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張了張嘴，欲言又止，最終還是一句話都沒說。

    “謝謝，我很喜歡，景時，不管發(fā)生什么，能遇見你和小安，真的是上天給我這輩子最好最好的禮物。”顧蘇的聲音低低地響起。

    聽完音樂會已經(jīng)快十點(diǎn)了，程景時送她們回家，一路上羅小安不停地點(diǎn)評，指揮很帥，豎琴手的披肩長發(fā)好美，小提琴手謝幕的時候有點(diǎn)習(xí)慣性地歪了下巴……

    只不過程景時和顧蘇有一搭沒一搭地應(yīng)著，下了車羅小安終于后知后覺地回過味來，疑惑地問：“發(fā)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嗎？”

    程景時揉了揉她的頭發(fā)：“沒什么，快去休息吧，蘇蘇一定很累?！?/br>
    走進(jìn)小區(qū)的時候，顧蘇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程景時一直站在原地，雙手插在口袋里目送著她們的背影。

    “今天你們倆都怪怪的。”羅小安嘟囔了一句。

    顧蘇笑了笑，思索了片刻問：“如果有一天我和景時吵架了，你幫誰？”

    “你們倆怎么會吵架？你的脾氣這么好，我哥也斯文的很，他頂多就是冷冰冰地不理人了，我都從來沒見他和人吵架，暗地里把人就整得都怕了他?！绷_小安不解地問。

    “打個比方嘛，到底是兄妹情占上風(fēng)還是姐妹情厲害。”顧蘇笑著說。

    羅小安卻當(dāng)了真，左右為難地思索了好一會兒，斷然決定：“幫你！反正我表哥皮糙rou厚，摔打摔打才能練成真金?！?/br>
    顧蘇抿著嘴樂了：“皮糙rou厚，你把景時當(dāng)成豬了嗎？”

    “就算我哥是豬，那也是頭風(fēng)流倜儻的豬，引無數(shù)美人盡折腰。”

    “那是因?yàn)橐獡屫irou吃吧……”

    兩個人咯咯地笑了起來，一個晚上的悶意一掃而空。

    客房里羅小安不一會兒就沒了聲息，想必是睡著了。顧蘇卻毫無睡意，很多念頭紛沓而至。

    “洛江新城寧翔路五號地塊初步策劃方案”。

    下午在程景時的辦公室，羅小安手里揚(yáng)著的文件上寫著這么幾個字樣。

    “章合下一步計劃是s市國際村和h市洛江新城，希望程景時能如你所愿，清清白白?！?/br>
    這一本策劃書是誰的？

    程景時怎么得來的？

    真如章承煜所說，他接近她是別有所圖嗎？

    顧蘇打了個寒顫，她不愿也不敢相信，那個溫柔體貼、斯文雋雅的男人，暗中會好像一只獵豹，下一秒就會用盡一切手段把虎視眈眈的對手撕個粉碎。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么人心實(shí)在太叵測了，章承煜也好，程景時也罷，都不是她這等小人物能夠看透的。

    手機(jī)鈴聲忽然響了起來，在這寂靜的夜里分外刺耳，顧蘇手忙腳亂地按了接通鍵。

    聽筒里照例一片靜默，只有綿長而沉悶的呼吸聲。

    這呼吸聲，曾經(jīng)刻入她的四肢百骸，就算隔著虛無的空間，她都能聽出主人是誰。

    顧蘇靜靜地聽了片刻，忽然開口說：“章承煜，我知道是你，你別再打來了。”

    呼吸聲紊亂了幾秒，卻固執(zhí)地沒有掛斷。

    不知道為什么，顧蘇也沒有掛斷，那聲音仿佛魔障一般，漸漸地在她耳畔放大、回響。

    遠(yuǎn)遠(yuǎn)的，尖銳的汽車?yán)嚷晜鱽?，幾乎同時在另一個耳朵和話筒里響起。

    顧蘇驟然驚醒，呆滯了幾秒，忽然整個人都僵住了。

    片刻之后，她疾步走到窗臺朝外看去，小區(qū)馬路的轉(zhuǎn)角停著一輛熟悉的車，車外靠著一個人，昏暗的夜色下，他的指間紅點(diǎn)忽隱忽現(xiàn)。

    ☆、第34章

    冥冥中仿佛有一條紅線牽扯著腳，等到顧蘇回過神來，她已經(jīng)悄無聲息地出現(xiàn)在夜色中。

    幾近深夜，春夜的寒意依然有些滲人，她不由得打了個寒顫，攏緊了自己的外套。

    站在一棵桂花樹下，顧蘇默默地打量著眼前的人。

    大衣隨意地敞開著，露出了里面的白襯衫，襯衫領(lǐng)口松開了，和從前俊朗冷漠的章承煜相比，夜色中的他顯得有幾分落拓。他微仰著臉龐，目光定定地落在某個亮著燈的窗口。

    夜風(fēng)輕拂，淺香縈繞，月華似水。

    毫無預(yù)警的，一股酸澀從心底泛起，瞬間傳遍了四肢百骸。

    不知道過了多久，章承煜抬起手來，將幾近熄滅的煙放入口中貪婪地深吸一口，緩緩地吐出一口氣來。

    煙霧繚繞中，顧蘇的臉漸漸映入他的眼簾。

    他怔了片刻，幾步就走到她身旁，脫下大衣披在了顧蘇身上：“你出來干嗎？夜里冷?！?/br>
    身上驟然一暖，大衣帶著章承煜的體溫，連帶著一股煙草的氣息，將顧蘇緊緊包圍。

    “那你在這里干什么？”顧蘇反問，“這樣很好玩嗎？”

    章承煜有些不自在，隨手把煙蒂按滅在旁邊的柵欄上，沉默不語。

    “別再來了，也別再打電話了，”顧蘇的聲音有些顫抖，“章承煜，就算我求你放了我，我好不容易才抽身，你別再讓我重新回到過去的噩夢中去……”

    章承煜抬手就去扣她的肩膀，顧蘇側(cè)身一讓，卻沒留意腳下的臺階，打了個趔趄。

    章承煜趁機(jī)一使巧勁把她拽入了懷中，雙臂緊緊地扣住了她的后背。

    他貪婪地用下巴摩挲著她的發(fā)絲，若有似無的幽香縈繞：“不，我不放，蘇蘇，你是我的，我也可以陪你去周莊吃飯，可以陪你看音樂會，可以陪你做任何事情?！?/br>
    “你跟蹤我？”顧蘇又驚又怒。

    “是的，”章承煜痛快地坦承，抓著顧蘇的左手放在自己的胸膛上，“你摸摸，看著你和程景時從大劇院出來的那一刻，這里都不會跳了?！?/br>
    “那就別跳了！”顧蘇氣急了，用力地甩開了他的手，“你不是恨死我了嗎？我把孩子都打掉了，你堂堂章合集團(tuán)的大總裁，有點(diǎn)骨氣就別再來招惹我了！”

    章承煜的臉?biāo)⒌匾幌掳琢?，一想到那還沒成形就已經(jīng)消失的骨血，他的心臟深處仿佛一根細(xì)線穿心而過，來來回回地磨著，帶出一番血rou來。

    或者，這就是報應(yīng)，他為自己的偏狹、固執(zhí)、冷血而帶來的報應(yīng)。

    “是，我恨你，可我更恨我自己?！闭鲁徐系吐曊f，“如果我能早一點(diǎn)發(fā)現(xiàn)你就是那個和我聊天的寒山，能早一點(diǎn)發(fā)現(xiàn)你爸設(shè)下的騙局，能早一點(diǎn)體會到你的感情，能早一點(diǎn)發(fā)現(xiàn)你懷了身孕……只要早那么一點(diǎn)，你就不會對我死心，更不會把孩子打掉?！?/br>
    他抬手捧住了她的臉，努力地想讓自己映入她的瞳孔：“蘇蘇，到底要怎么樣你才能給我一個重新開始的機(jī)會？你告訴我，我什么都愿意做?！?/br>
    他的語聲帶著深入骨髓的痛楚，火熱的掌心摩挲著她冰冷的臉頰。

    顧蘇迎視著他的目光，沉默良久。

    不遠(yuǎn)處傳來春蟲的叫聲，若隱若現(xiàn)。

    夜色越發(fā)靜謐了。

    這樣的等待讓人幾欲瘋狂，仿佛一把鍘刀吊在頭頂，章承煜不知道結(jié)果是砍掉腦袋還是逃出生天。

    “你真的想要重新開始嗎？”顧蘇終于開了口。

    章承煜愣了一下，鋪天蓋地的狂喜席卷而來，讓他幾乎有點(diǎn)暈眩。

    “什么都愿意做？”顧蘇的聲音清澈冷靜。

    他用力地點(diǎn)下頭去。

    “你答應(yīng)離婚，回到起點(diǎn)，我們再重新開始?！鳖櫶K的聲音冷靜清澈，仿佛一盆冷水兜頭淋了下來。

    渾身的熱血一下子冰寒徹骨。

    章承煜呆在原地，好一會兒才找到自己的聲音：“不……除了這個……”

    顧蘇輕笑了起來，推開了章承煜后退了一步：“你看，你所謂的什么都愿意做也不過如此，回去吧，別再浪費(fèi)時間了，我們……已經(jīng)回不到過去了?！?/br>
    一夜無眠，顧蘇只在凌晨時分才迷迷糊糊地睡去，醒過來以后，已經(jīng)是陽光明媚。窗外春意盎然，她站在陽臺上極目遠(yuǎn)眺，一片新綠映入眼簾。

    肚子嘰咕叫了幾聲，她摸了摸小腹，心里所有的陰霾一掃而空。

    她現(xiàn)在不是孤單一個人啦，她有了自己的寶貝，她要保持愉快的心情。

    牛奶雞蛋加面包，還有新鮮的水果，顧蘇把早餐一掃而空，很慶幸的是，她的妊娠反應(yīng)并不是太厲害，只除了聞到特殊的味道會反胃之外，其余的飲食都算正常。

    要做的事情有很多，顧蘇在紙上羅列了一番，滿意地把計劃塞進(jìn)了枕頭下。

    下午的時候，她去醫(yī)院看了孫晴，顧長慶不在，她松了一口氣。

    孫晴看到顧蘇一下子就紅了眼眶：“她真的不是你姐嗎……蘇蘇……媽以為你姐她……回來了……”

    顧蘇斷然搖了搖頭：“姐已經(jīng)去了，媽你別讓她在天上擔(dān)心，把身體養(yǎng)好才是最重要的?！?/br>
    陪著聊了一會兒天，孫晴總算心情好了一些，雖然還是很傷心，卻終于死心接受了這個現(xiàn)實(shí)。

    沒過多久，孫晴的手機(jī)響了，是顧長慶打來的，兩個人在電話里說了一會兒，孫晴掛了電話頭一次開了笑臉：“蘇蘇，媽有幾個以前的朋友要過來，晚上一起吃飯吧?！?/br>
    孫晴的老家在另一個城市，外公外婆都已經(jīng)去世，平常很少見到有親朋好友。顧蘇有些納悶，不過也替她高興，孫晴這樣悶在病房里，要是經(jīng)常有人過來探望，對她的心情一定會有幫助。

    沒過一會兒病房的門就推開了，一下子進(jìn)來了四個人，狹小的空間里頓時就熱鬧了起來。

    四個人都是上了年紀(jì)的，約莫五六十歲，看起來和孫晴的關(guān)系真的不錯，一口一個小晴，其中有一個姓徐的，個子高大，一頭銀發(fā)，舉手投足間風(fēng)度翩翩，就連顧蘇的目光也被吸引了過去。

    顧蘇叫了人就在旁邊切水果遞茶，聽了一會兒才知道這幾個是孫晴從前在老家一起長大的好友，各自結(jié)婚生子后有段時間斷了聯(lián)系，這些年才慢慢又撿了起來。

    “這下好了，我們幾個又可以常見面了?！?/br>
    “老徐跟著兒子到了n市，現(xiàn)在在n市老年大學(xué)發(fā)揮余熱呢?！?/br>
    “愛芬也跟著她家那位搬到了n市附近，下次我們一起約了到老徐的班里去學(xué)國畫。”

    ……

    孫晴的精神很好，就連顧蕓得而復(fù)失的陰影都散去了好多。只是不知道為什么，顧長慶卻并不怎么開口，只是坐在旁邊偶爾點(diǎn)頭微笑，有時候顧蘇一回頭，甚至看到他的目光定定地落在那個老徐的身上，晦澀難明。

    陪了一個下午顧蘇便離開了，原本孫晴要叫她一起去吃飯，可看看一屋子的老年人，她實(shí)在插不上話，孫晴也就放了她一碼。

    原本她打算去買兩本育嬰書籍，可一想到章承煜有可能還在跟蹤，只好放棄，轉(zhuǎn)而到網(wǎng)上搜索。

    白天忙碌，晚上有羅小安的陪伴，一旦下定了決心，曾經(jīng)的掙扎和糾結(jié)都遠(yuǎn)去了，顧蘇過得很是充實(shí)。

    沒過幾天，律師打電話過來，通知她明天開庭。

    相比上次的調(diào)解，她從容了很多，不管結(jié)局如何，她已經(jīng)做好了萬全的準(zhǔn)備。

    離婚案件在民事審判庭，顧蘇和律師在法院外碰了頭，按照指引到了三號民庭，這次很是意外，章承煜和律師已經(jīng)在里面等候了。

    庭里空調(diào)打得很足，章承煜只穿著一件白襯衫和米色西褲，袖口的鉆石袖扣熠熠生輝。襯得他整個人卓爾不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