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郝春爆發(fā)出一聲聲嘶力竭的嘶吼，眼底一直藏著的熱淚瘋狂往下墜。在這間私人醫(yī)院的精神科病房內(nèi)，他喉嚨管內(nèi)倒灌著二十年。

    ☆、20

    陳景明的話語里漏洞百出。

    在深度陷入腎上腺素和多巴胺帶來的極致滿足后，郝春流著熱淚瞪視頭頂那片雪白的光，想，陳景明怎么可能找過他呢？

    七月十五那天，是他和陳景明共同的生日。那天的空氣洶涌而又陰冷，透著鬼氣，他在民政局被陳景明拖住求復合，然后……錢癟三打了他們。

    那天陳景明的表情很奇怪。那種奇怪，可以用很多詞來形容，卻唯獨沒有“熟悉”。

    那天的陳景明看起來既不知道他結(jié)婚的日子，也不知道他結(jié)婚對象是錢癟三。那天的陳景明看起來，甚至就連錢癟三都不認得。又或許，是他已經(jīng)不了解陳景明了，就連陳景明的表情都不再能看得明白。

    因為據(jù)錢癟三說，他與陳景明在九中那會兒是同學。

    ……九中，呵！

    31

    十九年前，郝春沒能從初三（三）班畢業(yè)，他們兩個人共同的金星中學時光倉促結(jié)束。

    在最后一次模擬聯(lián)考的考場上，郝春突然發(fā)病，昏倒前四肢劇烈抽搐口吐白沫，被緊急送去附近的軍醫(yī)院。醫(yī)生診斷后說是癲癇，吃藥就能控制的那種輕微癲癇。

    沒事兒多喝點藥。

    那醫(yī)生說。

    郝春拎著一堆藥回到蕪雜大院，剛進入那條熟悉的小路路口，他就被陳景明堵住了。陳景明拖著他爺爺，板著臉命令他不許再去學校了，說他必須接受住院治療。

    嗐，我不就抽個羊角風么？至于連學都不讓上了？郝春吹了個口哨，笑得滿不在乎。

    陳景明臉色慘白，整個人緊緊地繃著，一字一句地命令他。阿春，你必須修養(yǎng)！聯(lián)考時你和我不在一個考區(qū)，萬一發(fā)病，我照顧不到你。

    郝春發(fā)病是在模擬考的考場A區(qū)，陳景明當時也在A區(qū)，但不在一個教室，他被擔架抬著塞入救護車那會兒，陳景明并不知道被抬走的那個學生就是他。

    我不能原諒自己！陳景明捏緊拳頭，臉色慘白地站在歸家路口對他說，阿春，你需要靜靜地修養(yǎng)。你需要住院！

    我偏不！郝春回答的依舊吊兒郎當，哐哐哐，特地提起那堆藥給他看。醫(yī)生都沒讓我住院，你讓我住院棄學，憑什么啊？

    當著爺爺?shù)拿妫惥懊鞒聊財Q著勁兒。

    郝春猜他也不敢說出來那句，是因為喜歡他。于是吊兒郎當?shù)赜执盗寺暱谏?，走到陳景明身邊，嬉皮笑臉地抬頭望著陳景明爺爺，喊了聲，爺爺好！

    ——就憑我喜歡你，喜歡你喜歡到要死，喜歡你，喜歡到我要跟你過一輩子。

    陳景明突然就像只炸毛的小獅子那樣狂吼出聲。

    郝春被嚇了個哆嗦。抬起頭，旁邊爺爺?shù)哪樕膊缓每础?/br>
    別嚇著阿春，爺爺板著臉訓陳景明。他病剛好，受不了你這么嚇他。

    倒是只字沒提陳景明公然說喜歡他。

    郝春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小眼神來回地脧陳景明和他爺爺。爺爺嘴邊掛著抹慈愛的笑，眼神甚至比往常更慈愛了。

    他都跟我說了，你倆打小兒一塊長大，又是在同一家醫(yī)院出生的。以后要是真的在一塊兒了，倒是比旁人更好些。

    爺爺笑得意味深長，帶著種愈發(fā)奇異的慈愛。

    于是郝春就受到了更多驚嚇。他脊背弓起，腳步下意識后撤，結(jié)結(jié)巴巴地試圖解釋。爺爺，你、你別誤會，那什么……

    那什么？陳景明板著臉反問，話語里透著股說不出的兇狠。我什么都跟爺爺說了，阿春你還想抵賴嗎？！

    郝春吞咽了口唾沫，提著一袋藥，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尬笑道：咱、咱倆啥事兒啊？

    他還想續(xù)一句，咱倆啥事兒都沒有??！如今老子模擬考都掛了，九中怕是沒戲了，到時候還不是陳景明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

    然后陳景明打斷了他，繃著臉，兇巴巴地道：咱倆親過嘴也睡過覺，你不和我好，你還想跟誰好？

    艸，郝春一瞬間就炸毛了，怪聲高叫起來。什么叫咱倆睡過覺？！

    爺爺會想歪的好不好？

    陳景明卻像是故意要爺爺想歪那樣，汗津津的手猛地攥住郝春，與他爭奪那袋藥。你敢說咱倆沒睡過？

    ……他倆確實經(jīng)常鉆一個被窩，但倆人才十六，純的都近似于蠢。就算睡一起，還能干啥??？他倆真的就只是純睡覺好不好？

    郝春又要炸毛。

    陳景明卻已經(jīng)劈手奪過那袋藥，抬頭望著爺爺?shù)溃籂敔?，保叔的車到了嗎?/br>
    聽見這么容易誤會的“睡過”，爺爺居然一臉淡定，順著陳景明的話道：來了，這不就等著阿春回來么？

    等……等我回來干啥？郝春心生警惕，下意識就要跑。

    陳景明一把拽住他胳膊，兇巴巴地對他說，不許跑！我和爺爺商量過了，讓保叔送你去醫(yī)院，景山那家。

    你丫煩不煩……

    郝春那句話沒能繼續(xù)，因為他眼睜睜看見，陳景明眼圈兒忽然紅了，話語里也多了鼻音。

    你要是害怕，我陪你一道去。以后……你不上學，我也不上學了。

    陳景明說這話時眼淚終于掉下來，眼圈兒紅紅的，一臉不管不顧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