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覺到他的靠近，蘇繡馬上垂下眼角，將那卡片慢慢收進了信封里。

    陸瀾川說：“你疼她，她待你也好。”

    “當(dāng)然，孩子的心地很單純?！碧K繡說完看了他一眼，“人性不都如此，誰待自己好，必然待他人更好，難道全都忘恩負(fù)義?！?/br>
    被她這般指桑罵槐地數(shù)落，陸瀾川竟然全無反應(yīng)，只問她說：“餓嗎？我叫人熬了粥，馬上就送過來了?！?/br>
    蘇繡有種一拳打在棉花上的無力感，從前天做完手術(shù)之后，陸瀾川一直對她百般順從，那么忙的人連公司也不回了，還有陸子西回來，他似乎也沒回去看一眼。她忍不住吁了口氣，“陸瀾川，你不用這樣，那是宮外孕和你沒關(guān)系，你不用做出一副內(nèi)疚的樣子，所以該干嘛干嘛去。”不用一直在她面前晃悠。

    結(jié)果陸瀾川聽完這話，忽然沉默了很久，蘇繡以為他在考慮要不要離開，卻聽他說：“不，就是我的錯，我作孽太多，老天故意懲罰我?！?/br>
    他說的又低又沉，臉上的表情也壓抑痛苦，蘇繡和他對視一眼，很快就將臉轉(zhuǎn)開。

    “那個男人未出世的孩子沒了，妻子變成植物人到現(xiàn)在也沒醒，我如今全遭到報應(yīng)了。你不會再愛我，也不可能給我生孩子?！?/br>
    蘇繡面無表情地回答他：“想為你生孩子的女人并不少?！?/br>
    “可我想要的，是我和你的孩子?！?/br>
    談話到此陷入終結(jié)，蘇繡的沉默已經(jīng)將答案表達(dá)的很明顯。

    陸瀾川心里微微發(fā)苦，卻也不再多說什么，只伸手摸了摸她的臉頰，“冷嗎，今天說會降溫?！?/br>
    “不冷?！碧K繡往邊上偏了偏頭，避開他的觸碰，陸瀾川嘆了口氣，就安靜地待在邊上陪著她。

    等司機將熬好的粥送過來，陸瀾川盛了一碗，告訴她說：“你現(xiàn)在不能吃太油膩的東西，只能暫時喝這個，味道有點淡，忍耐一下?！?/br>
    蘇繡別的不擅長，最擅長的就是忍耐，只不過是喝白粥而已，難道還能比每天面對他更煎熬嗎？她伸手去接那個瓷碗，陸瀾川卻堅持，“我喂你?！?/br>
    蘇繡嘴角抽了下，“我又不是傷到手?！?/br>
    “我喂你?！标憺懘ㄖ貜?fù)一遍。

    蘇繡忍了忍，想起趙禎的話，決定不和面前的禽獸一般見識。

    兩人對坐在一起，陸瀾川一口一口地給她喂吃的，蘇繡不看對方，可對方卻一直目光灼灼地盯著她。兩人就這么詭異地吃完了一碗飯，然后蘇繡發(fā)現(xiàn)陸瀾川竟然也和自己吃的一樣？

    留意到她的目光，陸瀾川回答的十分坦然，“以后都不會讓你一個人，做什么我都會陪著你?！?/br>
    蘇繡默了默，心想這人的演技真的越來越好了。

    陸瀾川則想的很簡單，假如、假如真的有天留不住她了，至少讓她回憶起自己的時候，剩下的不全是混蛋，只要有一點點溫馨的畫面也好……

    ***

    第二天陸瀾川真的給蘇繡辦了出院手續(xù)，蘇繡對此已經(jīng)沒多少感覺，反正自從那手術(shù)之后，陸瀾川就給她安排了高級病房，這樣在家和在醫(yī)院也沒任何區(qū)別了，反正時時都要對著他。

    結(jié)果回家的第一天，家里就來了客人。

    蘇繡彼時正坐在陽臺上看書，聽到門鈴響的時候就率先朝玄關(guān)處走過去，門打開，外面站著的竟然是葉韻淸。

    其實蘇繡早就料到會和對方碰面，只是沒想到會是在這樣的情況下。

    兩人面面相覷，蘇繡本就不善言辭，于是站在那略微有些尷尬。反倒是葉韻淸一副落落大方的樣子，主動微笑著同她打招呼，“你好，我想你應(yīng)該還記得我?！?/br>
    “你好?！碧K繡也點點頭，遲疑道：“你找陸瀾川嗎？他去買東西還沒回來。”

    葉韻淸愣了下，“不，我找你。”

    蘇繡皺起眉頭，葉韻淸笑道：“我可以進去坐坐嗎？”

    話已至此，當(dāng)然得請對方進去，蘇繡只是不懂對方找自己能有什么事？難道是勸她離開陸瀾川，或者和陸子西的想法一樣？

    因為家里只有蘇繡一個人，所以兩人落座之后氣氛很是微妙，蘇繡將泡好的茶往前推了推，“家里只剩茶了，不好意思?！?/br>
    葉韻淸猛然從她口中聽到“家”這樣的字眼兒，心里多多少少有些異樣，但她并沒有表現(xiàn)出來，只是笑著打量了眼屋子，“布置的很溫馨，是你弄的嗎？”

    蘇繡搖了搖頭，“是陸瀾川。”

    葉韻淸怔了怔，再看蘇繡的時候，忽然就什么都明白了。

    這幾年陸瀾川的冷淡和推諉全都找到了原因，癥結(jié)所在，恐怕就是面前的女人。五年前她還在外地讀研究生，只隱約聽葉兆琪說過陸瀾川談了個女朋友，可后來等她畢業(yè)回來，卻完全不見那女人的蹤影，所有人都對那女人諱莫如深，她以為他并不愛對方。

    可如今看來……事實并非如此。

    蘇繡見她一直盯著自己走神，看得她非常不舒服，于是主動說：“葉小姐找我，有什么事嗎？”

    葉韻淸聞言才回過神來，微微沉吟道：“其實也沒什么事，就是想來看看你。”

    蘇繡看著她，有些不明白她話里的意思。葉韻淸笑言：“你別被前兩天報紙上的事誤導(dǎo)，我和他現(xiàn)在什么關(guān)系也沒有，來看你，一是想當(dāng)面向你解釋清楚，二是想看看……自己輸給了一個什么樣的人?！?/br>
    蘇繡只是看著她，仍是什么也沒說。

    見她這樣，葉韻淸失笑道：“不過現(xiàn)在看來，是我想多了，你似乎完全不在意報紙上的事情是真是假。這么一想，我心里總算平衡了。”

    “平衡？”蘇繡越發(fā)不懂她的意思。

    “對啊?！比~韻淸沖她擠了擠眼睛，“原來一廂情愿的不止我一個?！?/br>
    雖然之前當(dāng)過葉小宇的家庭教師，可蘇繡對葉韻淸這個人完全不了解，如今一看，她性格爽朗是個不錯的女人，可惜也被陸瀾川耽誤了。蘇繡并不遲鈍，她能從葉韻淸故作微笑的表象下，看到她眼底隱隱的憂傷，她是真的喜歡陸瀾川。

    ***

    兩個女人的見面和預(yù)料的不太一樣，竟還有些一見如故的感覺，葉韻淸一直在給蘇繡講自己當(dāng)主播時遇到的丟臉事兒，引得蘇繡直笑。于是陸瀾川開門進來，看到的就是兩人其樂融融的樣子，蘇繡對著葉韻淸還笑得十分開懷。

    他的眉心瞬時就擰成了結(jié)，目光淡淡掃了眼葉韻淸，“你怎么在這？”

    “找你老婆聊天啊?！比~韻淸好整以暇地抱起胳膊，見他一臉陰沉的樣子，心里終究還是有些不是滋味兒。

    陸瀾川看了眼蘇繡，見她神色如常，不像是不高興，可這么一對比，他的心頓時又涼了半截。好歹也是他的舊情人，蘇繡還真是半點都不介意啊！

    蘇繡不僅不介意，等葉韻淸要走的時候，還開口留她吃飯。

    這其實也是出于禮貌，可陸瀾川看她和葉韻淸相談甚歡的樣子，還是覺得火冒三丈。葉韻淸看著他黑了臉，笑得越發(fā)不懷好意，幸好她很有眼力價，最后還是堅持要走。陸瀾川趁機送她到門口，沉著臉說：“以后不要找她?！?/br>
    “可她好像，比喜歡你還要喜歡我?！?/br>
    “……”

    葉韻淸見他臉色更難看，覺得玩笑也開的差不多了，于是正色道：“瀾川，你們不會有結(jié)果的?！?/br>
    陸瀾川握緊拳頭，眉眼間多了幾分厲色，“不用你cao心?！?/br>
    “你沒看出來嗎？她不在意你，也不信任你。”葉韻淸說，“報紙上的新聞，我和她提的時候，她半點反應(yīng)也沒有，不吃驚也不慍怒，這說明什么？說明你們之間沒有信任，她覺得那就是真的。沒有信任的婚姻，你認(rèn)為能維持多久？”

    兩人就站在院子門口，陸瀾川安靜地聽她說完，這才涼涼看了她一眼，“我會讓她重新相信我?！?/br>
    他說完就大步折回了屋子里，只剩葉韻淸一個人站在原地發(fā)著呆。良久，她才低低笑了一聲，有些悲涼的語氣，“笨蛋，我是在擔(dān)心你。”

    進了屋，陸瀾川見蘇繡又坐回了搖椅上看書，聽到他進來的聲音竟還有些意外，“這么快就回來了？”

    這話讓陸瀾川胸口更加憋悶，他站在幾步之外和她對視著，眼里隱隱有些怒意。蘇繡也看出來他臉色不好，心想這人終于再也裝不下去了嗎？可下一秒陸瀾川忽然大步走向她，將她抱了個滿懷。

    蘇繡一時愣住了，眼睛瞪得溜圓。

    他緊緊抱著她，將她的腦袋牢牢按在自己胸口的位置，“蘇繡，別想把我推給別人，老子這輩子就只認(rèn)你一個?！?/br>
    你可以討厭我，也可以繼續(xù)恨我，但是不要再拼命推開我了好不好？你有沒有想過，我的心也是會疼的。

    蘇繡聽著他劇烈的心跳聲，用力咬緊唇，“陸瀾川，我們——”

    “給我們彼此一個機會，好不好？”陸瀾川低聲說著，音調(diào)微微有些發(fā)顫，“你明知道我不可能放你走，那為什么不試著給我一個機會，也許一切都會不一樣呢？”

    蘇繡就在他懷里，一張小臉貼在他胸口，軟軟糯糯的觸感明明離得這樣近，可他還是覺得遙不可及，她的一顆心究竟在想什么？

    感覺到她并沒有立刻回答，他心中一喜，馬上捏緊她肩頭將人拉開點距離，牢牢盯著她烏黑的眼，“或者，或者你告訴我一個期限，如果我可以讓你重新接受我，我們就在一起，如果不能……”

    他沒有再說下去，剩下的話音量越來越低，只是直直地看著她的眼睛。

    “如果不能，怎么樣？”蘇繡的聲音也隱隱在發(fā)著抖。

    陸瀾川呆滯住，他在她眼里看到了重生一般的神采，那些光亮刺得他雙眼發(fā)痛，如果不能，他真能放她走嗎？蘇繡那樣迫不及待地看著他，可答案，他卻怎么都沒勇氣說出口。

    ☆、第四十一章

    其實蘇繡并不信任陸瀾川，這個所謂的期限一到，他當(dāng)真會放她走嗎？以這人目前的表現(xiàn)顯然是不可能的，所以心動歸心動，她卻也沒盲目信從。

    果然陸瀾川的遲疑證明了她心中猜測，這人口口聲聲說想對她好，其實還是占有欲作祟吧？難道還真指望他看清自己的痛苦，懂得放手來成全她？

    “陸先生還真是寬以律己嚴(yán)以待人，你做生意也是這樣雙重標(biāo)準(zhǔn)嗎？”她諷刺地看了他一眼，轉(zhuǎn)身走了，重新坐回躺椅里安靜地看起書來。那樣子像是他剛才不過是說了個笑話一樣，她沒有慍怒也沒有失望，因為她從頭到尾都不信他。

    陸瀾川站在原地，很久都動彈不得，他被她挑釁的眼神刺傷了，全身都在隱隱地顫抖著，滿腔的怒意，可終究無法發(fā)泄。

    “放手”兩個字于他而言這樣難以說出口，說到底不過還是因為“舍不得”，可他的不舍，在蘇繡看來卻變成了自私的表現(xiàn)。他真的不知道該怎么做才好了，難道將心剜給她看嗎？但哪怕證明了他的真心，她恐怕也只是不屑吧。

    他慢慢地走到她身邊，復(fù)又蹲下身去，看著她云淡風(fēng)輕的表情，艱難地說：“離開我，真的那么好嗎？”

    蘇繡也緩慢地側(cè)頭看了他一眼，“陸瀾川，那些流言蜚語或者惡意中傷，都不比待在你身邊更煎熬?！?/br>
    陸瀾川怔了怔，許久都說不出話來。

    蘇繡也沉默住，沒有再說下去，和這人說再多也是對牛彈琴。陸瀾川天性自私，他到這一刻也只關(guān)心自己的感受，哪里在乎她好受不好受。她起身打算上樓，陸瀾川忽然一把抓住她的手，那力道非常重，像是在用盡全力暗暗做著某些決定一樣。

    蘇繡回過頭，只見他深深看著自己，良久彎起唇竟是輕輕一笑，“若是到時候仍然打動不了你，我會放你走?！?/br>
    蘇繡定睛看著他，這時候的陸瀾川笑的溫和純良，這樣的笑容她其實很少看到?？伤Φ眠@么平靜，眼神卻有些說不出的黯然在里邊——

    “我要怎么信你?！彼龑㈩^扭開，不想再看他的眼睛，那樣的眼神讓她有些不舒服。

    陸瀾川黝黑的瞳仁劇烈緊縮著，扣住她手腕的指節(jié)越發(fā)用了點力，最后終于說：“我會讓律師提前擬好……離婚協(xié)議。”

    那四個字說出口，蘇繡終于肯再次直視他的眼睛，與他不同的是，她分明是按捺不住的喜悅神采。陸瀾川覺得心臟真的被狠狠割了一刀又一刀，她真是迫不及待地想要離開他，哪怕只是一個承諾，也能讓她如此欣喜。

    欣喜到……連偽裝一下都不肯。

    “希望你能說到做到?！碧K繡一字字地說完，想了想又說，“期限由我定？”

    “可以?！标憺懘c點頭，“但不能太過分?！?/br>
    蘇繡鄙夷地看了他一眼，最后商定的結(jié)果：兩年，如此巧合地正是當(dāng)年兩人在一起的時間。兩年，二十四個月，七百多天，陸瀾川從未覺得兩年的時間居然也是如此短暫的，可這兩年像是偷來的，或者蘇繡施舍給他的，他已經(jīng)不能再要求更多。

    而對于蘇繡來說，原本以為要離開他只能等自己不斷壯大，而自己要強大到能和他匹敵，兩年的時間明顯不夠，所以眼下這個提議對她而言，無疑還是有吸引力的。更何況如果有合同在，或許真的可以信一信——

    只聽陸瀾川又說：“但我也有條件。”

    蘇繡戒備地看著他。

    “這兩年，你不需要如何配合我，但也別太抗拒我，可以嗎？”

    見她不說話，他又道：“兩年的委曲求全，換永遠(yuǎn)的自由，很劃算不是嗎？”

    蘇繡心中冷笑，這人還真是永遠(yuǎn)的商人本性，她不動聲色地抽回手，“好，希望你別忘記今天承諾過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