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此時此刻，舞臺上的蘇綾是炫目又吸引人目光的，她在燈光下曼妙輕舞，整個人都像是只自由的天鵝，蘇繡看著她沉靜又美麗的笑容，忍不住也揚起嘴角微笑。她側(cè)過頭看了眼父親，在他滿布皺紋的臉上，也能看到驕傲的神采。

    其實從小到大，父親最引以為傲的都是她，反而是蘇綾被他忽略的最多，也罵的最多，父親始終覺得將來有出息的會是她。

    然而眼下，父親一輩子最驕傲的，大概只有蘇綾了……

    演出結(jié)束的時候，藝術(shù)團的老師遞給父親一捧花，催促了他好幾次，“這是蘇綾的愿望，第一次演出的時候您能給她送束花，蘇老先生，快去吧。”

    蘇展元覺得挺難堪，但還是拗不過對方，被對方半推半拉地哄上了臺。

    陸瀾川就坐在離蘇繡并不遠(yuǎn)的地方，他的位置很巧妙，蘇繡看不到他，但他能時時看到她的一舉一動。所以此刻，他坐在黑暗里，卻能看到她從眼角慢慢掉下的眼淚，她很快地抬起手來將它們擦拭掉，接著又連續(xù)擦了好幾下。

    那一刻陸瀾川不知道蘇繡在想什么，或許是替meimei高興，也或者是遺憾自己的過去，但無論哪一樣，他都覺得自己很心疼。

    他真是混蛋，蘇繡在意的東西，每一樣都是被他奪走的，可他竟然還用她的親人威脅她……

    曾經(jīng)他以為自己有足夠的能力補償蘇繡，可眼下，他忽然不確定了。蘇繡失去的那個光環(huán)，他該怎么還給她？

    ***

    晚上一家三口高高興興地回了賓館，陸瀾川依舊只能跟到門口，他跟了蘇繡一整天，其實自己也不知道要做什么。蘇繡身邊的人不是他，她也不需要他陪伴，可陸瀾川就是覺得，哪怕這樣在暗處跟著她，也算是一種安慰。

    蘇繡不開心，沒有人發(fā)現(xiàn)，只有他能看到，可他給不起安慰。

    陸瀾川在車?yán)镒?，一整天沒喝水也沒吃東西，可他一點知覺也沒有，因為直到此刻他的胸口依舊在隱隱作痛。

    他坐了好一會兒，終于看到蘇繡和蘇綾走了出來，大概是蘇綾要回宿舍了，蘇繡出來送送她。

    姐妹倆依舊站在門口說了好一會兒的話，蘇繡還把蘇綾送到了公交車站，兩人親昵地挽著胳膊說著悄悄話，這一刻的蘇繡臉上有淡淡的笑容，可眼睛里像是印著天邊的星光，看起來特別閃亮。

    她們從天橋上過，陸瀾川只好下了車慢慢地跟在后頭，周圍路人很多，所以他一點也不擔(dān)心被發(fā)現(xiàn)。

    直到蘇綾上車離開，蘇繡這才雙手插在外套口袋里，慢慢地往回走。

    這會兒天色不算晚，附近還有個大型商場，所以周圍都是熱鬧的人群，三三兩兩地嬉笑著路過，就更顯得蘇繡的形單影只。陸瀾川覺得自己不行了，他必須去和蘇繡說點什么，他看不得蘇繡這么失神的樣子，也受不了自己越來越密集的心跳聲，可他剛往前走了幾步，就慢慢地停了步子。

    因為他發(fā)現(xiàn)蘇繡忽然轉(zhuǎn)了方向，快步朝著商場前的廣場上走去。

    陸瀾川皺了皺眉頭大步跟上，然后花了點時間才找到她。蘇繡坐在長椅上，微微垂著肩膀，很小聲地在抽泣……

    看著這樣的蘇繡，陸瀾川真覺得自己的心就跟被掏空了一樣，原來在他看不到的時候，蘇繡還有這么多這么多難受的情緒，卻隱忍著誰也不肯說。

    看到meimei成功，她覺得高興，可也覺得遺憾，還有對父親的愧疚和自責(zé)吧？陸瀾川不知道自己該怎么安慰她，他總對蘇繡說，他會對她好、會補償她，可這一刻，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做才算對她好，才會讓她不難過，才會讓她對將來重拾信心。

    陸瀾川背過身去，垂在身側(cè)的拳頭越攥越緊。

    他第一次發(fā)現(xiàn)有些事情，不管有多少金錢，不管如何算計，依舊是無法達(dá)成的。

    陸瀾川看著前方，沉沉地出了口氣，可胸口依舊覺得壓抑難受。就在他無計可施的時候，忽然看到不遠(yuǎn)處緩緩地走過來一個東西……

    蘇繡感覺到肩膀被人輕輕碰了下，她慢慢地抬起頭，模糊的視野里忽然出現(xiàn)一個胖乎乎的東西。她揉了揉眼睛，這才發(fā)現(xiàn)是只熊，準(zhǔn)確地說，應(yīng)該是一個穿著笨熊玩偶服的人。

    那人個子很高，這么站在她前面就跟堵墻似的，蘇繡嚇了一跳，站起身就打算跑。

    可那熊伸手?jǐn)r住她，忽然遞給她樣?xùn)|西。

    蘇繡低頭一看，是枚硬幣？

    然后那人，不，那只熊，用一種很奇怪的低沉嗓音對她說：“這是一枚幸運幣，送給你，以后霉運都會離你而去，你會越來越幸運?！?/br>
    蘇繡愣在那，半天都沒動。

    那熊把硬幣給她，然后在她跟前站了會，忽然又用特別笨重的熊爪摸了摸她的頭，這才搖搖晃晃地離開了。

    蘇繡看了眼自己手里的硬幣，依舊覺得有種回不過神來的感覺，但她嘴角還是不自覺地泛起一抹淺笑，那應(yīng)該是個好心人再給她鼓勁兒吧？這個世界，總歸不會令人太絕望。

    她站起身，慢慢地擦干臉頰，然后輕輕吁了口氣，那些積壓的情緒，在這一刻找到了出口，哪怕再傷心難過，都該鼓起勇氣去面對接下來的人生。因為剩下的路才是更重要的，過去，就讓它見鬼去吧。

    蘇繡又看了眼那枚硬幣，微微笑了下，然后轉(zhuǎn)身離開。

    陸瀾川在花叢后待了很久，等蘇繡徹底走遠(yuǎn)了才出來，他摘下悶死人的頭套，就這么短短幾分鐘已經(jīng)悶出了一頭汗，他站在原地看著蘇繡離開的背影，也忍不住慢慢彎起唇角。這似乎是他第一次用心為蘇繡做點什么，雖然看起來很滑稽可笑，可他覺得，挺高興。

    可憐的商場促銷員快被蚊子咬死了，終于忍無可忍地拍了拍面前傻笑的男人，“那個，先生，請問可以把衣服還我了嗎？”

    “……”

    ☆、第三十四章

    第二天，蘇繡一家三口到處逛了逛，中午的時候蘇展元就打算坐車回老家了。蘇綾知道他的倔脾氣，也不勸了，拿著錢包主動去排隊買車票，把剩下不多的時間留給了jiejie和父親說說話。

    夏天的車站混雜著各種各樣難聞的氣味兒，蘇繡看向身旁的父親，心里說不出的留戀。上次父親趕她走的時候還中氣十足，可這次見面，竟然發(fā)現(xiàn)他的頭發(fā)全白了，就連印象中一直挺拔的脊背，如今看起來也微微有些佝僂……

    她反復(fù)想了很久，終于有勇氣對他說：“爸，你一個人在家也沒事，不如——”

    “人老了，只想待在家里，再說還有你媽陪著我呢。”

    蘇繡沉默住，將剩下的話都如數(shù)咽了回去。

    母親其實早就過世了，但父母兩人的感情非常好。那年母親生病，將家中最后一點積蓄也耗干了，她曾幾度對父親說：“算了，看不好的，錢留著給孩子們上學(xué)用。”

    可父親當(dāng)時很堅決，平時不善言辭的人，難得說了句讓人情動的話，“讓我眼睜睜看著你沒了，我做不到。”

    后來他不知道從哪弄來很大一筆錢，可最后母親依舊走了，扔下他們父女三人相依過日子。直到陸瀾川將那些證據(jù)擺在蘇繡眼前，她才知道父親當(dāng)初是偷偷用了學(xué)校的一筆公款，像父親那樣做事只認(rèn)死理又刻板的人，一定是逼到了絕境才會這樣做。

    所以哪怕父親做了不好的事，可蘇繡仍然愛他。如今他老了，她也愿意替他一直藏著這個秘密，讓他清清白白地活一世。

    她很迂腐，也很固執(zhí)，這一點大概也是像極了蘇展元。

    蘇展元看到女兒一直盯著自己，良久，從包里拿出一樣?xùn)|西塞到她手中。

    蘇繡低頭看了眼，竟然是一沓粉色鈔票，數(shù)額不算多，大概兩三千塊左右。她愣了愣，“爸，你這是？”

    “我現(xiàn)在身體好多了，也在幫人做點零工，上次那筆錢，蘇綾說是你老板借你的。”他直直地盯著蘇繡，看得她幾乎垂下頭去，那目光中分明寫滿了不相信。但他最終也沒將話說得更難聽，只告訴她，“這里錢不多，你先拿去還給人家。繡繡，爸只希望你別一錯再錯?！?/br>
    蘇繡站在那里，很久都說不出話來，父親也并非不關(guān)心他，但他仍然不肯信她。其實要讓他相信什么呢？這筆錢確實是陸瀾川給她的。

    父女倆站在人群中，周遭嘈雜悶熱，而他們彼此卻相顧無言。蘇繡將那錢攥在手中，最后還是重新塞進父親手里，“爸，這錢你拿著，那筆錢……我會自己還給他。還有，你別擔(dān)心我，我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br>
    她的表情很堅決，蘇展元嘆了口氣，用干燥的掌心捏了捏她的指尖，“拿著吧，爸一個人也花不了什么大錢，你也要對自己好一點，看你都瘦成什么樣了?！?/br>
    已經(jīng)不記得有多久，父親能這么好好和自己說說話了，蘇繡鼻子一酸，幾乎落下淚來，但還是堅定地把錢推到父親手里，“我已經(jīng)不能陪在你身邊盡孝了，現(xiàn)在還要你給我錢，像什么樣子。”

    “那怎么了？你再大也是我女兒！”蘇展元瞪著眼，末了音調(diào)才漸漸軟下去，“繡繡，爸不指望你的人生能有多成功，只是希望你能活得堂堂正正的，不再被人戳脊梁骨知道嗎？”

    蘇繡紅著眼眶用力點點頭，“我知道。”

    “人一旦走錯一步，一輩子都會不安生，活得也不踏實。爸不想你那樣?！彼f這話的時候，目光悠遠(yuǎn)，蘇繡知道他在指自己當(dāng)年犯的過錯。

    她看著越加老態(tài)畢現(xiàn)的父親，心中縈繞著太多情緒，只能鼻音濃重地再次保證說：“爸，我會記得你的話。”事實上她從來都記得，哪怕摔了那么大個跟頭，她也在很努力地活。

    蘇展元抬手摸了摸她的頭，千言萬語最后只變成了一聲輕嘆。

    ***

    送走了父親，蘇綾卻無論如何要讓她多留一天，“咱們都多久沒見了，你明天打早坐早班車走就好啦。”

    蘇繡也想和meimei多聚聚，于是給趙禎那邊去了個電話，趙禎表示沒什么重要事不必急著趕回去。其實因為廠子小，加上才剛起步，確實也沒什么要緊事可做，蘇繡便放下心來，決定在這里多留半天。

    姐妹倆約著逛街買衣服，看電影吃飯，和所有尋常小姐妹做的事情沒兩樣，蘇繡真的很久沒這么放松過了，一整天笑容幾乎沒消失過。

    只是中途陸瀾川給她來了個電話，她是偷偷躲在衛(wèi)生間接的。

    陸瀾川聽著她做賊一樣的聲音，本來已經(jīng)很不爽了，結(jié)果蘇繡竟然直接對他說：“我還得再留一天，你辦完事先回去吧?！?/br>
    說完也不給他再繼續(xù)說話的機會，一下就把電話給掛斷了，把陸瀾川給氣的！

    結(jié)果還有更氣人的，蘇綾竟然帶著蘇繡去參加她們的慶功會，說是慶功會，其實就是那群藝術(shù)團的演員們一道聚個餐而已。這本來沒什么，陸瀾川也跟著去了，就坐在她們隔壁包廂，可坐了沒一會兒他就淡定不能了。

    因為他聽到隔壁一直在瞎起哄，起哄蘇繡和一個男生。蘇綾的聲音也夾雜在里邊兒，“姐你害羞什么啊，他和你差不多大！你看他見了你一直在臉紅，太逗了?！?/br>
    陸瀾川皺著眉頭，他就是看不到里邊的情形，通過這話也能猜測那個“他”必定是指男人，女人看見蘇繡臉紅個鬼??！

    接著又有人說：“哎，繡姐，你要是看對眼了就收了他唄?！?/br>
    陸瀾川將椅背拉的離那包間的隔墻近了點，沉著臉，胳膊一抱，就那么光明正大地聽起了墻角?？善@會兒那邊的聲音就越來越吵，混合著哄笑聲，就是想再聽點什么都聽不到了。

    該死的蘇綾不是想給蘇繡介紹男朋友吧？陸瀾川仔細(xì)一想，今天她們做的那些事還真是越看越像，蘇綾帶著她買衣裳做頭發(fā)，他剛才看到蘇繡的時候都險些不認(rèn)識她了。

    陸瀾川的臉色更加難看了，可偏偏答應(yīng)過蘇繡不能出現(xiàn)在蘇綾跟前，所以作為正主依舊沒法走過去告訴所有人自己和蘇繡的關(guān)系。

    ***

    蘇繡是完全沒把陸瀾川的事放在心上，她覺得那人不管是真有事還是假有事，都不可能平白耗費時間和精力在這兒等著她。所以等晚上和蘇綾他們吃完飯，那群人又一起將她送去了賓館，她一個人反鎖了房間門就打算睡覺，結(jié)果沒一會兒門鈴忽然響了。

    蘇繡倏地從床上坐起來，心跳陡然快了幾秒。

    這個賓館離蘇綾住的宿舍很近，當(dāng)初因為考慮到父親不喜歡鋪張浪費的原因，所以就定的這。治安自然也比不上那些星級酒店，蘇繡這會兒便疑心外面的很可能就是壞人。

    她掃視了眼房間里的擺設(shè)，最后抓起床頭柜上的煙灰缸，那煙灰缸挺重挺沉的，應(yīng)該還挺有攻擊力。躡手躡腳地走到門邊，她透過貓眼往外看，竟然沒人？

    蘇繡嚇得汗毛都豎起來了，結(jié)果門鈴又響了一次，她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問：“誰？”

    結(jié)果門外沒人回答。

    蘇繡都打算報警，要么給前臺打個電話，可她轉(zhuǎn)身回去拿手機的時候，門鈴又再次響了起來。她再次從貓眼里往外看，結(jié)果這次卻看到了一大束玫瑰花。

    蘇繡有點懵了，難道是走錯門了？

    她捏緊那個煙灰缸，小心翼翼地將門打開一縫，結(jié)果那一大捧花忽然倏地就朝自己湊過來，幾乎貼到了她鼻梁上。她嚇了一大跳，想也沒想就把煙灰缸給扔了出去，結(jié)果只聽一聲悶哼，那聲音……還有點耳熟？

    蘇繡探頭一看，忽然就見花束后面露出陸瀾川的臉，只是他此刻的臉色很不好看，手指微微壓著額角，“蘇繡，你他媽要謀殺親夫??！”

    蘇繡一顆心總算放回了肚子里，卻忍不住皺了皺眉頭，“你怎么在這??？”

    陸瀾川咬牙切齒地半天說不出話，最后把手里的東西全都一股腦塞進了蘇繡手里，然后自己拿著煙灰缸捂著額頭直接闖進了蘇繡的房間。

    蘇繡被他氣鼓鼓地撞了下肩膀，一臉的莫名，再低頭看手里的東西卻愣住了。

    她手里除了一捧玫瑰花之外，還多了個藍(lán)色的小方盒子，方方正正的，那個大小她一看就知道里邊會是什么。

    ***

    “有點破皮，不嚴(yán)重?！?/br>
    蘇繡替陸瀾川檢查，手指從他額頭上滑過，輕輕癢癢的，像是有羽毛拂過一般。陸瀾川一直盯著她近在咫尺的小臉，燈光柔柔地投射在她臉上，讓她少了平時那番冷漠，竟像是平添了幾分溫和。

    他忽然覺得，求婚被煙灰缸砸破頭這么倒霉的事也沒什么了。

    蘇繡垂下眼眸，這才發(fā)現(xiàn)他一直盯著自己看，于是馬上退的離他遠(yuǎn)遠(yuǎn)的，坐在了另一張床上。她余光剛好能看到那個藍(lán)色盒子，一時表情更加嚴(yán)肅。

    陸瀾川咳了一聲，說：“我本來——”

    結(jié)果蘇繡把那盒子一收，然后說：“我知道了，在需要的場合我會戴著它，要是沒事，你早點休息吧。我想睡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