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然對馮周毫無感情，甚至曾也怨恨過他的出生，但臨到此時心中居然仍有幾分不舍。

    她喊住馮周：“等一下?！?/br>
    馮周將最后一箱教輔材料推出了門，回頭望著她。

    “好好學(xué)習(xí)，”馮青青憋了半天，才最后憋出最后一句話，“別給我丟人?！?/br>
    馮周本來還懷著幾分希望，聞言，眼中的光黯淡下去。

    他站在門口踟躕半晌，問道：“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差勁？對我從來沒滿意過？”

    其實不是這樣的。

    也曾因為兒子的成就而暗自欣慰，無論出于炫耀還是別的什么情感，若說從未滿意過，也是不可能的。

    但她說不出口，一直說不出口。

    她或許害怕馮周因為自己的夸獎而驕傲自滿，或許在他身上看見了那個差點能去B市的自己，所以將表揚和夸贊藏了起來，露在外面的是尖銳的刺。

    馮青青冷漠的目光生出幾分波動，又倏地消失。

    “是啊，”她艱難地開口，似乎耗盡了一生的力氣，“沒滿意過?！?/br>
    馮周點點頭，輕輕將門關(guān)上了。

    虞少淳靠在他舅的紅色本田上玩手機，見他最后這一趟搬得時間格外長，于是問道：“你mama為難你了？”

    馮周搖搖頭。

    他無端想起那天在醫(yī)院里無聲啜泣的女人，忽然覺得她有點悲哀。

    她和世界和解了嗎？

    馮周又和她和解了嗎？

    “你......原諒你mama了嗎？”他問道。

    馮周又搖搖頭：“永遠不可能原諒?！?/br>
    縱使馮青青有屬于自己的悲慘過去，可依舊無法成為造成他幸福缺失的理由。

    馮青青不應(yīng)該把自己的苦難強加于他人身上。

    “你說我是不是特別差勁？”馮周忽然問。

    虞少淳愣了一下：“怎么可能呢？”

    “那為什么......”

    他說了一半，嘆了口氣：“算了?！?/br>
    “是你爸媽的問題，不是你的問題，”虞少淳幫他把箱子放到車后座，“還有很多人愛著你?！?/br>
    馮周笑了笑，在陽光下顯得有些虛弱，顯然是不信虞少淳的說辭。

    虞少淳瞇起眼看著他的背影，想起一周前還在外婆家的時候某次秘密談話。

    老太太洗菜洗不過來，他自告奮勇去幫忙，站在老太太身邊侃天侃地。

    “我告訴你一件事，”在他扯淡的間隙，外婆忽然滿臉神秘，“你別和周周說?！?/br>
    虞少淳連忙保證：“我肯定不和他說?！?/br>
    “你看周周的爸媽是不是感情特別好？”

    他愣了一下，旋即想起馮周跟自己說過的事，連忙點頭：“是，他倆感情很好?！?/br>
    外婆搖搖頭：“但是我看得出來，他們的感情其實并不好，說不定要離婚了?！?/br>
    虞少淳帶著幾分驚訝地看著她：“怎么......”

    不是說一直瞞著外婆嗎？她怎么知道的？

    “感情這種東西嘛，瞞不過別人的，”外婆把洗好的菜在筐里碼得整整齊齊，“沒了就是沒了，再怎么裝都裝不出來?！?/br>
    “那您為什么不告訴馮周？”

    外婆嘆息：“周周要高考呢，等高考后再說吧?！?/br>
    她又不放心地叮囑道：“你可千萬不能告訴周周啊?！?/br>
    虞少淳看著她，笑里帶著幾分溫柔：“當(dāng)然，這是我們的小秘密，對不對？”

    他一直記得外婆說這話時眼中的小心翼翼。

    當(dāng)時馮周跟自己講起這件事時，似乎也有著相似的表情。

    外婆以為馮周不知道爸媽的感情出了問題，馮周以為外婆不知道爸媽的感情出了問題。

    虞少淳之前總覺得馮周不像馮青青也不像周萬金，說不定是抱錯的小孩，可那天和外婆分享完秘密后，他才恍然大悟馮周到底像誰。

    一老一少別扭又笨拙地用自己的方法，維護著“家”在彼此心中的記憶，可愛又偉大。

    第108章

    虞少淳婉拒了他舅想幫人把東西送上樓的請求。

    “都多大的人了還要家長送？”

    虞少淳丟下一句豪言壯志, 伸手提起馮周的行李箱，本來十分自在的表情突然有一絲扭曲。

    什么東西這么沉？他是在行李箱里藏磚頭了嗎？

    馮周拎著另一個箱子下車，十分有禮貌地對虞少淳舅舅鞠了一躬：“謝謝叔叔?！?/br>
    “沒事沒事, ”虞舅說，“你考慮考慮讀個研究生來我們化物所幫忙就是對我最大的感謝, 我們需要你這種人才啊。”

    他靠在車上剛想點煙, 門崗?fù)だ锉０泊鬆攷е鴰追志嬉馕兜难凵窬兔榱诉^來，看得他有些尷尬, 不動聲色地又把煙塞了回去。

    虞少淳對他舅擺擺手：“回吧你，我倆自己把東西搬上去?！?/br>
    虞舅見他開始趕人, 只能轉(zhuǎn)身回了車上。

    紅色的本田在一眾素色調(diào)的車里格外顯眼, 留下一陣車尾氣后漸行漸遠。

    虞少淳磨磨牙，轉(zhuǎn)頭道：“小馮啊?！?/br>
    “怎么了？”

    他掂了掂手里的箱子：“你在里面塞什么了？怎么這么沉？”

    馮周皺著眉想了一會兒：“可能是從15年到現(xiàn)在我認為有價值的參考書吧?！?/br>
    他已經(jīng)盡力把自己能拿出來的參考書都拿出來了, 但依舊剩了大概一半留在家里，一想起來就覺得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