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節(jié)
這話在嚴母那里是順理成章,在于夫人那里卻像是個威脅了,她生怕嚴母見了林氏覺得眼熟,認了出來,又增添出來其他枝節(jié)。 “您就回去等信吧,眼見就是臘日了,您回去和兩個兒子好好團聚一番。臘日完了,我便命人帶信過來?!?/br> “哎……多年未見,我們一說便說了這么久,我也得趕快回去了,看看媳婦準備的怎么樣了,不耽擱你準備臘日的事了?!?,嚴母連忙告退。 臘日是個重要的節(jié)日,全家要團聚在一起,共同祭祀各方神明和祖先。 臘日前五天要殺豬,前三天要殺羊,前兩天要把家中的食物、器具都要準備齊全,又要將房屋、庭院全都打掃一遍。臘日的前一天,朝廷還要帶著百官驅疫病。 臘日當日要祭祀先祖和五方神明,后三日的家宴和祭祀活動不斷,忙完了又要接著到親朋好友、老師,長輩家中拜訪,自家也要大宴賓客。 于廷尉是二千石的大官,臘日更是馬虎不得,就在兩人說話之時,就有不少管家婆子前來請示。 嚴母也知道今日來有點不合時宜,但為了兒子,她也豁出去了。 大郎的腿被打斷,只是一個開始,二郎吞吞吐吐、半遮半掩說的那些事,都夠人家教訓大郎不知道多少次了。 嚴母是個明理的人,但也是個母親,她希望能夠給對方禮數(shù)上的周到和尊敬,化開這一仇恨。 出了于府的門,正看見于府的大奴帶著十幾個僮奴在府門前擊鼓驅除疫鬼,另有一撥人在打掃門庭,等著接宮中驅鬼儀式結束后賜下來的葦戟、桃杖,接來之后便插在門前。 嚴母見到于府門前的熱鬧,想起彭氏一個人在家支應沒人幫忙,便匆忙往家趕去。 于府的大奴帶著僮奴們敲了半日的鼓,也沒有等到宮中賜下的葦戟、桃杖。 等到宮中的驅疫儀式完畢,驅疫鬼所用的葦戟和桃杖方才會賜給三公九卿、將軍和王侯,代表了體面。 這些物件到現(xiàn)在還沒有賜下來是因為宮中的“大儺”出了點亂子。 每年宮中的“大儺”耗時極長,也很是重視。 因為傳說中疫鬼最喜歡糾纏小孩子,宮中皇子們都還小,自然要將驅鬼做的扎實。 弘恭選了一百二十個十歲以上,十二歲以下的小黃門,帶著紅色的幘巾,皂色的衣裳,帶著面具裝作倀子。倀子是被惡鬼或者猛獸咬死,變成帶著惡鬼來害人的鬼。 又選了一百二名中黃門披著獸皮,扮成專管驅鬼的方相氏、十二獸,喊著驅鬼的咒語,追逐這些小黃門裝成的倀子(惡鬼)在宮中前后左右三遍。 等到將各個宮殿轉完了,中黃門便手持火把,將小黃門裝成的疫鬼驅除出端門。端門外專門等候的騎兵將火把傳出宮門,由五營騎士再傳遞著火把扔到洛水里。 這一套儀式才算完成了。 驅鬼儀式非常熱鬧,又有趣,小皇子公主們都會忍不住出來看熱鬧。 太子劉奭和劉念從石渠閣回來,便有些心事重重。劉念拉著哥哥到未央宮的椒房殿去玩耍,劉奭陪著meimei看了一陣子驅鬼,回到了太zigong中便臉色不好,不久便口吐白沫,身上發(fā)熱,臉上燒的通紅。 劉病己知道此事大怒,弘恭夾著尾巴清查了一番,卻查出張婕妤宮中的家人子給那扮疫鬼的小黃門塞了錢。 那些疫鬼們在未央宮中轉悠了半天,應該是沖著長公主劉念去的,卻不知怎么暗算到了太子頭上。 這種事情是說不清楚的,也許便是張婕妤暗恨劉念,也許是旁的婕妤嫁禍。 俗話說,一力抵十慧。劉病己沒有耐心再等等看,直接將那家人子和與家人子來往的小黃門、中黃門全都下到掖庭,由掖庭令拷問。 與此同時,張婕妤被禁足三個月。 張婕妤大呼冤枉,劉病己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道:“連宮中的人都看不住,真是令朕失望?!?/br> 意思是,張婕妤主掌一宮,此事難辭其咎。 太子到了晚上,病情才略略穩(wěn)定下來。 劉病己一直守著太子,見太子好轉,又按照民間風俗,命人殺了兩只雞,一雌一雄,雄雞掛在太zigong寢殿的門上,雌雞則掛在窗上,來驅除疫鬼。 太子慢慢好了起來。 劉病己勸慰道:“莫要多思多想,身體方是最要緊的,快點好起來,正旦父皇還要帶你上朝會,祭陵呢。” 劉奭聽見父親這么說,小小的臉上綻放出來了柔和的笑容,問:“這是身為太子該做的嗎?” “是啊,奭兒身為太子,就該陪著父皇做這些,以后父皇老了,太子就一個人做這些了。” “我會好好做一個太子的?!?,劉奭保證。 他和meimei去了石渠閣,問了思子臺的事,心里就有了個疙瘩。 那日正好是嚴彭祖值班,自然又是引經據(jù)典,深入淺出地給劉奭和劉念二人將太子和其他皇子們的關系、太子和皇帝之間的關系說的透徹。 劉奭心中便存了事,再受了些驚嚇,吹了寒風,就發(fā)燒起來。 “父皇,我生病并不是全是因為那些人的過錯?!?,劉奭企圖勸服劉病己放過那些宮人。 “哼,殺一儆百,父皇就要讓那些人知道下手有什么結果,否則是個奴婢都敢來謀算。父皇將你立為太子,便要護著你,直到你接下劉氏的江山?!?,劉病己不聽勸。 劉病己相信自己這個被灌輸了太多孝的兒子,他們不會走到父子相殘的地步的。 大郎還是太仁愛了,受不住一點半點,那個嚴祭酒果然是個聰明的,揣摩到了圣意,將這些事情說的通透。 作為父親不可能去告訴一心想做圣人的太子,小心你的弟弟們,他們都想搶你的位置,周圍人的險惡都需要劉奭自己去體會。 據(jù)太子被武帝身邊的弄臣逼的起兵自保,卻被誣陷為謀反后,死在荒郊野外,一家老小活下來的就只有劉病己一個,就是劉病己自己也差一點在獄中被殺。 武帝后來后悔了,知道據(jù)太子死的可憐,可是皇后自盡,皇后生的兒女全都被誅殺,這些所謂的后悔又有什么用? 武帝下了罪己詔,建了思子臺,希望能夠在思子臺上見到兒子一面。 可是劉病己作為太子留下來的唯一血脈又是如何掙扎著在世間活著的呢?最后即位還是鉤弋夫人所生的昭帝。 這些殘酷的故事將劉奭壓壞了,心思變得沉重起來,周圍的人和事原來都不像疏家父子說的那般光明正大和美好。 他也明白了一個道理,據(jù)太子和武帝之間父子不親近,被小人挑撥,才發(fā)生了這樣的禍事。 那么自己一定要親近父親。這場病讓父子關系更加融洽和深厚起來,看到劉奭的轉變,劉病己很滿意,覺得嚴祭酒的確是個懂事的,可以再重用一點。 嚴祭酒在石渠閣被太子詢問思子臺之后,便知道了疏家父子快要做不成太子的老師了。大漢的天子從武帝時期興儒,尊重儒學,但實際上卻是以法家來治國的。 作為一個太子,尤其是生母早逝,母族無力的太子,所能依仗的便是天子。太子必須得到天子的信任和賞識,自身也得硬氣。 劉病己收拾霍家的那股狠勁,怎么能夠忍受自己的太子是個只會做好好先生的窩囊廢。 太子跟著劉病己上朝,暫時不再讀書,實際上便意味著天子開始厭棄疏家父子了。但天子以前信任疏家父子,經常厚賜疏家,太子又一直尊重老師,天子不想讓太子臉上難看。只怕天子只等著疏家父子識趣,快點請辭了。 抓住了皇帝想法的嚴祭酒,又一次盡職盡責地給太子傳輸了一腦袋的故事。 只是沒有想到太子沒有長公主那么能擔事,回去后便病了。 嚴祭酒有點害怕,生怕皇帝知道太子的病因,將他呵斥一通,連臘日都沒有過好。 ☆、第88章 成事 臘日這般重要的節(jié)日,趙家和林家自然是要相互宴請的,林氏和趙義的感情勝似當年,林暉和王氏卻心思重重,壓根掩不住。 嬌娥私下里問過林天,林天卻無法說出口,總不能說是因為姑姑身世的緣故。 父母之間這般是多年的疙瘩,雖然林天能夠理解林暉,但王氏是他的母親。 “可能是想著阿父年后要和古力他們一起走……”,林天拉著嬌娥的手,給父親找了個理由。父親本來對于去西域還有幾分猶豫,但見趙興一個未及冠的郎君要去西域做副使,立即邊想著要去了,母親又總是這般不依不饒的,父親更想著出去躲個清靜。 林天看著越來越好看的嬌娥,粉粉的臉頰,亮的像是剝了殼的煮雞蛋。暗嘆我們林家父子兩個都栽在表妹母女二人身上,阿父只能獨自傷神,幸而姑父好心成全了我。 嬌娥那里知道他肚皮里的那些官司,有些遲疑地道:“舅母是不是……是不是……不喜歡我?” 畢竟年紀小,什么話都不好說出口,即使說出了口,大表哥能懂嗎? 她低下頭去扭著手上的帕子,洛嬤嬤曾經說過許多阿姑不喜歡媳婦,媳婦下場不好的故事,她見臘日兩家來往,舅母像是憋了很多氣一般,對她也是不愛搭理,難道是嫌棄她嗎? 想著想著,嬌娥又覺得委屈,她一門心思討好舅母,舅母總是這般不冷不熱。就算是為了舅舅以前過于照顧阿母的緣故,眼下母親也將錢退還了,重新添了繡紡的份子,舅母怎么還這樣呢? 若是別人的阿母,嬌娥自然再也不會理會,可這不是別人是大表哥。 林天想著該來的總會來,便正色道:“嬌娥,我阿母是不太喜歡你,她有心結,她也不知道你的好。你放心,我以后會好好照顧你,阿母會慢慢轉過來的。” 嬌娥的臉上起了紅云一片,嗔道:“你知道……什么……” “該知道的我都知道了?!保痔炷请p狹長的眼睛一夾,笑著道:“我在京兆尹府見別人家里為了阿姑媳婦不合鬧出事的多了,里令們有許多故事講呢,你放心,我有法子。” 只要嬌娥肯嫁給自己,怎么也不會讓她受了委屈去。 他又將嬌娥往身邊拉了拉,眼睛笑瞇瞇地看著,直看著表妹低下頭去,連耳根子都泛出紅色。 林天現(xiàn)在還小,不知道怎么和喜歡的女孩子親近,拉拉手,私下里這么甜蜜知心的說說話,心里便就甜蜜蜜的。 一想到心心念念的小娘子就是自家的了,心里別提多美了,恨不得隨時揣著,帶著,藏著。那怕什么都不做,即使不說話,能這么看看也好。 洛嬤嬤倒是給嬌娥提過醒,讓她多注意一些,嬌娥也知道女兒家的名聲重要,最最要緊是矜持。 連嬌娥都沒有想到,父親出了詔獄便會答應將自己許配給林天。兩家并沒有下定,但實際上是相當于互認了這門親事,只待嬌娥及笄禮過后,林天仕途有成便可以成親。 王氏心里百般不樂意,但也拗不過林暉和林天都樂意。 林暉和趙義相互之間取得諒解之后,便決定要兩家的勁擰成一股使。林暉護著外甥去西域、幫助外甥打開互市的局面;趙義將嬌娥許給林天,打算對侄兒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好讓侄兒的仕途少走彎路。 若不是礙于于廷尉還沒有表態(tài),林暉真想將這門婚事定的死死。 自己不能如愿,但能看著兒子如愿,能將外甥女放到自家護著寵著,林暉去西域還有什么不樂意的。 二郎林立也提出愿意退學在家里幫助大哥,在家中打理繡紡,林暉一點后顧之憂都沒有了。 “舅舅這回去西域,是你們之前和古力商議的嗎?”,嬌娥倚著林天,突然想起這件事,是不是因為這個舅母討厭自己呢。 “不是,之前我們只是打算通過古力,將林家繡紡的繡品運到大宛賣個高價罷了。當時只想小打小鬧一番,用我和趙彭祖手里的金子做一筆,賺夠娶媳婦的錢就好?!?,林天笑瞇瞇地看著表妹,果然表妹的臉又紅了。 自從兩家認同了他倆的婚事,嬌娥反而更容易臉紅了,表妹臉紅的真好看呢。林天用手輕輕地捏了捏嬌娥的臉,道:“怎么又臉紅了。嗯?” “快講啦?!?,嬌娥別過臉去。 “后來古力說她得到了啟發(fā),大宛國幾十年前敗給了大漢朝,從那之后就要來朝貢。大漢和匈奴之間也許久沒有打過仗了,匈奴一直試圖獨霸西域,阻斷各國和大漢的聯(lián)系。古力來到大漢做客,認為皇帝年輕有為,必然會忍不住要收拾匈奴的,大宛那一派小國不想依附匈奴,想依附大漢。” 嬌娥睜大眼睛,聽得入神,見林天停了口,便問:“然后呢?” “然后古力就去找皇帝,說大宛想和大漢互市,大漢喜歡大宛的馬和皮毛,大宛喜歡大漢的絲綢和瓷器,雙方可以做的生意很多。以前都是商隊自發(fā)從長安城到西域做生意,雖然暴利,但有匈奴劫商隊,很不安全。若是兩國之間建立互市,商隊也有人保護,邊境就安定下來了。” 林天又停了下來,等著嬌娥問,嬌娥有些反應過來了,掐了他一下,問:“然后呢?” “然后,皇帝覺得這樣有助于安撫大宛一系不想依附匈奴的國家,你想大漢和大宛這些國家建立了互市關系,那些有利可圖的國家就不會和匈奴一個鼻孔出氣,就剩下匈奴一個,皇帝還不好收拾嗎?” “皇帝就打算往大處做?”,嬌娥靈光一閃,道:“古力就將這個消息透露給了哥哥,哥哥的策論深得帝心,后來因為父親的事,哥哥求去西域立功替父親贖罪,你設計了張博,皇帝也不好再重用我哥,便順勢讓哥哥去做了副使?” “雖不全中也差不多了,有些事情只有古力清楚了?!?,林天點頭,道:“我的嬌娥真聰明?!?/br> “誰是你的?!?/br> 林天見嬌娥要惱,又接過來道:“我們知道古力要做大,便打算往大處做,你也知道古力這個人的,她自然是要對我們這些親戚示好的,提議大宛國專定下林氏繡紡的繡品,做王室專用?!?/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