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抵達目的地前的倒數(shù)第二天，火星流浪狗在前進了三十公里之后停下來充電，唐躍仍舊爬上高處眺望，可是什么都看不到。

    “還剩下最后三十公里?！碧栖S抬頭望了望天，天色愈加陰沉，“可是仍然什么都看不到。”

    “三十公里當(dāng)然什么都看不到，三公里你都未必能看到?！?/br>
    這趟漫長的旅途終于即將抵達終點，無論最后是什么妖魔鬼怪，它終究是要和唐躍見面了。

    他們距離東經(jīng)八十八點二度，北緯十七點六度這個坐標越來越近，在大比例尺的地圖上，唐躍與目標位置甚至是緊緊地貼在一起的，每次老貓展開地圖的時候唐躍都以為自己已經(jīng)到了，可老貓擺擺爪子，指指前頭說還有幾天的路要走。

    唐躍坐在石頭上，望著太陽從頭頂上緩緩西斜，他發(fā)覺自己越來越喜歡發(fā)呆了，經(jīng)常沉默地坐在邊上一言不發(fā)一動不動，老貓以為他在思考什么問題，所以也不來打攪他，但實際上唐躍知道自己只是在發(fā)呆，長久地注視著遠方的地平線或者某塊石頭，一回過神來，一下午的時間就這么溜走了。

    王爾德曾經(jīng)說活著是這個世上很罕見的事，因為絕大多數(shù)人僅僅只是存在。

    唐躍輕輕敲了敲自己的心口。

    “風(fēng)沙還在加大?！崩县垞]了揮爪子，在半空中虛抓，它感覺不到空氣的流動，過于稀薄的大氣甚至連它身上的貓毛都無法吹動，但老貓可以根據(jù)空氣的渾濁程度來判斷風(fēng)速的大小，“在可以預(yù)見的未來幾天內(nèi)，天氣應(yīng)該還會繼續(xù)惡化，我覺得明天可能會是個重度霧霾天?！?/br>
    “對我們會有影響么？”

    “沒有太大影響，明天是最后三十公里了，我們今天把流浪狗的蓄電池充滿電，明天就能直接抵達目的地，不需要再充電了?！崩县埢卮?，“天氣再糟糕都無所謂?！?/br>
    “也就是說到明天早上我們出發(fā)時為止，這些太陽能電池板的歷史使命就已經(jīng)完成了？”

    “是的。”老貓點點頭，“明天我們出發(fā)時可以不必再帶著它們。”

    “不行?！碧栖S淡淡地說，“你返程時還需要電池板，它們的歷史使命還沒結(jié)束，等你什么時候不再需要它們了，它們才算是完成了任務(wù)……其實我覺得你不必立即返程?！?/br>
    “什么意思？”

    “你可以帶著火星車和電池板去環(huán)游火星啊。”唐躍回答，“如果你還記得當(dāng)年那些探測器的著陸位置，你甚至可以去看看它們，機遇號應(yīng)該還在奮進號隕石坑那兒吧?！?/br>
    “哦，我可沒法找到oppy?！崩县垟傋?，“她實在是太遠了，人家在南半球，而我們在北半球。”

    “oppy？”

    “opportunity，她在nasa那幫人的口中是個年輕女孩。”

    “現(xiàn)在應(yīng)該是個老太太了?！?/br>
    唐躍返回實驗艙，吃完了晚飯，窗外的天色已經(jīng)徹底暗了下來。

    艙內(nèi)沒有其他照明工具，為了節(jié)省電力，唐躍把所有的電燈全部關(guān)閉了，僅有的光源是那枚小小的太陽能應(yīng)急燈泡。唐躍把應(yīng)急燈放在實驗艙中央，靠著艙壁，盤腿坐在地板上，身著明光鎧根本沒法躺下來正常睡覺，這么多天以來唐躍都是坐著睡。

    艙門被打開了，老貓鉆了進來。

    每天晚上老貓都要看星星，看到夜深才會回來休息。

    偶爾它會說自己夜觀天象可卜禍福吉兇，比如說什么“運星升于東南，驟而大紅，熠熠數(shù)日，大吉也?！?/br>
    唐躍:說人話。

    老貓:超新星爆發(fā)。

    老貓爬進實驗艙，轉(zhuǎn)身把內(nèi)艙門關(guān)上鎖好，唐躍的半邊身體被昏黃的燈光照亮，另外一半隱沒在黑暗中，玻璃面罩上蒙著淡薄的水霧，他們像是擠在雪屋里的愛斯基摩人，點著小小的鯨魚油燈，老貓在唐躍的對面趴下來，找了個舒服的姿勢蜷成一團。

    實驗艙的空間狹小，老貓往那兒一趴一攤就占了大半塊地。

    唐躍伸手戳了戳它的肚皮。

    “干什么？”貓臉扭了過來，白眼一翻。

    “你是不是比以前更肥了？”唐躍問，“我記得最初見面的時候你還沒這么胖，你怎么越來越胖了？”

    “我胖嗎？”老貓?zhí)痤^瞄了一眼自己，沉默了幾秒，然后用爪子收了收自己平攤在地板上的腰和屁股，“我還是一百斤的體重啊，一直都是這個重量，從來沒有變過，一百斤很重么？”

    “可你的直立身高還不到一米五，你身高只有一米四幾吧……大概一米四六？”

    “誰說我的身高不到一米五了？我的出廠身高是完全達標的150厘米，也就是1.5米，絕對不是你說的什么一米四六，一米五和一米四之間是有本質(zhì)差距的，一米四四舍五入是一米，而一米五四舍五入一下就是兩米?！崩县埛瘩g，“兩者之間差了足足一米。”

    唐躍的目光愈發(fā)懷疑。

    “不信我有兩米的身高？睜大眼睛看好了?！?/br>
    老貓伸展身體，兩只前爪抵住實驗艙的內(nèi)壁，然后用力把身體像面條那樣拉長，努力用后腿去夠艙門，唐躍看著這只貓的身體越拉越長越拉越長……接下來就是清脆的嘎嘣一聲。

    哎喲臥槽我的老腰啊。

    老貓瞬間回彈蜷成一團瑟瑟發(fā)抖。

    讓你作妖。

    sao斷了腰吧。

    唐躍調(diào)整了一下坐姿，頭靠在明光鎧頭盔內(nèi)，微笑著閉上眼睛。

    老貓哼了哼，觀察到唐躍已經(jīng)睡著不動了，悄悄爬起來拱進唐躍懷里，卷成一個大毛團，閉上眼睛。

    到明天太陽升起來之前，他們有十個小時的時間休息。

    在這個漫長靜謐的夜晚，唐躍反復(fù)做著同一個夢，在夢境中，他抵達了信紙上所標記的地點，但目的地沒有如迪拜塔那樣宏偉高大的法院，也沒有稀奇古怪的飛船和小綠人，只有不知道是誰設(shè)立在那兒的墳?zāi)?，孤零零的，唐躍想看清墓碑上的字跡，但他總是在靠近墳?zāi)箷r回到出發(fā)的原點。

    唐躍千方百計地想看清墓志銘，他不知道自己在夢境中重復(fù)走了多少遍這條路，有的短暫得就是一瞬，有的漫長得像是一年。

    在夢境中老貓冷笑著說這是莫比烏斯帶，你知道什么是莫比烏斯帶么？

    唐躍最終體力不支倒地，慢慢爬向那座墳?zāi)梗县堈驹谀贡细呗暣笮?，它從未露出過如此猙獰可怖的表情，不像是貓倒像是狼，老貓一邊大笑一邊朝他大喊:

    這是莫比烏斯帶！

    你知道什么是莫比烏斯帶么？

    你知道什么是西西弗斯的神話嗎？

    這是循環(huán)！是死循環(huán)！這是你永遠也走不出去的死循環(huán)！

    唐躍驚醒，睜開眼睛，一身冷汗。

    他在黑暗中深呼吸，唐躍仍然記得這個光怪陸離莫名詭異的夢境，但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做這樣一個夢，因為即將抵達目的地的焦慮心理么？

    實驗艙內(nèi)仍舊一片漆黑，看來還是在夜間，天還未亮，唐躍可能并未睡著多長時間，他摸索著擰亮應(yīng)急燈，左右環(huán)顧照了一圈，唐躍看到了堆在一起的罐頭和瓶裝水，還有同位素溫差發(fā)電機，但老貓不知道哪兒去了，實驗艙內(nèi)空蕩蕩的，只剩下他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