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節(jié)
王知府送走白崇禮,命人喚來女兒在書房說話。 王懷心一早就聽聞白伯伯來訪,心里有幾分忐忑,果然一進書房就見父親臉色不好,急忙低調(diào)的吩咐人倒茶,她自個戳在書桌一旁,安靜的磨墨。 王知府打量如花似玉的女兒,雖然嫁過一次人可是畢竟短暫,那書生又不懂得珍惜整日奔波在外,還和鹽幫之女鬼混,浪費了女兒的大好年華……他半閉著眼睛,實在想不起隋家小舅子的模樣,可是聽白崇禮那意思,女兒卻是在白府誤見過一次,所以才會有今日之事兒? 他同長女向來是有話直言,此時卻覺得難以啟口。 王懷心在父親試探的目光中臉頰微紅,王知府一看,便明白怎么回事兒。可惜了對方連書都沒讀過還比女兒年齡小,會心疼人嗎? “父……父親喚我來就是站著嗎?”王懷心撐不住,率先開口。 王知府不高興的冷哼,說:“讓你陪為夫待會都受不得了?”終歸不是自己看好的兒郎,心里多少有些不甘心??墒撬故窃?jīng)看上過一個男子,最后糟踐了閨女。 “父親……”王懷心抬起頭,定定的看著父親。 王知府在那雙溫柔的眼眸下嘆了口氣,說:“你見過那男孩?他有什么好?” 王懷心渾身發(fā)燙,猶豫片刻,道:“也不熟悉,只有過……幾面之緣?!?/br> 合著還不是見過一次! 王懷心急忙開口道:“都是去和白家姑娘玩……誤撞到的……”她終于是沒敢說有一次是約定見面打擊老父。 “嗯嗯,白家姑娘啊,你同她倒是投緣。”王知府瞇著眼睛,深思著什么。 提起白若蘭,王懷心倒是愿意多講幾句,說:“她很可愛的。長得好,性子好,知進退,偶爾有些小任性卻不招惹討厭,反而想寵愛幾分,我著實喜歡她。若是meimei能有她一半懂事兒就好了?!?/br> “呵呵,聽起來倒是個有心計的?!蓖踔?。 王懷心愣住,不曉得為何父親何出此言,詫異的說:“父親,白若蘭meimei可是有不妥之處嗎?” 王知府搖了搖頭,想了下直言道:“我只是聽說了一些事情而已?!?/br> 王懷心好奇的看向父親,說:“白姑娘的事情?” 王知府點了點頭,道:“其實白崇禮本人沒有參加過科舉,他這一房也毫無根基,我為何待他這般客氣?單純就是一個世子妃嗎?” 王懷心不懂,說:“這些和后宅姑娘有什么關(guān)系?” “你應(yīng)該知道,白老爺?shù)牡沼H妹子是靖遠侯府世子妃。這本來就已經(jīng)有些奇怪,靖遠侯府什么門第根基,為何娶白家最不起眼的一房女兒?按理說白家都不配和靖遠侯府走親家。可是如今,被皇后娘娘送到南域的六皇子,卻是要上趕著娶白家姑娘呢?!?/br> “六皇子殿下?”王懷心大驚,她腦海里浮現(xiàn)出曾經(jīng)在庭院門口看到的那個畫面,英俊男子垂下眼眸認真望著蘭姐兒的樣子,難道那人竟是身份高貴的皇后之子。 “是的。我上峰過了年回京述職后就打算辭官了,再也不牽扯朝堂之爭。他建議我搭上白崇禮,其中有一個緣由便是這一點。我也沒想過六皇子妃會出自小小的白家,可是這消息卻是來自京中,不會有假。我思來想去搞不明白,一個是巧合,第二個還是意外?這白崇禮到底有什么來由……” “父親……”王懷心輕念,目光清澈的看向他,說:“或許是真愛呢。”她見過那男子,看得出已然不僅僅是喜歡那么簡單。他站在那里,深情的墨黑色眼瞳,滿是蘭蘭的模樣。當時她就有一種世外人的感覺,所以才不曾進入院子,生怕唐突了他們。 女孩子都是愿意相信美好的…… “真愛?”王知府冷笑,他看向女兒,一雙傾慕的神色,又猛的愣了下來。罷了,女兒雖然經(jīng)歷過一次情傷,終究是愿意主動走出來,他沒必要毀滅她的美好。 良久,王知府淡淡的說:“也許吧。都是情投意合……只不過恰巧兩個都是白家的女孩。” “希望若蘭幸?!蓖鯌研妮p嘆,不由得掛心起來。照她說,白若蘭骨子里小野貓似的性子,真的適合做皇子妃嗎?她的天真浪漫,開朗灑脫會不會被磨平…… 王知府見女兒明顯是樂意的,直言道:“好吧,我瞅著女大不中留,稍后就回白家的話?!?/br> “父親……”王懷心嬌笑的說:“您一定不會討厭他的。他雖然年紀不大,學識不高,卻一心為弟弟meimei著想,我和他也不熟識,可是感受得到那份在乎親情的心思,這樣的人,總不會太差吧。” “你這孩子……”王知府搖了搖頭,卻是不再多言。第一次他選錯了,心懷愧疚不已,第二次就交給女兒自己吧。 王夫人聽聞?wù)煞蛞汛笈畠杭藿o一個軍戶之子,氣的又回了娘家。王知府很難把其中要害和妻子講清楚,也開始自我懷疑這樣做到底對不對呢……王家這種書香門第,并不看重金銀,為了名聲好聽寧可會選擇窮書生也不想讓女兒嫁給武夫。 王知府近來心情越來越差,可是他都答應(yīng)了女兒,于是為了安撫妻子,他決定休假兩日去南域白府串門,瞬間見一見這個女兒說不錯的少年郎。他一個人去做客有些冒失,于是決定帶著大女兒。 白若蘭聽說王家大jiejie登門,急忙做好待客準備。 兩個人近小半年未見,面上都露出心心相惜的神色。白若蘭穿了一身淡粉色大華長裙,抹胸收腰,白凈的鎖骨,垂涎欲滴的唇角,無需摸什么胭脂,一張臉已然是雪嫩白皙,美貌動人。 “我的好meimei,你這個子竄的倒是快呀。上次見面你才過我肩頭,如今你和我一并高了?!蓖鯌研男γ嫒缁?,拉住了她的手。 “嘻嘻……”白若蘭在熟識伙伴的面前可是從來不謙虛的,她故意挺了挺胸口處,說:“我也覺得自個更加玲瓏有致了?!?/br> 王懷心翻了個白眼,奉承的笑道:“嗯,你最好看了。” “王jiejie也好好看呢……”白若蘭急忙夸獎回去,兩個人不由得對視著大笑起來。老嬤嬤在旁邊有些聽不下去了,他們家姑娘啊…… 王懷心知道父親在前堂和白老爺喝酒,隋家那男孩必然作陪,也不曉得父親會如何為難人家。兩個人隨便聊了一會,白若蘭見她心不在焉,忍不住調(diào)侃她道:“你無須擔心,小舅舅謹慎著呢,一大早過來了兩三趟,每次衣裳都不一樣,可見沒少對著鏡子臭美……” 王懷心臉紅,捏了下她的臉蛋,說:“你這張嘴……”她想起什么,笑話道:“前面作陪的可不止你小舅舅,哼……” 白若蘭自然曉得她在說李念,臉上一熱,故作無所謂的說:“小叔叔隔三差五就過來找我爹,今個重點肯定不是他的?!?/br> “小叔叔?你是說六皇子嗎?”王懷心沒好氣的瞪了她一眼。 ☆、第79章 常青宮外,燈火通明。 這是蘭皇后逝世的第三年,蘭皇后去世的時候還不到三十歲。她和皇帝少年夫妻,情深意重,皇帝堅持為她守孝三年,如今正是出孝的日子。 一時間,朝臣們開始忙活起來,后宮無主,圣人年輕力壯,子嗣單薄,一后四妃的位置全部空著,著實令人看著眼饞。五年前,歐陽家送二爺歐陽岑的女兒歐陽春入宮,后來懷孕升了昭儀,生子后卻趕上皇后娘娘白若蘭病重,皇子的百日宴都沒有辦,再別說晉級嬪妃之位。 當今圣上是個勤勞的皇帝,于女色并不上心。起初獨寵皇后六年,終因為子嗣問題開選秀,這還是皇后娘娘白若蘭自個促成的結(jié)果,卻又因此和圣人隔了心。往日里兩個人也會吵吵鬧鬧,卻不曾中間隔了別人,直到圣人寵幸了眉眼青澀的小宮女王氏,并且讓她生下大皇子后,皇后娘娘和圣人的關(guān)系徹底降入冰點,甚至打著避暑的名義搬到東華山獨居。 最后皇后娘娘也是在東華山仙逝的,臨死前都沒派人知會宮里,唯獨宣了靖遠侯府嫡長孫,定南侯歐陽穆的夫人梁希宜。 具體說了什么無人知曉,只是皇后娘娘去世后圣人性情大變,甚至和定南侯歐陽穆吵了一架,總之是對侯夫人明知道皇后娘娘身體狀況卻秘而不告很有微詞。歐陽穆被人群起而攻之,陳芝麻爛谷子的破事兒都被參了出來,最終圣人選了宮內(nèi)失儀這最輕的一條發(fā)落他閉門思過。 合著不管圣人怎么罵歐陽穆,卻是懶得讓別人踩在侯爺頭上放肆。沒過幾日,那參的最歡的一個御使家門不幸兒子被爆出寵妾滅妻的丑聞,圣人一個治家不嚴,奪了他的官職。 侯府內(nèi),在家休息的歐陽穆甚至滋潤,他席地而坐,望著妻子端莊雅致的做著茶道,安靜的等候那一本行云流水般沏出來的美味。他的目光始終笑意盈盈的落在妻子臉上,仿佛百看不厭。 梁希宜遞給他茶杯,說:“別看了。眼珠子不怕掉下來?” 歐陽穆挑眉,一把攥住妻子的手,道:“干脆我再去和殿下吵一架,讓他把我貶回漠北算了。” 梁希宜皺起眉頭,說:“你干嘛偏要去怵他逆鱗呢?;匦墓鬟€需要這個父親……”黎回心是白若蘭的女兒,因為懷孕時被人陷害吃壞東西,染了胎毒,她的臉上有花瘢。好在如今圣人是真心疼愛這個孩子,到處為她尋找名醫(yī)藥材?;匦墓餍∶杏駜?,大名單一個字心,白若蘭自個取的。她有太皇太后撐腰,皇帝也拿她沒辦法。 黎心……嗯,離心…… 圣人吃癟擰不過她,兩個人冷戰(zhàn),胡亂發(fā)了好一陣子脾氣,后來皇后娘娘去世,圣人第一件事情就是給女兒改名字。 想起娘娘去世后,圣人種種所謂,梁希宜不由的感嘆著,既然早知如此,又何必當初。有些感情,走到了盡頭就真的沒有路了。 為何偏要逼得紅顏薄命,死了都不愿意再看你一眼呢。 現(xiàn)如今看來,死了倒是解脫,活著的人反而受罪。 她想起什么,看向夫君,說:“你三年前給圣人尋的李道長真有那本事兒嗎?” 歐陽穆一怔,聳聳肩,說:“隨便地攤找的算命的……可是你也曉得當時情景,念哥兒跟被人掏空了似的,我大黎不可無君,難不成讓老二當皇帝?就他那酸酸的書生氣,朝堂武官都別活了。” 梁希宜無奈的點了點頭,道:“所以圣人一直吃素?” 歐陽穆瞇著眼睛,說:“他倒是信了。堅持著呢?!辈恢皇浅运?,還不能沾女色,守多少年,便能來生相聚多少年。 所以整個后宮,歐陽春昭儀竟是圣人最后臨幸過的女子。她已經(jīng)生下三皇子,皇上不再近女色,這樣的結(jié)果對于歐陽家來說并不壞。 宮里大皇子是當年的小宮女王昭儀所生,后來查出王家是細作,再加上大皇子沒養(yǎng)活,皇后娘娘白若蘭生前又最厭棄王昭儀,圣人關(guān)鍵時刻很薄情,誅了王家九族。 李道長說,用王昭儀血rou祭祀,皇后娘娘死后瞑目。圣人就真這么做了,聽在梁希宜耳朵里只覺得太過變態(tài)。來生相聚,為何不珍惜今世? 除了王昭儀以外,駱才人等幾個皇后娘娘記得住的美人都被殉葬?;钪臅r候竟顧著吵架,死了后才曉得表忠心,少年夫妻,若是相見恨晚,會不會更圓滿一些? 其中駱才人還生了二皇子,嬪位沒有晉級不說還賠了性命,駱家也不敢多說,揚言能夠陪皇后娘娘升天是莫大的福分。于是沒外戚的二皇子在歐陽春所出的三皇子面前,變得毫無競爭力。 毫無疑問,這場悲劇的最大贏家是歐陽家。 梁希宜閉了下眼睛,眼角掛著一顆淚珠。她站起身,望著窗外墻頭那一抹綠色,腦海里浮現(xiàn)出白若蘭平淡無波的目光,她很冷靜,冷靜的讓人心疼。 她告訴她,這輩子過成這樣自己有錯,但是她最大的錯就是嫁入皇家…… 這皇家就是天下最大的錯!她會讓人變得面部可憎,比如她曾經(jīng)以為疼愛她的皇后娘娘歐陽雪,賴以仰仗的靖遠侯府歐陽家,怕就是那毒害她孩子的儈子手! 梁希宜哭了,淚流不止,她何嘗想不到這些,但是不愿意去深究。早在春姐兒出生時候老侯爺就為她占卦,是皇后的鳳命,于是親自教養(yǎng),那時候白若蘭和沒有六殿下成親,卻已經(jīng)注定了歐陽家會奪那后位的結(jié)局! 可是蘭姐兒母親早逝,是養(yǎng)在歐陽家的孩子啊……就因為她不姓歐陽…… 一陣暖風吹來,梁希宜卻覺得渾身徹骨的寒冷。身后歐陽穆輕輕的攬住她的肩膀,附耳道:“不如我辭官吧……遠離這一切的爭斗和繁華,只尋個你我能住的下的山頭。”他撫摸著妻子柔軟的長發(fā),想起圣人日漸空洞冷漠的目光,若是他,怕是早撐不住就隨妻子去了。 既然今生已無望,誰又稀罕那來生,做鬼也要追著你,一起下地獄可好? 常青宮東側(cè),是蘭花殿,亦是曾經(jīng)蘭皇后的寢宮,如今住著的是長公主黎回心。 回心公主剛剛過完十歲生日,她的眉心處花了個蝴蝶妝,遮擋住了最大的那塊胎記。早先左臉還有一塊黑痣,如今倒是淡了許多,整個人亦清秀水靈起來。 她坐在小方桌北面,看著宮女嬤嬤做可愛的糕點,學著拿起小刀,一塊塊切著黃瓜。 皇帝駕到。 眾人立刻跪下,唯獨黎回心不動聲色,揚起巴掌大的臉頰,笑盈盈道:“父親!” 圣人坐在她的旁邊,問道:“今個都做了什么?!?/br> 黎回心彎起唇角,說:“剛才做了糯米糕。現(xiàn)在在切好看的配菜!” 圣人瞇著眼睛,望著眼前小不點可愛的杏眼,仿佛看到了許多年前,那個凡事兒都離不開吃的小姑娘蘭蘭。她的女兒果然還是像她的。 “圣人可是在蘭花殿用膳?!苯虒?dǎo)姑姑旁邊侯著,問道。 圣人點了下頭,說:“擺飯吧?!?/br> 黎回心撥弄著手里的小黃瓜,啃了一口,道:“父親吃?!?/br> 教導(dǎo)姑姑急忙插話,說:“公主殿下,不可……” “嗯?!笔ト私舆^黃瓜,咬了一口,說:“心心做的,真好吃吃。” 黎回心淺笑,撲進父親懷里膩味了一回。大家看著他們父女二人,有那老嬤嬤卻忍不住背過身,抹了一把眼淚。偌大的宮殿里,只看得見兩個人相互依偎,可憐見地……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呢。沒有那亂七八糟的妖孽們,回心公主又如何會落得沒有娘親疼愛。 黎孜念率先吃完,盯著女兒貓似的磨磨蹭蹭進食,這孩子生下來身子弱,他當時和白若蘭鬧別扭,并未多上心。甚至因為她臉上的瑕疵,曾覺得不愿意見面,似乎一見面,就覺得難受的不成,或者是愧疚之心,又或者是覺得黎心兩個字聽起來實在刺耳,總之是各種煩躁,久而久之就冷落了下來。 宮里奴才都是捧高踩低,他沒想到自個這一冷落不要緊,連長公主的份例都被人克扣了。白若蘭那時候已經(jīng)不愿意理他,更不會找他抱怨主持公道。母親又有歐陽家的立場,久而久之,他竟是疏忽了長女好幾年。 直到一次女兒和大皇子同時到底,圍繞在大皇子身邊的奴仆更多的時候,他才意識到了什么。后來他試圖重新緩解和蘭姐兒的關(guān)系,可是那個記憶中愛笑的女兒目光冰冷,看得他自行慚愧,索性破罐子破摔,糊涂度日。 黎回心吃不下去了,可是父皇在呢,一直盯著她,怕是不吃半碗飯會被叨叨好久。 如今父親早朝后每半日用于朝政,然后下午就會留在蘭花殿。就連午睡都是要盯著她先睡了,自個再去睡。晚上么……父皇就去守靈房。母后的遺體并未葬在西山,而是蓋了一個靈房,李道長說,堅持守著,母親的靈可以聽得到,來世還能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