時辰前被拖進(jìn)去受刑的年輕男子。 房三爺仍是冷酷傲然的一張臉,吩咐酷吏將滿身傷痕的男子拿根繩子捆了,拖在他的坐騎之后。他把那人就生生在地上拖著走,當(dāng)街揚(yáng)長而去…… 兩匹英招是老驥識途,帶著二人徑直回了廖氏兄弟的宅子。正好有個住處過夜。 廖無涯廖無痕這哥倆,兄長無涯長弟弟兩歲,年紀(jì)輕輕就加官進(jìn)爵,在神都鬼衛(wèi)禁軍中,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人物。兩兄弟俸祿豐厚,居住的大宅進(jìn)深寬闊,是五進(jìn)的大四合院落。垂花門之后是三間正房,后面又有一道一道門,一個院子套一個院子?;乩壬系窳寒嫍?,后院燈紅柳綠,湖光淋漓怪石嶙峋,透著富貴驕奢氣。楚晗看這個位置,又回到后海幾條胡同附近,大約就是今天醇親王府的舊時宅址。 房大人回了宅邸,避開周圍雜役耳目,這才把剛才拖在地上一路拖回來的人,小心翼翼抱起,抱到后堂屋中。 年輕男子上身裸/露,遍體鱗傷沒一塊好rou,又是一路拖回來的,活活脫了一層皮。史載東廠特務(wù)們以刀尖彈撥肋骨的酷刑,叫做“彈琵琶骨”??崂艚o這人過琵琶刑才過了一半,就已是鮮血淋漓。 房千歲就在廖府后堂百寶櫥里摸摸聞聞,各種好東西盡數(shù)席卷,拿出金瘡藥,換膚露,生肌霜,細(xì)心給那人涂了藥。 男子睫毛卷曲面容白皙,袍子下面盤出一條藏青色底、鑲金銀雙色環(huán)形豹紋的粗大蛇尾。 房千歲說:“隨琰,你的皮都脫一層也無妨,過一月半月就能生出新的。” 隨琰上半身是書生的儒雅清秀模樣,身軀自有一種脆弱動人的美感,嗓音溫潤。這人端詳他們的錦衣衛(wèi)斗牛服打扮:“你們,究竟是什么人?” 楚晗給書生細(xì)心披衣,裹住傷痕。湊得很近,隨琰用力一聞他身上,恍然大悟:“兩位難怪會救我,我就說這樣奇怪,你們兩個身上怎么一股,一股……” 楚晗:“一股什么???” 隨琰笑道:“總之不是鬼衛(wèi)的鬼氣酸臭氣,你身上是……是我們白山黑水疆域內(nèi)的靈獸,春日里時常生發(fā)的氣息。” 書生暖心一笑,用詞繞著彎兒的含蓄體貼,很給楚公子面子。 楚晗無語,心想這還真能聞出來?……春日里時常生發(fā)的……啥? 書生舉止優(yōu)雅腰身曼妙,蛇尾一卷就輕巧地收進(jìn)袍子里,滑下地來。這人對房三爺雙手一揖,恭敬試探著問:“尊駕氣息凌厲撲面,靈宇軒昂,神態(tài)很眼熟……只是時隔幾十年未曾見過,隨琰不敢亂認(rèn),怕認(rèn)錯了給自家主人丟臉?!?/br> 房千歲淡淡一笑,也不否認(rèn),這時敞懷露出一層雪白內(nèi)衣,灑脫的坐相就是胸有三山五岳眼底浩瀚江濤的氣度。 隨琰赫然認(rèn)出了笑容和褻衣下裹的一段龍腰,滑下地“噗通”就給跪了。書生雙手捧住房千歲的靴子,額頭就磕在靴子面上,眼紅涕泣。 這是給自家主人行大禮的姿勢。不需廢話,彼此就心知肚明。 楚晗這才確定了,房千歲與書生是認(rèn)識的,老熟人了。 怪不得小房子剛才在大獄里滿臉陰霾,眼底一片猩紅,最后一腳蹬向成北鳶的怨怒幾乎把那人胸腔子踹塌,踹出屎尿來。 他們細(xì)聊起來,隨琰連忙匯報:“殿下是要尋找一位姓沈的公子?三天前我在大獄里,確實看見他被拖進(jìn)來。” 楚晗激動地問:“你跟沈承鶴關(guān)押一起?他拖哪里去了?” 隨琰道:“怎會關(guān)押一起?只是那位沈公子著實精力充沛,進(jìn)了大獄都腿不瘸腰不軟氣不短還能喊的,唯獨就他一個了?!?/br> “那位公子連著一天一夜在牢號里大噪喧嘩,哭爹喊娘,嘶聲裂肺,甚是……”隨琰瞅一眼楚公子,口吻含蓄:“甚是喜感,全牢人都聽得見他十二個時辰里不停地嚎叫……” 楚晗眼眶都濕了,想問又不敢問:“成北鳶打他了?……他受欺負(fù)了?” 就大鶴鶴自幼被爹媽捧手心里捧大的,活了二十多年誰敢彈那廝一個指頭,哪吃過苦?東廠酷吏那一套剝皮、拔舌、斷脊、刺心、彈琵琶的八十八套酷刑,沈承鶴不被搞死,嚇也先嚇?biāo)懒税 ?/br> 書生的表情像是說,就那廝吃的撓癢癢似的幾個板子,也算“受刑”? 隨琰又說:“那天晚間,成北鳶和那群酷吏折騰累了,回去歇了。深更半夜又來一群鬼衛(wèi),黑面罩遮住臉也看不清,把沈公子提出牢房鼓搗了什么,然后就帶走了。姓成的大早起來,清點進(jìn)爐人數(shù),發(fā)現(xiàn)少了一人找不到,不知怎回事,也糊涂了。” 又來過另一伙鬼衛(wèi)? 還瞞在成北鳶眼皮底下,在他們之前搶先一步,把大活人拎走了? 房千歲忖度著,仔細(xì)又問書生:“你聞息辨人一向最準(zhǔn),當(dāng)真就沒認(rèn)出來,那伙鬼衛(wèi)是哪個衙門來的?是真人還是假扮?” 隨琰道:“是真的鬼衛(wèi),與你們二人不同,一股惡酸鬼氣上身?!?/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