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節(jié)
墨臺府的送殯禮隊,光是拉棺材和隨葬物品的大車就有六十余輛,再加上墨臺妖孽、桓城宗親所乘坐的車攆,以及七七八八的隨行車輛,整個隊伍一開拔,浩浩蕩蕩,如長蛇般,從頭難望及尾。 隊伍有序行進(jìn),速度適中。我同毒瑾二人既然扮作墨臺府護(hù)衛(wèi),倒是有幸登上了墨臺妖孽所乘的車攆,雖不便進(jìn)入車廂內(nèi),只得坐在車把式邊上,但好歹不用自個兒費腳走。 出了堰都,很快就上了官道,入夜后投宿官驛休息,一天下來倒是風(fēng)平浪靜。 當(dāng)夜,原本我正蹲在墨臺妖孽屋外守夜,卻突然被拉扯了進(jìn)去。險些天人永隔的小兩口終于單獨湊在了一塊兒,按道理應(yīng)該上演小別勝新婚、互訴衷腸、*、一發(fā)不可收拾的動作劇情……然而,可是,但是!我剛撲上床,還來不及干些什么,墨臺妖孽就直接審上了—— 墨臺妖孽道:“……你前腳一失蹤,那祭司后腳就回到了皇上的身邊,還棄了修行者的身份,誰能知道他跟皇上之間的那些溝溝道道,誰又能拍胸脯保證他跟你的失蹤沒有一絲半點兒的干系呢?偏偏妻主你歡喜他得緊,被那聲色皮囊迷得差點丟了小命,你是非要他不可了么……” 我:“……” 墨臺妖孽又道:“……早先我還真沒看出那毒瑾如此心善,救了你、照顧你、又送你回來,你跟他究竟是何時積下的情緣呢?怕是不單僅是同門舊識那么簡單吧!這會兒你到哪兒他都跟著,你莫不是打算納人家進(jìn)府吧?” 我:“……” 墨臺妖孽繼續(xù)道:“……妻主你好本事啊!冉燮府大小兩位公子,竟都被你拐帶了出來!你的心眼忒大了吧!以往你跟他們小打小鬧的,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但現(xiàn)在看這情形,你們是較了真么?我原想著也就多個禍水祭司一人,卻未曾想你是招惹了一個又一個?。 ?/br> 我:“……” 墨臺妖孽的話,跟連珠炮似的,一句接著一句,偏偏我壓根接不上。眼瞅著他的氣勢雖撐得強(qiáng),但春眸間竟透著傷心委屈,看得我跟心上扎了無數(shù)細(xì)針一般,酸痛難當(dāng)。 我不知道我的出現(xiàn)、我的自私選擇,改變了多少人的人生軌跡,一如墨臺妖孽,一如殷他們,他們選擇了我,就是選擇了茍且安生的日子,他們褪去華貴的光環(huán)、低下高傲的頭顱、放棄曾經(jīng)的堅持,如從天際一步步墜入塵土,卻義無反顧。 “我不會再離開你,我們會一直,好好的,在一起?!?/br> 沒有甜言蜜語,沒有生死誓言,我只是拉著墨臺妖孽的手,慢慢環(huán)抱住他,輕輕訴說著對他的思念、對他的愛戀、對他所做的一切的感激…… “我原想著只要你活著就好,其他的我都應(yīng)你,你喜歡那祭司或冉燮璘,都隨你……但你,你居然真不客氣,一下就招惹了這么多人!太可惡了!”墨臺妖孽將頭擱在我的頸窩,似嗔似怒說道。 他的手,徐徐回握住我的,明明軟軟的,卻仿佛給我心底注入了無限底氣。 我是許久不見的分割線 翌日,我起身時,墨臺妖孽已梳洗妥當(dāng),并在屋內(nèi)布置好了早飯,一如以往過日子時那般——恍惚間,前段時日的生生死死都成了一場黃粱夢。再瞧他那人,雖仍是素衣縞冠,但臉色潤澤,眉目含春,連帶周身的氣息都有所不同,從回來剛見面時的冷肅模式切換成了我熟知的……呃,姑且算是宜家宜室模式吧。 不過睡一覺的時間,墨臺妖孽竟然就完成了從怨夫到賢夫的變身?!只是……他這么快速地轉(zhuǎn)變,為毛我覺得心底毛毛的捏,直覺往后的小日子不會太平靜…… 二人各懷心思慢悠悠用過早飯、又喝了茶湯,磨蹭到了辰時方才啟程。上路后大隊人馬行進(jìn)速度依舊不緊不慢。過午后,在距離豐南縣三里路的時候,只聞兩聲刺耳的嘶鳴,一輛拉載隨葬器皿的大車因轱轆中軸斷裂而傾倒,兩匹拉車的駿馬被帶倒重重側(cè)摔在地,韁繩瞬間將馬身勒割出幾道皮rou翻開的傷口,鮮血淋漓。車上的木箱翻倒一地,甚至不少箱內(nèi)物什亦當(dāng)場撒落出來,瓷器玉品碎了不知幾何。 既要修理又要整理,一時半會兒恐怕難以繼續(xù)前行。墨臺妖孽很自然地傳令,留一部分人馬在原地,其余就近前往豐南縣休整。 由于隨行人數(shù)眾多,而縣城里的客棧規(guī)模有限,一行人分別入住了相鄰兩條街面上的多家客棧。 墨臺妖孽投宿的那家客棧,應(yīng)數(shù)縣城里最大的一家了,上下共三層樓。此時,客棧部分房間已有客,但墨臺妖孽以“喪期不宜張揚(yáng)”為由,沒讓店家清場,只是將剩余的空房全包了下來。估摸店老板生平頭一回見這么大的陣仗,眼瞅著立著大白幡的運(yùn)棺大車直接停卸在了他們家后院,卻不敢出聲抗議。 再晚些時候,落后的人馬也陸陸續(xù)續(xù)進(jìn)了縣城,各自尋好了客棧打尖。 當(dāng)夜,三更鼓剛響過,墨臺妖孽住的那間客棧突發(fā)大火,大家從睡夢中驚醒救火,然火勢蔓延極其迅猛,頃刻間客棧近乎被大火完全吞噬。一隊護(hù)衛(wèi)好不容易從火場中護(hù)送墨臺妖孽出來,但他硬是掙脫護(hù)衛(wèi)再次沖進(jìn)火場,口中叫喊著要去尋后院的棺木。幾十雙眼睛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看著墨臺妖孽不顧勸阻投入火海,身后緊隨著幾名忠心護(hù)主的護(hù)衛(wèi)。 在映天的火光、騰空的黑煙中,墨臺妖孽徹底消失在眾人眼前,然后……再也不會出現(xiàn)。 “呃……不是說放火意思意思燒一下嘛,制造出效果就好,你們誰給我解釋一下現(xiàn)在是什么情況?”我咋舌看著火舌從客棧那頭一路舔舐過大半條街的鋪面,甚至還有愈演愈烈的趨勢。 “要取信于眾,自然要盡量做到真實,昨日我可是親自跳了一回湖,制造了滿坑滿谷的人證。”紫羅蘭理直氣壯接道。 他昨日聽說我們的計劃,就知道墨臺妖孽是打算死遁,于是欣然決定效法。在離開墨臺府后,他沒有立刻出城追趕殷,而是先在堰都近郊安排了一出所謂跳湖殉情的戲碼——剛聽他說到這兒的時候,我還想夸他幾句,但再往下聽,卻不由嘴角抽搐——紫羅蘭這廝,他不光是自己跳了,還“體貼”地為殷也找了一名替身,于是,是兩個人,手拉手,一同上演了一出兄友弟恭、雙雙跳水的戲碼……我想說,這情,殉得著實詭異??! 之后紫羅蘭按計劃找上殷,按計劃住進(jìn)客棧,按計劃策劃放火,按計劃接應(yīng)到我、顏煜及毒瑾三人,按計劃乘亂撤出縣城……哦,話扯遠(yuǎn)了拉回來。眼下這火真心燒得太過旺盛了吧,我不由懷疑紫羅蘭是打算將計就計,真將墨臺妖孽給燒死咯。 總而言之,死遁,盡管并非什么高明的脫身計策,但卻行之有效,還是那句話,不論是墨臺妖孽的“葬身火海”,還是紫羅蘭和殷的“投湖殉情”,既然我們費力表演了,那么懿淵帝就算心中疑竇叢生,但死無對證、一了百了,她也不得不照單全收。 我是結(jié)局倒計時的分割線 清晨,豐南縣外的一條山道上,兩輛烏篷騾車一前一后飛快行駛,取的并非直接南下的道兒,而是掉頭回堰都的方向——從豐南縣到汌河驛,有一段路是與堰都通往豐南縣的路線重疊。一路行來,偶爾能看到幾隊官府打扮的人馬迎面而來,但未曾遭遇盤查。 不到傍晚,一行人終于到達(dá)汌河驛,果然慈恩師太依約等在渡口。 雙方一打照面,并沒有過多客套言辭,慈恩師太瞪大眼睛瞅著我領(lǐng)著五位美人從騾車上魚貫而出,她萬年不變的莫測表情終于破功,呈現(xiàn)出了片刻的呆怔。但她沒有細(xì)問,只是匆匆趕我們上了船,這是艘運(yùn)送布匹香料的貨船,趕著開年破冰后頭一撥南下。 這廂船只恰恰駛離渡口,那廂大隊人馬從遠(yuǎn)而近疾馳而來——人未到聲先至,竟是關(guān)閉水馬驛站的圣諭,料想懿淵帝起疑了。 估摸船老大得過慈恩師太的囑咐,在周圍其它船只游弋不定之際,這只船毫不遲疑地加速遠(yuǎn)離。 我提溜著一顆心,遠(yuǎn)遠(yuǎn)望著十來名官兵兇神惡煞地沖向渡口這邊,同時沿路厲聲驅(qū)趕來往行客、阻攔外出船只,而立在棧橋上的慈恩師太朝我們用力揮了揮手后背轉(zhuǎn)回身,從容擋住來人。 她明明頂著一枚锃光瓦亮的腦袋、身著素凈灰暗的灰襖,卻自有一番瀟灑飄逸的風(fēng)流氣韻…… 而這一幕,成了我這輩子對繁華皇都的最后印象。 船艙內(nèi),有慈恩師太為我們準(zhǔn)備的一個包袱,里面是一些衣物、干糧以及……一疊銀票——不得不說,她設(shè)想得十分周到。 我拿起仔細(xì)翻看,是當(dāng)初我支付給她的那五百兩茶水錢,想不到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竟又回到了我的手中。老實說,我不知道慈恩師太究竟為何對我伸出援手,是出于出家人的慈悲,或是看在同墨臺皇太君和淑皇子的舊日情分上,還是……天生唯恐天下不亂,以堅持給各任皇上添堵為人生目標(biāo)???。。?/br> “嘖,區(qū)區(qū)五百兩你都看這么久,這些如何夠我們這么多人的吃喝用度?”紫羅蘭一張口就讓我上火,尤其是“這么多人”幾個字,他念的還是重音,同時不緊不慢環(huán)視了一圈船艙內(nèi)的眾人——除了我跟這五位小祖宗,另有春蓮、夏楓、冬杏等六位墨臺府的護(hù)衛(wèi)以及紫羅蘭帶來的三位親信。這還只是暫時的配置,據(jù)說等遠(yuǎn)離堰都,會陸續(xù)有墨臺妖孽安排的護(hù)衛(wèi)加入。 呃……我還真沒考慮過這么多張嘴的吃飯問題,長年以米蟲形態(tài)生存,我?guī)缀跬浥鹕鐣瞬攀巧a(chǎn)力。 “我出府前,爹爹有給我一些傍身的銀兩,應(yīng)該夠抵一段時日的花銷了。”殷突然出聲,他輕輕拉起我的手塞過來幾張銀票。 “我這兒有一些皇上賞賜的金子,就是不知道到底值幾錢。”顏煜緊接著說道,也塞給我一個荷包。 我本來下意識要說大內(nèi)之物,無法換錢,還是趁早扔掉為好,但打開荷包一看,居然是滿滿一袋荔枝大小的金珠子,上書長篇蠅頭細(xì)字,不知是何經(jīng)文典籍。估計是那倒霉皇帝特意尋來討顏煜歡心的,她看重的自然是珠子上面巧奪天工的刻字,但顏煜那孩子只是記得我跟他說過金子值錢。思及此,我不由暗爽,決定日后要親自將這些珠子熔成金錠。 “我……也存有一些體己,如果你有需要……”毒瑾猶豫片刻說道。 “就你們帶出來的這么點錢……”仿佛嫌我被刺激得還不夠,紫羅蘭繼續(xù)補(bǔ)刀,他道:“毒玄,你以后就好好跟著本公子吧,本公子養(yǎng)你!” “哼哼哼,你養(yǎng)我?甚好!等沒錢花了,我就把你賣掉,花你的賣身錢挺好的?!蔽夜室饪謬?biāo)?/br> “你敢!”紫羅蘭貓兒大的眼睛圓瞪。 , “你盡管試試看我敢不敢……” “你放心,妻主她可舍不得,不然這一路上那么多甩掉你的機(jī)會,她都沒付諸實際行動?!蹦_妖孽打斷了我跟紫羅蘭的斗嘴,似笑非笑、半真半假地朝我說道: “妻主,墨臺府的恒產(chǎn)自然帶不走,桓城那邊的買賣,我打算全轉(zhuǎn)給姑母,至于其余的……被我用來準(zhǔn)備一份離別的厚禮送人了,所以,我現(xiàn)在養(yǎng)不起你了,從今往后要靠妻主你來養(yǎng)我了!” “好,我養(yǎng)你,我養(yǎng)你們!”對墨臺妖孽的話不及深想,我一咬牙,豪氣萬丈地拍了拍胸脯,反正車到山前必有路,沒路也能走出路。 后來,許多年過去了,我方知道墨臺妖孽此時所說的厚禮,那真是豐厚無比啊,禮是贈給恭王女的,進(jìn)而給懿淵帝添了足足近十年的堵。 本圖書由(小太陽0710號)為您整理制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