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節(jié)
見父子相認,青黛抹了抹眼淚,問一旁的秋生:“小姐什么時候回來啊?” “不知道啊,還在李記熟食鋪吧?”秋生一琢磨,“青黛,要不你帶承志少爺,不對,你帶姑爺和小少爺去看一看吧?這么久了,可別出什么事兒?!?/br> 青黛也有此意,她迫不及待想讓小姐知道,姑爺回來了。 皇帝對此不置可否,他只是幫文元擦了擦眼淚:“男子漢不要哭?!?/br> “我才沒哭。” 許長安此時還在李記熟食鋪,李娘子已經(jīng)被救過來了,還在垂淚。她的兩個女兒一個兒子,都站在旁邊小聲的哭。 李家廳堂一片愁云慘淡。 這個可憐的婦人,在得知被丈夫拋棄后,先是上吊,被發(fā)現(xiàn)阻止后,又拿了刀子割手腕。好不容易止住血,她恢復(fù)了些精神,就又試圖撞柱子,被眾人好歹給拉住了。 一通折騰下來,許長安和小五也不敢輕易離開,生怕她再有個好歹。 李娘子稍微安靜了一些,口中仍哭著:“別攔我,讓我去死,我活著還有什么意思……” 許長安實在是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出言相勸:“不就是一個男人嗎?也值得你如此?沒了他,你就活不下去了?那種男人,負心薄幸,走了最好?!?/br> 李娘子哭著瞧了她一眼,抽抽噎噎:“許娘子,你說的好聽,刀沒割著你的rou,你不知道疼。要是你跟我有一樣的遭遇……” “誰說我沒有跟你同樣的遭遇?”許長安本不想對別人的生活多加指點,可她著實心疼那三個年歲不大的孩子。父親不負責(zé),跟別人走了,母親又立不起來,一味的尋死覓活。他們何曾替這三個孩子考慮過?她不禁為之氣惱。 李娘子驚訝:“你也?” 許長安略一思忖,干脆半真半假道:“李娘子,咱們雖鄰里住著,可平時各忙各的,也沒說過交心的話。說起來,咱們的處境其實差不了多少。你們家是招贅的贅婿,我們家也是。你夫婿跟別人走了,我又何嘗不是如此?你有三個兒女,最小的也六歲了,可我的孩兒連他父親的模樣都沒見過,他還沒出生,他爹爹就走了。” 不止李娘子,她的三個兒女都面帶同情之色。 許長安看這個法子可能管用,就繼續(xù)道:“別這樣看我。你以為我很難過?其實一點都不。你想啊,我們這樣的人家,為什么要招贅?還不是為了子嗣?如今你孩子都有三個,已經(jīng)后繼有人了,你干嘛還在乎男人???他除了能幫你生孩子,還能給你帶來什么好處?哦,孩子還是你自己懷胎十月生的……李娘子,你現(xiàn)在有鋪面,生意不錯。有子女,也都孝順,不覺得現(xiàn)在很好了嗎?最重要的是孩子啊,你得看著他們長大啊?!?/br> 她真想搖晃著李娘子的肩膀告訴她:真的沒必要為了那種負心薄幸的男子去尋死覓活??!看看你那三個孩子,真忍心讓他們變成孤兒嗎? 這番言論委實驚駭,李娘子都聽得怔住了,好一會兒才問:“許娘子,你,你招贅也只是為了子嗣嗎?” 許長安微微皺眉,她一心想讓李娘子就此絕了尋死的念頭,就含糊道:“算是一方面吧,還有別的原因。不過那些都不重要了?!?/br> 他也不可能給她做贅婿了啊。 她話音剛落,就有一個熟悉而清冷的聲音響起:“還有別的什么原因?” 許長安心里一咯噔,循聲望去,只見李家廳堂外,皇帝抱著文元站在院子里,而青黛則拼命沖她使眼色。 “小姐啊,你怎么能這樣說呢?承志少爺聽了該多難過啊?!?/br> 許長安心緒急轉(zhuǎn),青黛為什么突然又說是承志少爺? 皇帝薄唇緊抿,目光晦澀難辨。 青黛靈機一動,趕緊說道:“承志少爺,我們小姐這么說肯定是有原因的,她,她是為了救人!她對你一往情深,你還不知道嗎?” 許長安見狀,心下瞬間閃過一個猜測,她心跳不自覺的加速,沒來由地一陣心慌。她對自己說,莫慌,莫慌,肯定有應(yīng)對的法子。 第56章 辯解 我怎么可能不喜歡你呢 李娘子聽見外面動靜, 但視線被遮擋,尚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低聲問:“怎么了?” 許長安此時慌亂, 勉強回過神, 也無心同她細細解釋,只是沖李家兩個女兒使了個眼色。 兩個小姑娘呆愣了一下, 突然明白過來,又扯了弟弟, 三個人抱著母親, 哀哀痛哭起來 “娘, 你別不要我們……” “娘, 我們會很乖的……” 李娘子“嗷”的一聲大哭起來:“我苦命的孩子??!娘怎么舍得不要你們……” 這邊哭聲一片,許長安也心煩意亂, 不過隱約知道,這是被勸下來了。 她暫時放下心來,又有小五在旁邊看著, 無暇再管李家娘子的事,蹭蹭幾步走出廳堂, 快步向外走去。 皇帝抱著文元, 還站在原地, 臉色微沉, 目光幽深, 緊緊盯著她。他蕭肅冷峻, 站在雪地, 越發(fā)透著寒氣。 許長安心內(nèi)惶惶,隔著一段距離,都能感受到他身上傳來的怒意。 青黛則急得脹紅了臉:“小姐啊, 你……” 讓她說什么好呢? 許長安走得極快,真到近前后,反而放慢了腳步,聲音微微發(fā)顫:“青黛,你,你叫他承志少爺?” 話是對青黛說的,眼睛卻眨也不眨地看著皇帝。 ——她之前明明告誡過,青黛今天又稱之為承志,那么只有一種可能。 她回想著自己方才說的話,全部落在皇帝耳中,那……她激靈靈打了個寒顫。 青黛又急又無力,不自覺頓足:“他就是承志少爺??!” 文元一直被父親攬在懷里,這會兒也探出腦袋:“娘,爹爹回來了?!?/br> 他敏感意識到爹娘之間,似乎有一些不愉快。 許長安聽到自己心跳如同擂鼓,她知道,最不愿意看到的情況還是發(fā)生了。 對上皇帝漆黑深邃的眸子,她睫毛輕顫,黑白分明的眼睛瞬間泛起了水霧。她不可置信地問:“你,你真是承志?” 隨即,她又搖一搖頭:“不,你是皇……” 她這副模樣,倒真像是又驚又喜又不敢相信。然而皇帝看在眼里,卻只覺得莫名諷刺。也是,她一向慣會演戲。 他垂下睫毛,目光中一片冰冷:“我是沈三公子,也是你的好夫婿?!?/br> 許長安瞪大了眼睛:“怎么會?不可能!您不是……” 皇帝冷笑,心想,演的還真挺像一回事。 既然她想演,那就先陪她演著:“為什么不可能?以前不記得,現(xiàn)在全想起來了。我就是文元的父親,你的那個一走了之的夫君啊?!?/br> 許長安面色蒼白,嘴唇翕動卻發(fā)不出聲音。 他說什么?全想起來了?先前僅存的那些僥幸消失得一干二凈,她感覺四肢百骸都有點涼意。 “需要我復(fù)述一下在安城陳家發(fā)生了什么嗎?或者清河鎮(zhèn)?” 一提“安城陳家”,許長安眼皮就狠狠一跳,知道他不是在詐自己。連清河鎮(zhèn)都知道,說明那些過往,他是真的清楚。 既然他都記得,那她也不能再堅持說他不是承志了。 她只覺得寒氣從腳底升起,渾身的血脈都在打顫,她對自己說,冷靜冷靜,趕緊盡量補救。 之前她一直對外表現(xiàn)得格外深情,應(yīng)該能挽回一二吧? 許長安抿了抿唇,繼而勾起唇角,似是想笑,可大大的淚珠早順著眼眶掉了下來:“真的是你啊……我還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再見到你了呢。” 說這話時,她心里微微發(fā)酸。如果他只是承志,那么他們重逢的第一面,她大概就會這樣感嘆。 可他偏偏是皇帝。 然而皇帝只抬了抬眼皮,語帶譏誚:“哭什么?這輩子都見不到我,不是正合你的心意嗎?” 其實他自己也明白她方才那些話有可能是為了救人信口胡謅??汕榧敝碌募僭挘磭L沒有三分真心。如果單單是聽到這段話,那他介意的程度也有限??伤欢?、再而三地這般表示,再加上她之前的種種算計,大概這才是她的心里話吧? 所以,他于她而言,究竟是什么樣的存在?搶家產(chǎn)的惡人?傳嗣的工具? 許長安心思轉(zhuǎn)了幾轉(zhuǎn),面上卻是一怔,輕聲問:“為什么這么說?是,是因為我方才說的話嗎?你四年前不告而別,是不是也是因為聽到……” 青黛聽得一愣一愣的,不告而別不是因為被老爺打了一頓才憤而離家的嗎?難道還有別的隱情? 皇帝哂笑,冷眸微瞇:“你覺得呢?”他停頓了一下:“有鋪面,有子嗣,沒有人礙眼,恭喜許娘子得償所愿。只是舊賬,咱們是不是該算一算了?” 他聲音淡淡,不辨喜怒,可許長安卻隱隱感到一陣寒意。 關(guān)于四年前他的突然出走,她之前就猜到是這樣,如今見他如今沒有否認,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測。 也就難怪他明明記起了舊情,態(tài)度卻這般古怪了。 許長安深吸了一口氣:“承志,你這次沒直接走掉,真好。至少我還能有開口解釋的機會?!?/br> 回頭看一眼身后不遠處的李家廳堂,那一家?guī)卓谌诉€在哭著。她離得皇帝更近一步,壓低聲音:“我們回家說好不好?我有好多好多話,想跟你說。” 說這番話時,她面龐雪白,睫羽輕顫,一雙秋水樣的眸子里寫滿了懇求之意。 如果沒有今日接二連三的真相雷擊,看到她這個模樣,皇帝心里肯定滿是憐惜。然而想到她從頭到尾的算計和欺騙,他心知這不過是她慣用的計倆。 皇帝輕嘲一聲,靜靜看著她,薄唇輕揚:“好啊,回家說。” 他不是那個傻傻的承志,一味被她愚弄。他還真想看一看,她都有什么高明本事。 兩家鋪子相隔不是很遠,不超百步的路程就到了。 秋生還在柜臺前忙碌,一看見他們,喜不自勝:“少東家,姑爺……” 他剛打了個招呼,繼而意識到大家神情有點不對。 除了青黛沖他點一點頭,其余二人面無表情,徑直往后院去。 秋生搔了搔頭,轉(zhuǎn)念一想,人家夫妻團聚,自然有不少體己話要說,沒有閑情搭理他也正常。 他并不著惱,反而優(yōu)哉游哉哼起了不知名的小調(diào)。 青黛見小姐和姑爺不吵不鬧,暗暗放心,心想兩人把話說開就好了。她伸手去接文元:“不早了,我抱小少爺去歇一會兒?!?/br> 見文元打了個哈欠,皇帝沉默了一下,任她先將孩子抱走。 幽靜的長廊瞬間只剩下了他們二人。 皇帝冷笑,看著她睫羽微顫,沉聲道:“你要說什么?可以說了。” 許長安打理金藥堂多年,見過各式各樣的人,哪里聽不出他平靜話語之下潛藏的冷意? 他方才說算舊賬?怎么算呢?會算到什么程度? 短短數(shù)息間,許長安心里已想到了許多可能。不過是須臾之間,她就堅定了心念,事已至此,一定要盡量爭取到最好的結(jié)果。 “今天的事,我可以解釋的。”許長安理了理思緒,緩緩說道,“李娘子的夫婿跟別人走了,她傷心欲絕,非要自殺,還嘗試了好幾種方法。我是怕她繼續(xù)尋死,所以才胡說八道,說夫婿一點都不重要,有孩子就行了。我就是想讓她能多念著孩子一些,從而放棄自殺的念頭。” 她一面說著,一面看向皇帝,卻見他面無表情,也不知他到底信了沒有。 她垂下眼眸,繼續(xù)說道:“承志,其實我騙了李娘子。四年前你走了,我也很難過?!?/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