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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冥冥之中忽然有一種感覺。 如果他再不喊住馮周,這個鮮活一點明亮一點可愛一點的馮周可能又會消失掉,取而代之的是原來那個冰冷僵硬,只知道學習學習和學習的小機器人。 他會回到原來的黑暗中,繼續(xù)做一顆孤獨的星星。 馮周搖搖晃晃地走到路口,覺得自己用盡了所有力氣。他很想什么都不管坐下休息一會兒,但是腿上依舊機械地向前邁著步子,告訴他不要停。 從懂事開始,所有人都告訴他不要停,你做得還不夠,你還能更好。 你不能停,超過別人是你活在世界上的唯一意義,如果失去了這個意義,那就不如死掉。 “馮周,”一個聲音忽然從身后傳來,把他離崩潰只有一線之隔的情緒生生拉了回來,“你不累嗎?” 他停下腳步,慢慢轉頭,看見少年蹲在昏黃的路燈下,一只手支著臉頰看著他。 “少管我?!瘪T周的聲音有些顫抖。 虞少淳拍拍褲子站起來:“累了就休息一會兒,沒什么大不了的?!?/br> 馮周看著他被路燈拉長的影子慢慢逼近,沒來由地感到一陣惶恐。 不要靠近我。 少年人刻在骨子里隨著年歲一同生長的驕傲在無聲作祟,好像只要不被別人看見狼狽的樣子,這份惶恐和無措就從來沒有發(fā)生過。 馮周慢慢攥緊雙拳,依舊強行維持著近乎崩潰的情緒,用不知為何而沙啞的聲音說:“都告訴你少管我。” “誰要管你了?自作多情,”虞少淳笑瞇瞇地看著他,“只是想請你吃冰而已,要什么味道的?” 虞少淳把他帶到旁邊一處臺階上坐好,自己去旁邊的小賣鋪買東西。他在冰柜里挑挑揀揀半天,挑好了兩支雪糕,轉身就看見馮周老老實實地坐在臺階上望著天,不知道在想什么。 “給?!庇萆俅景巡葺兜倪f給他。 馮周慢慢拆開包裝袋咬了一口,有些劣質(zhì)的香精味氤氳在每一個味蕾:“……太甜了。” 虞少淳叼著自己那根巧克力味的,含糊不清地說:“生活夠苦了,吃點甜的調(diào)劑一下?!?/br> “我……” 馮周突然下定決心般開口說了第一個字,然后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虞少淳耐心地等他繼續(xù)說。他覺得關于家庭的事可能是馮周心口上的一道膿瘡,揭開需要很大勇氣。 他輕輕哼著那首叫《克卜勒》的歌,一口口咬著手里的雪糕。 “剛剛那個傻逼是我表弟,從小被他媽按著頭和我比這比那,比出心理陰影了。小學初中我們都一個學校的,就他天天散播謠言說我是孤兒讓我被全班孤立。”馮周輕聲說。 虞少淳等了半天也沒有下文:“沒了?” “沒了?!?/br> “不是,”他滿臉費解地看著馮周,“這就完了?” 馮周微微側臉看著他。 虞少淳愣了一下。 他在馮周的表情中莫名讀出了幾分悲哀,好像他的身體只是一副軀殼做成的監(jiān)獄,有一個孤獨的靈魂被囚禁在里面,發(fā)出沉默又刺耳的求救。 “如果一個人想反抗,卻沒有勇氣反抗,怎么辦?” “那就鼓起所有勇氣反抗,”虞少淳說,“我小時候也沒這么自由,都是和爸媽斗智斗勇出來的自由?!?/br> 馮周無聲地笑了下:“我不聰明,沒你那個腦子。” 他仰著頭看向已經(jīng)沉入暮色的天:“我反抗不了,我出不去的。至少你爸媽還愛你,我......” 馮周說到這里忽然停住,沒再繼續(xù)說下去。 虞少淳隱約猜到了他欲言又止的是什么,沉默了半晌后對他張開了胳膊:“來抱一個吧?!?/br> “?” “抱一下,”少年固執(zhí)地站在原地,“我之前看書上說抱一下就不傷心了。” 馮周搖搖頭,站起來剛想把雪糕紙扔進垃圾桶,卻被人拽進懷里。淡淡的檸檬草香薰倏地闖進他的世界,讓他呼吸一窒。 “會好起來的,”虞少淳哄小孩兒一樣拍著他的背,“總有一天你會走出來,馮學霸可牛逼了,我相信你能做到的?!?/br> 第49章 馮周本來以為自己在校門口被堵的事第二天能傳遍全班, 甚至已經(jīng)做好了被議論的準備。 可是在他如坐針氈好幾天后,才發(fā)現(xiàn)同學們該補作業(yè)的補作業(yè),該睡覺的睡覺。找他借練習冊對答案的也風雨無阻, 似乎什么都沒有發(fā)生一樣。 “可不是什么都沒發(fā)生唄,”虞少淳說, “大家都很忙的, 沒時間管那些和自己沒關系的事啦。” 黎國豪終于熬到了語文課快下課,眼看著還有五分鐘打鈴, 悄咪咪彎下腰開始換球鞋。 語文老師正在留作業(yè),看見下面有個不安分動來動去的后背, 捏了根粉筆飛過去:“你干什么呢?” 黎國豪連忙抬頭:“老師我在找筆記本。” “找筆記本?”語文老師說, “我都看見你臭鞋擺外面了,再編一個我看看?” 黎國豪只能老老實實地把屁股釘在座位上, 眼睛卻仍然時不時向窗外瞄兩眼,絲毫不掩飾對cao場的渴望。 不只是他一個,還有幾個男生也頻頻看向墻上掛著的時鐘, 幾乎讀秒一樣盯著秒針慢吞吞轉過一圈又一圈。下課鈴剛打響的一瞬間,一群人歡呼雀躍, 把校服外套脫了穿著短袖就往cao場上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