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jié)
雙方又是一陣行禮,然后墨臺遙與我率先上車離去,馬車沒走出幾步,我吩咐春蓮返身回去。 當(dāng)晚,春蓮回報,那女侍繞著皇都外城轉(zhuǎn)了大半天,最后進了城南的申屠府。 城南,皇都的商業(yè)區(qū),富商聚集地…… ☆、44忍踏芳菲無辜受難1 圓月之夜,絕不是做案的好時機。 “干嘛啊,我們又不是來殺人放火,自然不是做案?!?/br> 剛過酉時,蘭膏明燭,時辰尚早。 “這個時辰正好,剛過飯點,未到寢時,你當(dāng)養(yǎng)蠱的人,就不用吃飯睡覺的么?!” 申屠府外,我一身夜行勁裝,打定主意要效仿賊偷,入府夜探,春蓮緊挨在我的身邊——“四季”中只剩她一人留守,其他三人都被墨臺妖孽帶走了。 我從來就不是一個逆來順受的人。今天這事,擺明地是沖墨臺府、墨臺妖孽來的,既然墨臺妖孽是我家的人,我就非要調(diào)查個水落石出,排除不安定因素,免除一切后患。 “夫人,人多好辦事,等我召集人手,我們再來吧……”春蓮猶在做垂死掙扎。 “巫蠱邪說,無憑無據(jù),越少人知道越好,省得被有心人妄加利用,連姑母我都沒有告訴?!蔽覔u了搖頭,緊了緊手中的長劍,堅持己見道:“況且,那女子日間剛下蠱成功,定想不到我們這么快就會找上門來,自然疏于防備,所以這趟,理應(yīng)不會有危險的。” “夫人,等等您千萬要注意自己的安全,一見情況不對,我們就撤?!北M管春蓮一臉不放心,終還是以黑布蒙上了口鼻。 我敷衍地點了點頭,也蒙好了臉,與春蓮一起,一鼓作氣飛過了申屠府的外墻。 詭異啊,整個申屠府靜謐地仿佛一座死城。 我們穿行于樹間與瓦檐,一路走過,不見任何守宅的護院,甚至連府里的小廝丫鬟,居然也沒看到一個。我的心口劇烈跳動著,風(fēng)斂陰霾,無端焦慮,壓抑難當(dāng)——我能確定,自己不喜歡這里。 忽地,一些細(xì)微的聲音在風(fēng)中響起,春蓮與我無聲相視,然后默契地尋聲而去。 前面就是主院,已經(jīng)能看到內(nèi)外院相隔的玉棠富貴垂花門,我聽到越來越近的雜亂的腳步聲,直覺地躍上了就近的高枝,而春蓮一個旋身,倒掛在了短廊的畫梁之上。 須臾,磨磚雕花的照壁后面轉(zhuǎn)出六個仆役打扮的女人,兩兩抬著一卷草席,神情麻木,手腳麻利。 我細(xì)細(xì)觀察她們的步伐,不像會武功的,似乎只是一般粗使的下人。她們走出內(nèi)院,一路無言。穿過重重樓屋,越走越偏僻,最后到了一處空曠的園子,附近沒有藏身的樹枝或者檐脊,我與春蓮只好隱在園子拱門邊抱鼓石的陰影中。 這園子一看就知道是無人居住的廢棄庭院,拱門角落結(jié)了蛛網(wǎng),石階處印著苔蘚。我一眼瞥進去,園內(nèi)的地上,竟不見雜草叢生的荒蕪景象,表面起伏無常,很不平坦,邊角堆放著泥沙黃土。 那幾個女子將草席平放地上,其實一卷落地的時候,因受力不穩(wěn),翻滾了一下,席子中赫然露出一只……疑似人手的物件——我心下一凜,欲定睛再看,已有女子將草席重新裹好。 朗朗月光下,就見那六名女子鏟地挖坑,然后將三卷席子堆放于坑中,埋土掩平。她們動作熟練,毫不遲疑,就好象……經(jīng)常干這事兒。 她們忙好這一切,就徑直退出了園子,其間仍是一聲未吭。春蓮欲繼續(xù)跟上去,被我攔了,確定她們已經(jīng)走遠(yuǎn),我們閃身進入園子。 我拿起兩把那幾個女子收放于角落的鐵鏟,遞了一把給春蓮,示意她一起挖土。 這個新坑,土色很新,土壤松碎,很快就刨到了那堆草席。兩人合力將席子一一抬放到平地上,然后揭開—— 真的是人尸! 我面色微變,只因遍布尸身的潰爛,腐rou死白,不見血不化膿,猶如是在皮下慢慢糜蝕,逐漸滲透出身體,這是……蠱毒。 眉心深鎖,我又掀開第二個席子,這具更是慘不忍睹,仍是蠱毒。死尸上幾乎找不到完整的皮膚,臉部全毀,頭發(fā)枯黃稀疏,趾甲俱已脫落,估摸著口舌生瘡,牙根松動,可是我絲毫沒有撬開它的嘴察看的*。 這是以活人的身體為容器來煉蠱! 藥光喂我蠱,因為我是藥人的體質(zhì)。理論上說,蠱進入藥人的體內(nèi),受不了其中的毒素,則死;反之,則會吸收毒素,變得越發(fā)強大——這個過程,是把藥人本身當(dāng)成一個蠱,與蠱相斗,一直到藥人的身體無法壓制住蠱,蠱就將破肚而出…… 但是眼前,是完全不同的情況。以普通人的身體煉蠱,同時喂進兩種蠱,以藥養(yǎng)人,以人血養(yǎng)蠱,任由這兩個蠱在人身內(nèi)互相蠶食,不論結(jié)果如何,這做為煉蠱容器的人必死無疑。 用這般殘忍手段煉蠱的,我只能說,根本就是喪心病狂、泯滅人性,已經(jīng)沒有資格被稱作是“人”了! 當(dāng)看到第三具尸體的面容的時候,春蓮驚呼出聲,只因為——這竟然是我們在松鶴樓見到的那個宗政府的女侍! “不對,這不是白天那個。”很快的,我就否定了這個想法。 跟之前那兩具尸體一樣,這女人也被當(dāng)過煉蠱的容器,只是她的這個身體顯然不適合用來煉蠱,所以她的皮膚只有稍許潰爛,死的時候,人還有意識,因而表情痛苦扭曲——我的心情頗為復(fù)雜,不知該說她幸運還是不幸…… “夫人,這些都是那個假冒的女侍干的嗎?”春蓮應(yīng)該是從沒見過蠱毒發(fā)作而亡的尸體,她的面色難看,難掩驚恐。 “不像……”我竭力保持鎮(zhèn)靜。能想出以人身煉蠱的變態(tài),必有異能,那么今天放出的斷然不會是尋常的蠱蟲。 “夫人,我們還是先回去吧!” 我沒答話,暗自思索,只怕事情不是我原先所想的那么簡單……越想越怨懟,這世上擅蠱術(shù)的人,雖然不是絕無僅有,但也應(yīng)該是稀有罕見,怎么能讓我一而再、再而三地遇到呢?!難不成,我跟蠱真的是緣分匪淺?! “把尸體埋好,不要打草驚蛇了,”心一橫,我當(dāng)機立斷地說道:“千金難買回頭看,我們再回剛才的院子。” 我是千金難買后悔藥的分割線 落地?zé)o聲,我環(huán)視周遭,這個內(nèi)院看上去不見異狀。 院中的北房建在磚石砌成的臺基上,比其他房屋的規(guī)模大上許多,一看就知道是主人的住室,東西兩側(cè)建有廂房,與正房之間以走廊相連。院內(nèi)唯一有燈火的,是正房邊上的耳房,我猜想那間是書房。 悄然靠近關(guān)闔的格窗,還未找到棲身躲藏的位置,就聽屋內(nèi)一個滑膩輕柔如鬼魅的女聲響起—— “兩位深夜到訪,何不進來喝杯茶水,也讓我略盡地主之誼?!?/br> 我一驚,當(dāng)即飛退數(shù)步,長劍出鞘,死死盯著那扇窗戶,而春蓮手握長劍,護在了我身前。 “我原本還在煩惱,郾都找不到身骨稍佳的年輕人呢……”女聲中不掩興奮。 門遽然而開,只見一位穿著素色袍衫的女子從屋里緩步走出,這女子五官平凡,氣質(zhì)內(nèi)斂沉穩(wěn)。我稍稍遲疑,下意識地透過她,看向屋內(nèi),卻見她反手將門輕輕帶上,擋去了我探究的目光。 “一有機會,我們就分開跑?!蔽业吐暦愿来荷?,這女子身上帶著一股足以讓我心顫的寒意。 全身高度戒備,看著那女子面無表情地朝我們走來,沿路順手拆了一截兩尺有余的樹枝,握于手中。在離我們尚有兩丈遠(yuǎn)的地方,她突然身形一閃,眨眼之間,她手上的樹枝居然直直指向我的眉心,春蓮眼捷手快,撩劍格開,與她纏斗,我抽身后退,心下大駭,背心汗?jié)瘛?/br> 這女子招式狠戾,只攻不守,春蓮逮著漏洞,劃破她的手臂,她卻好像沒有痛感,手上動作并無遲緩,反而越打越快。 我見實在插不上手,自己在這兒只會拖春蓮后腿,就欲先行離開。誰知那個女子好像背后生了眼睛一般,我剛跑出幾步,她竟撇下了春蓮,晃身擋在了我的面前。 她好像有千只手一般,我根本看不清她的招式,吃力地?fù)踔碜庸?jié)節(jié)后退。春蓮飛身趕來援救,二對一,打得仍是十分吃力。 我本來不想用“生死門”的“碧波”劍法,但是現(xiàn)在的情勢,已不容深想。一招“風(fēng)起云涌”攻向那女子的下盤,她側(cè)身閃開的同時,第一次抬眸正視我,一如覆冰的面上,現(xiàn)出些許的詫異。我暗自疑惑,不及思忖,她左手成爪,襲上我面門,扯下了我蒙面的黑布—— 春蓮把握時機,一劍挑向她,她閃避不及,腰腹被劍劃過,盡管傷口不深,卻令她的動作停頓,我與春蓮趁機后退,不再戀戰(zhàn),一南一北,反向跑開…… 我?guī)缀跏亲悴稽c地,慌不擇路地飛馳在空蕩蕩的府邸里,這里實在太詭秘了,令人打心底發(fā)怵。 該死!一路狂奔,居然直直跑到申屠府邸南面的外墻了。剛才在府外踩點的時候,我留意過府邸南面臨靠的是一個河渠,與外城的護城河相通…… 我扶著墻根輕喘著,回頭看向來路,反復(fù)確認(rèn)那個神秘女子沒有追過來,心里掙扎著要不要返身回去,另尋他路…… 猛然間,捕捉到一個極為輕淺的呼吸,心一下就提到了喉口,我驚恐地抬頭望去—— 真是青天砸下一道霹靂啊! 月色清朗,在他的臉上投射淡淡的溫潤的銀光,使他芳澤無加的容顏,宛如白玉,延頸秀項,煙白緞裳,皓無瑕,素?zé)o華。那一頭束起的黑發(fā),在月光下又亮又細(xì)又黑又美又……讓我難以掉開視線——不過這不是重點。 我只想說,好大的……月亮啊,照得我眼暈……一定是月光太曬人,不然,為什么我會看到毒瑾了呢?! 他站在墻檐之上,美麗冷艷的水墨眸子帶著詫異,就這樣站著,不見有所動作。 我暗暗叫苦,臉上扯出一抹笑,對著他行禮,開口說道:“瑾長老,人生何處不相逢??!” “玄長老……”毒瑾淡淡地開口,修眉微蹙。 現(xiàn)在已無退路,我一咬牙,飛身上了墻頭。墻外,是波光粼粼的河面,寬不過十余丈,就是不知深淺…… “玄長老,你看著這河水,會不會有種即將解脫的輕松?” 聞言,我收回投向河面的視線,防備地望向毒瑾。就見他對我為何出現(xiàn)這里,似乎并不感興趣,初見的驚訝平復(fù)之后,就兀自看著下面的靜靜流淌的河流。 他知道什么了?就算他看破我打算借由水遁逃脫,又能動什么手腳呢? 我暗自揣摩著他話中的含意,而他并沒等我開口回答,輕輕自語:“跳下去就能死了吧……死了心跟死了一條命的差別在哪里?娘親會推命盤,她卻從不將人們的感情計算在內(nèi)……有時候活著比死了更能折磨自己……” 毒瑾的娘親,“生死門”前任掌門,給我取名的人……原來她是一個算命的??! 我對毒瑾出現(xiàn)在這兒的原因十分好奇,他說出這話,能感覺到……nongnong的哀傷——但是,我現(xiàn)在沒空陪他傷春悲秋,我可沒敢忘記,自己是在逃命! 我目測著落水的角度與距離,對著毒瑾作了一個揖,隨口說道:“瑾長老,后會有期!” 然后當(dāng)著他錯愕的面容,我走到墻檐邊角,伸展身子,起跳,身子下墜—— “放手!”我的身子吊在半空中,手臂被毒瑾緊緊拽住了。 “你瘋了!”毒瑾滿臉的不可置信,聲音帶著輕顫,說道:“不能枉死……枉死者,不珍惜自己的生命,要下枉死獄,不能再投生的……要活著……再痛苦也要活著……” “誰跟你說的?”誰跟你說我是要自盡的?我瞠目結(jié)舌。 “我娘親說的……”他手上用力,似乎打定主意要拉我上去。 “你……你快放手,危險啊……你千萬別掉下來,會砸到我的……”我抬頭看去,他大半個身子已經(jīng)探出了墻邊,他的臂力不夠,拖著我異常的吃力。 求求您,讓我清清爽爽地落水吧!您這樣拉著我,您痛苦,我比您更痛苦!我欲哭無淚。 “我每天對著這個河,都沒下定決心,如果……如果今天就這么死了,不知道算不算是枉死呢……”他眼眸中乍現(xiàn)瘋狂,似乎做出了重大決定。 “你要這么想,淹死的尸體浮腫青白,很難看的!”見狀,我心下一驚,脫口而出。 毒瑾突然笑了,笑聲聽上去十分愉悅,眸光異常的晶亮,然后—— 他的身子從墻邊傾下,肆意墜落…… ☆、45忍踏芳菲無辜受難2 尚在半空中的我,渾身寒毛豎起,說不清是誰的作用力更大一些,只知道受力嚴(yán)重失衡,剛閉好氣,就撲通一聲墜進河里。七月的河水沁透心脾,水灌進耳鼻,像是無數(shù)的蟲子鉆了進去。我拼命地劃動四肢,無奈身體如灌鉛一般,能清楚地感受到自己正在往下沉。 游泳是屬于運動記憶,是通過運動表象儲存在人類大腦中的,所以,沒道理我以前會,現(xiàn)在卻不會了…… 最初的慌亂過后,我緩緩睜開了雙眼,借著月光,在湛藍(lán)偏暗的河水中,找到癥結(jié)的所在——毒瑾正拖抱著我的左腿,他的臉上布滿不安,細(xì)眉蹙起,眼眸緊闔,似乎神志已經(jīng)模糊…… 我用力蹬著雙腿,發(fā)現(xiàn)他嚴(yán)重妨礙了我的劃水動作,漸漸的,開始感覺呼吸困難了。 不是要自盡嗎?!既然一心求死,就獨自呆在河底,安靜地等死吧! 心一狠,我試圖擺脫毒瑾,盡管他的意識不清,猶死死抓著我,無奈之下,我彎身將他的手指一根根地掰開,然后不再看他,自己擺動四肢,毫不費勁地浮出了水面。 我大口呼吸著空氣,河水冰涼,仍無法撫平我心頭的煩躁,我遲疑地浸泡在水中,沒有游向岸邊。 碧空中,皓月安謐恬靜地俯視人間,河水與月色交相輝映,清風(fēng)拂過,光影重重,整個河面仿佛籠罩在一層輕紗之中。這樣的月夜,這樣的河景,一抹柔美淡薄的生命,即將沉眠于無邊無際的黑暗…… 毒瑾嘴上說自己要自盡,但是真正落水的時候,他那么用力地抓著我,我能不能理解為,他潛意識中還是有強烈的求生的意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