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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大愚若智(女尊)在線閱讀 - 第42節(jié)

第42節(jié)

    我靜默了很長一段時間,指尖劃過墨臺妖孽的額心、鼻翼、唇瓣,之后有一搭沒一搭為他順著失去光澤的披散的長發(fā)。

    滿腔的心痛與心疼?。∧_燁然,你這么拼命地要殺藥光,是因為我嗎?為殺一個藥光,值得你一命換一命么?!你……是存心讓我欠你的,對不?

    ☆、57憑誰訴感君一回顧

    暮秋之月,又被稱為朽月,取自“耐得枯落斗衰敗,沖天香氣透人間”的寓意。

    岱青的薄霧在靜謐的羊腸小道間彌漫不去,清冷的空氣較之白日時,越發(fā)沁寒,拂過頰面帶著陰氣。一燈如豆,微光輕顫,“噠噠”的蹄聲,伴隨著細(xì)微的鈴聲,在黑暗中傳得格外的遠(yuǎn)。

    我左肩平扛竹竿,竿前吊著一盞小油燈,勉強能照出前方幾步遠(yuǎn)的坑坑洼洼的路面,后頭綁著一根吊著胡蘿卜的細(xì)繩,用來勾引右手牽著的貪吃的犟驢。

    側(cè)坐在毛驢背上的顏煜,灰衣布褲,頭上戴著遮面的紗帽,懷里抱著一個碎花布的包袱。我已經(jīng)盡力將他扮做村夫的模樣了,但不知為何,粗衣麻布仍難掩其身姿,襛纖合度,儀靜體閑,自有一番風(fēng)韻。

    寒氣侵?jǐn)_,鼻翼聳動,我不禁打了一個響嚏,輕微的氣體從口鼻噴了出去,打散了臉龐周圍詭異的青霧。

    “冷嗎?快加件衣物吧!”一路少語的顏煜,難得主動開口。

    “不是冷,是突然覺得滲得慌?!蔽姨е猓孕涔芎鷣y擦了擦鼻尖,突然想到了什么,轉(zhuǎn)而問道:“你說……這世上,真的有鬼神嗎?我的意思是,真的存在黃泉路奈何橋嗎?”

    身后,沉默一陣之后,顏煜才低聲答道:“有吧?!?/br>
    顏煜給我的回答,并非肯定的,而是帶著些許的不確定,這讓我不由輕蹙眉心。我會開口問他,很大程度上是為了尋求心理安慰——依我對顏煜的了解,他的意識形態(tài)里很自然地接受怪力亂神之說。

    不甚滿意他的回答,我沒再說話,慢吞吞往前走著。

    “玄……”顏煜囁嚅。

    “你叫我什么?”我靜靜地打斷他。

    “……師父,”顏煜緩緩改口,然后繼續(xù)說道:“其實,你不需要跟我回族里的。”

    “這個問題,我們似乎探討過很多次了!我答應(yīng)把你帶在身邊,是助你修行,理應(yīng)跟你家里人說明,不然有損你的閨譽。縱然你說你是修行者,并不看重這個,但人言可畏,不得不防?。 蔽艺f出冠冕堂皇的理由。

    “……你不擔(dān)心你的夫嗎?”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顏煜的語氣壓抑。

    這次,換我沉默了。

    良久,我低垂眼瞼,若無其事地說道:“臨行前你不也看到了,他雖然還未醒轉(zhuǎn),但臉上有了血色,傷口也開始愈合?,F(xiàn)在如同熟睡一般,已經(jīng)無大礙了?!?/br>
    “他沒事了就好,這些天,你的精神也恢復(fù)了不少……”

    “等咱們從骶族回去,他應(yīng)該也康復(fù)了。到時候,我們?nèi)艘黄鸹匮叨肌!蔽颐銖娦Φ?,沒說出口的話是——如果,那時……你還愿意跟著我的話。

    “你們感情真好?!鳖侅弦詷O為微弱的聲音喃喃:“只要能救他,你……”

    風(fēng)起,吹動毛驢頸間的銅鈴,清脆的鈴聲蓋住了顏煜后面的話語,使我沒有聽清。

    “你剛才說什么?”我直覺顏煜說了什么重要的話。

    “……沒什么?!鳖侅蠜]再多說,又恢復(fù)成先前的靜默。

    古怪啊!我不解顏煜態(tài)度的轉(zhuǎn)變。他的性格一向直率,從未像近日這般陰陽怪氣,總是欲言又止。究竟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呢?好像是從在門派我跟他商量啟程來骶族之后……

    一想到“生死門”,我的心一沉,仿佛跌到無底洞去——

    只要能救我的夫君,我愿意做任何事!

    這是我的誓言,也是我的回答,給……宇文景的答復(fù)。

    一時之間,小徑上不再有人聲,依舊青霧縈繞,微弱的燈光根本抵不住無邊無際的黑暗,兩人一驢很快就沒入了詭譎的夜色中。

    我是回憶的分割線

    夏楓與冬杏悄悄退了出去,為我掩好門,將最后的時間,留給我與墨臺妖孽獨處。

    墨臺妖孽靜靜地躺在床上,但我無法真實地感受到他的存在。我撐開他的手掌,輕輕熨帖在自己的面頰上,一如他經(jīng)常做的那般。

    眼中蓄滿的淚水模糊了我的目力,令我無法看清墨臺妖孽,我拼命擦拭著,但淚珠太過兇猛,啪啦啪啦地滾出來。

    “你心機重,殺戮重,絕不是一個好夫君,”清淚滑下,我啞聲道:“但……我卻偏偏認(rèn)定了你。你明明跟我約好,事了之后陪我找個小地方呆著的,現(xiàn)在居然自己跑了,撇下我一人,這算什么?”

    墨臺妖孽,他還不足二十歲??!我一直以為,他會陪著我,閑看潮起潮落,細(xì)數(shù)四季輪回,彼此糾纏著,然后一起變老。

    “你說上窮碧落下黃泉……你真不見了,讓我上哪兒尋你呢?我不認(rèn)識路??!”我咬著牙,埋首于他的發(fā)間,吞聲飲泣:“人死不過白骨一堆,你夠狠,連份念想都不肯留給我?!?/br>
    我不敢大聲地哭啊,生怕驚擾到床上的墨臺妖孽,內(nèi)心痛到幾欲抓狂,卻不知該如何表達(dá),如何發(fā)泄……

    “不是還沒斷氣么?現(xiàn)在哭喪,未免早了點吧。”低諷的話語憑空冒出。

    伏在床椽的身子震了震,我驚疑不定地抬首。一剎那間,無法判斷這聲音是否是自己的幻聽。

    “莫說還有氣,就算真?zhèn)€兒死透了,只要尚未過奈何橋,我就有辦法救!”這一次的聲量提高了,令我聽得真切。

    “誰?”我喝問。四周明明無人?。∵@聲線這語調(diào),像極了……

    “宇文景?”我起身,驚悸地環(huán)視空蕩蕩的內(nèi)室,高聲道:“宇文景,你少故弄玄虛,快現(xiàn)身!”

    “毒玄,你想救墨臺燁然嗎?有多想呢?”宇文景的聲音空洞,彷佛還帶著余音,但他的人,并未出現(xiàn)。

    “我不記得你會醫(yī)術(shù)?!蔽业哪樕Τ植蛔儭?/br>
    “醫(yī)術(shù)?墨臺燁然的胸口一劍貫穿,他能撐到現(xiàn)在,已是極限了。你認(rèn)為,當(dāng)世有醫(yī)者能救治他嗎?”宇文景嗤笑。

    “你到底想干什么?你……莫非是來給藥光報仇的?”看不到宇文景,我只能不動聲色地?fù)踉诖睬啊?/br>
    “藥光對我,有收留之恩,當(dāng)日,我替她擋下致命的一掌,就已報了恩。她若返身逃離,根本不會枉送性命。”宇文景冷淡地說道,頓了頓,突然咭笑:“你不提她,我都差點忘了……奇怪,這一次我怎么會如此簡單就放下了呢……”

    宇文景的笑,似乎充滿自嘲,讓我覺得異常刺耳。

    “宇文景,我沒興趣知道你跟藥光的事兒?!蔽依渎暤馈,F(xiàn)在的我,要牢牢把握一分一秒,陪墨臺妖孽走完……最后的路。

    “毒玄,收起你的敵意,我可是來幫你的!為救墨臺燁然,你能做到什么程度呢?你好好想想,可別讓我等太久……”

    “宇文景,你是什么意思?”幫我?不可否認(rèn),宇文景的話,挑起了我心底的希望,一絲狂喜竄起。

    久久等不到宇文景的回答,四周寂靜如死。

    我奪門而出,疾躍向門派刑律堂,幾乎足不點地。明知自己不該奢望,不該被人左右,可是,我很清楚心里的答案是什么……

    地牢,刑律堂關(guān)押要犯的鐵牢,是門派的禁地之一。我冒然闖了進(jìn)去,眨眼間,數(shù)把劍交織如網(wǎng),將我困住。

    “夫人!”持劍女子異口同聲喚道,她們雖是一身翠綠褲衫,但分明不是門派弟子。

    “帶我去見宇文景?!蔽壹钡?,猛然想到,她們未必會聽我的命令,懊惱道:“你們覺得為難的話,先帶我去見秋梅,她不是正在刑律堂嗎?”

    幾名女子互望了一眼,之后,為首的女侍拱手道:“公子早已下過命令,囑我們聽?wèi){夫人差遣。夫人,您請隨我來?!?/br>
    墨臺妖孽對我,是毫無保留的信任嗎……我的心更加難受,全身骨頭咯咯作響,好像隨時會斷裂成二百多塊。

    那女子領(lǐng)著我,熟練地在地道中穿梭,猶如一直在此當(dāng)差一般。她推開數(shù)道墻上的暗門,終于在一個密封的鐵籠前停住。

    “宇文景傷得怎么樣?有請人醫(yī)治嗎?”我注意到,鐵籠門上連遞食的抽板都未留一個。

    “毒珊那兒有讓人醫(yī)治,至于宇文景……我們接到的命令是,任由他自生自滅,因而關(guān)押至今,無人來此?!迸愚D(zhuǎn)動鎖盤,解開層層鎖扣,將牢門打開之后并未多看,直接躬身退了出去。

    我暗忖,冬杏她們將怨恨都記在了宇文景身上,如果不是因為他的干預(yù),墨臺妖孽現(xiàn)在也不會……思及此,我微微瞇眼,宇文景最好真的有辦法能救墨臺妖孽!

    我推開牢門,鼻間聞到一股令人作惡的味道,窸窸窣窣的聲音不絕于耳,借著地道里火把的微光,我定睛向牢內(nèi)望去,頓時,全身的毛孔都戰(zhàn)栗地豎了起來——

    地上密密麻麻地爬滿了黑色的蟲子,蟲身無骨,泛著油光,帶著粘液,約摸兩指寬三寸長。越往里,密度越大,一直延伸到牢籠內(nèi)側(cè)。我的喉口翻滾,強忍不適,直到現(xiàn)在,我才知道,原來自己有密集恐懼癥,膝蓋發(fā)軟,不禁后退了一大步。我的這一舉動,似乎驚到了地上的群蟲,有幾只赫然爆裂,腥氣四散,黑血飛濺到我寬大的袖袍,登時燒出了幾個爛洞。

    我大驚失色,欲轉(zhuǎn)身退出牢籠——我是百毒不侵之身,但并非金剛不壞,這種程度的腐蝕性,足以令我周身腐爛而亡。

    “我以為,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怕蠱蟲了。”宇文景的聲音響起,是他慣有的譏諷的語氣。

    我循聲看去,只見宇文景仰面平躺在角落的草垛上,而他的身上蠕動著數(shù)以萬計的蟲子,整個人幾乎完全被蟲子包裹。其間,不斷有蟲子爆裂,偶爾有蟲血濺到他的臉部及頭上,但他完全不受影響,連眼都未眨一下。

    “這些是……蠱蟲?”我雖表情未變,但暗暗心驚。我從未見過數(shù)量如此龐大的蠱蟲,宇文景究竟是……

    “這些小東西只是在為我療傷,墨臺燁然那一掌縱使殺不死我,卻也讓我吃了不少苦頭。”宇文景漫不經(jīng)心地說道。

    “宇文景,你真的肯救我的夫君嗎?”我狐疑地問道。

    “我說過,這個要看你肯為他做到什么地步了?!庇钗木捌^看向門邊的我。

    “只要能救我的夫君,我愿意做任何事!”我目光專注地回視宇文景,神情不復(fù)平靜。

    宇文景凝睇我半晌,隨后哂笑道:“毒玄,我們做筆交易吧!我?guī)湍憔饶_燁然,你替我取樣?xùn)|西?!?/br>
    “什么東西?”我的眉心攏起,心知宇文景要的東西,斷然不會是尋常的物什。

    “一個答案!我等這個答案,等了太久太久了,久到我怕自己哪天會忘記它的存在……它是我活在這世上的唯一的原因??!”宇文景輕嘆。

    “你在戲弄我嗎?”我瞪視宇文景。他的話語,毫無邏輯可言,既然是活著的唯一原因,怎么可能會輕易忘記!

    宇文景沒理會我的誚詰,兀自說道:“這個答案裝在一個木盒里,而這個木盒,在骶族供奉歷代族長牌位的宗廟內(nèi)?!?/br>
    “骶族?”我面色古怪,探問道:“你怎么知道……你知道什么?”

    宇文景繼續(xù)無視我的問題,道:“這個木盒,我拿不了,你也碰不得,當(dāng)今世上只有一個人能取來!”

    “你……指望我在茫茫人海中尋到那個人,然后再威逼利誘她替你取盒子?”我越發(fā)覺得宇文景是在耍我了。

    “她曾說,能取到盒子的人,必須是身上流淌著骶族顏氏的血,同時具備修行者的能力?!?/br>
    他?她?它?我注意到,宇文景的語氣,摻雜著從未有過的柔軟。

    “我去哪里給你找人?。亏咀孱伿?,顏……”我倏的停住,雙眼圓睜,滿心不可思議。

    “毒玄,你知道你的運氣有多好嗎?據(jù)我所知,骶族顏氏三百年來,就出了顏煜這么一個修行者。他天生奇骨,倘若能順利渡劫,他日必有所成!”

    “你果然一早就盯上顏煜了!”來不及細(xì)細(xì)揣摩宇文景的話,我驚呼:“你讓他留在我的身邊,難道早有預(yù)謀?對了,那支指引顏煜北上的簽,一定也是你動的手腳了!”

    “事情的發(fā)展,雖然與我原先所想略有出入,但——這個交易,對你只有好處,不是么?”宇文景好整以暇地說道。

    我略沉吟,道:“顏煜……會愿意嗎?”

    “這就是你的問題了?!?/br>
    如果容易,宇文景也不用這么大費周章了!我緊了緊藏在袖中的雙拳。

    “宇文景,你能告訴我,你想要的答案的問題是什么,是誰提出的問題,又是誰給出的答案嗎?”我旁敲側(cè)擊問道。

    “我問的問題,她給的答案,至于問題……我問了她太多個問題,只是……不知道她肯給我哪個問題的答案呢?”宇文景回答得甚是爽快,但是,他的回答等于沒回答。

    “那你口中的她,是指誰人呢?”我下意識覺得,那是個“她”。

    “你有時間好奇我的事,不如回去準(zhǔn)備上路吧!我?guī)湍惴€(wěn)住墨臺燁然一個月的時間,只有一個月!”顯然,宇文景并不愿意深談。

    “宇文景,你真的有本事救我的夫君?快,你現(xiàn)在就跟我去救他!”我大喜過望,欲邁步向前,卻因遍地蠱蟲而寸步難移。

    “你回去吧!墨臺燁然現(xiàn)在已經(jīng)進(jìn)入假寐了。一個月后,只要你把盒子交與我,他一定會沒事的?!庇钗木跋铝酥鹂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