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頭！”

    唐躍渾身肌rou一抽，猛地抬起頭來。

    外面天已經(jīng)大亮，明亮的陽光透過舷窗落在地板上，空氣漂浮著旋轉(zhuǎn)的灰塵，唐躍用力眨了眨眼睛，環(huán)視一圈，現(xiàn)在的時間是上午九點四十，大廳里只有他一個人，老貓應(yīng)該是出去搬太陽能電池板了。

    唐躍的半邊臉都壓麻了，口水流了一桌子，很顯然他昨晚居然趴在桌上睡了一宿，而老貓這個混賬也沒把他叫醒讓他睡到床上去，唐躍回想起自己最后和麥冬的對話……她叫自己無論如何不要睡著了，等她回來。

    想到這里，唐躍心里咯噔一下。

    不好，放人家鴿子了。

    真該死。

    就目前這情況來看，他肯定是沒能堅持到空間站脫離無信號區(qū)，從昨天晚上一覺睡到了現(xiàn)在，真跟豬一樣。

    唐躍把桌上浸在口水中的草稿紙鉗起來，丟到一邊，然后戴上耳機，呼叫聯(lián)合空間站。

    他在心里盤算著該怎么給麥冬道歉。

    耳機中只有滋滋啦啦的噪音，唐躍把耳機摘下來拍了拍，仍舊沒有信號，昆侖站與聯(lián)合空間站之間的通信質(zhì)量是越來越糟糕了，最近連最基本的語音通話都無法保證……唐躍看了一眼時間，這個時候聯(lián)合空間站可能是在無信號區(qū)內(nèi)。

    他簡單地洗漱，開始吃早餐，趁著這個空檔，他可以好好地思考一下待會兒該怎么跟麥冬解釋。

    不好意思我實在是太困了所以沒能堅持??？

    這完全是我眼皮的責(zé)任，它們抗命不執(zhí)行大腦的指令擅自合上了？

    對不起我不小心睡著了，作為補償貨運飛船上的龍蝦全部歸你？

    唐躍一邊慢吞吞地啃餅干，一邊等空間站的信號，一邊盤算著能不能用龍蝦堵住麥冬的嘴。

    如果龍蝦不行，那就再加上水果罐頭。

    “咔嚓”一聲，氣閘室的艙門開啟，老貓拖著沉重的步子回來了，它鎖上艙門，轉(zhuǎn)身看了唐躍一眼，沒有說話，徑直走到墻邊把掛在身上的工具放到架子上，然后回到桌邊坐下。

    “電池板放好了？”唐躍問。

    “嗯。”

    “流浪狗也沒問題？”

    “嗯?！?/br>
    “今天的工作是什么？繼續(xù)細(xì)化交會程序？”

    “嗯?！?/br>
    “和空間站的通信越來越糟糕了。”

    “嗯。”

    唐躍瞥了老貓一眼，這只貓好像比以往沉悶。

    “這耳機是壞了么？從頭到尾都在滋滋啦啦地亂叫，老貓你能不能修一下這東西？”唐躍摘下耳機晃了晃。

    “耳機沒有問題?！崩县埖卣f。

    “那就是通信系統(tǒng)出毛病了？”唐躍皺眉。

    老貓?zhí)痤^，直直地注視唐躍，那雙貓眼中很難說究竟是怎樣的目光，像是要把唐躍的身體穿透，后者怔住了，唐躍被它看得頭皮發(fā)麻，“你……你那樣看著我干什么？”

    “你在等麥冬小姐？”

    “是啊……”唐躍點點頭，“她現(xiàn)在應(yīng)該在無信號區(qū)內(nèi)，待會兒就……”

    唐躍忽然愣住了，后半句堵在了喉嚨里。

    他從醒過來時就在等麥冬，一直等到現(xiàn)在，中間洗漱完畢吃過早飯，連日常例行工作的老貓都回來了，聯(lián)合空間站還是杳無音信。

    如果說她在無信號區(qū)內(nèi)，那么這無信號區(qū)未免也太長了。

    “吧嗒”一下，耳機落在了桌子上，唐躍忽然手足無措起來。

    “別等了。”老貓移開目光，輕聲說。

    唐躍呆了呆，立即意識到老貓是什么意思，但他不相信，這怎么可能呢？聯(lián)合空間站明明還在安全高度上，它明明還在安全高度上！唐躍坐下來打開電腦和通訊系統(tǒng)，發(fā)瘋似地搜索聯(lián)合空間站的信號，但他的手在打顫，接著全身都開始顫抖，握著鼠標(biāo)點擊電腦桌面上的按鈕，連續(xù)點了幾次都沒能點中。

    “你別嚇我啊……別嚇我別嚇我別嚇我別嚇我啊丫頭……”

    老貓坐在對面一言不發(fā)，看著唐躍窮極其一切努力和可能聯(lián)系空間站。

    看著他慢慢止住顫抖的雙手又重新顫抖起來，看著他逐漸加快的動作又重新變慢，看著他把所有能用的工具全部推開，最后看著他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像一尊石像。

    “說……說好了有十一天啊……”唐躍的喉結(jié)動了動，聲音干澀發(fā)啞，從未有過這樣一刻他如此無助，四下張望都找不到一個人可以祈求，“說好了……有……有一百公里啊……”

    “戴上耳機?！崩县埌讯鷻C拋了過來，丟在唐躍的懷里。

    唐躍呆了一下，把耳機戴上。

    耳機中沒有電流雜音，非常安靜，只有某個女孩柔軟的呼吸聲。

    唐躍像觸電似地蹦了起來，驚喜地望向老貓。

    后者搖了搖頭，指指電腦，“這是錄音?！?/br>
    唐躍來不及說什么，他按住耳機，屏住呼吸，靜待耳機中的人出聲。

    “貓先生?！丙湺_口說話了，仍舊是熟悉的清脆聲音，唐躍身體一顫。

    “麥冬小姐。”

    這是老貓的聲音。

    “唐躍睡著了么？”

    “是的，趴在桌子上睡著了，睡得非常死?！崩县堈f，“我剛剛給了他三個大耳刮子，又沖著他的屁股踹了一腳，但他還是睡得和死豬一樣?！?/br>
    女孩苦笑，幽幽地嘆了口氣，“那還是讓他接著睡吧，他太累了?！?/br>
    “好?！?/br>
    “唐躍說好了不會睡著的，結(jié)果又睡著了，他還欠了我很多故事沒講呢?！丙湺f，“他上中學(xué)時那個揍老師的班長最后有沒有被開除啊，他的體育老師和美術(shù)老師后來有沒有湊成一對啊，還有那個看校門的老頭究竟是不是校長的親戚……他都沒跟我講呢?！?/br>
    “以后會有機會的?！?/br>
    “貓先生，已經(jīng)到第七天了?！?/br>
    “是的”

    “空間站的壽命要終結(jié)了?！?/br>
    “不，空間站的剩余壽命在七天至十一天……”

    “貓先生?！丙湺驍嗨?。

    老貓沉默了片刻，它想說什么，但最終沒有說出來。

    “我現(xiàn)在望著腳下的火星大地，覺得它距離我很近很近，我就在空間站上啊，所以空間站還有多長時間我最清楚。”麥冬輕聲說，語氣淡然而平穩(wěn)，“這是一艘即將沉沒的小船，是個風(fēng)燭殘年又身患絕癥的老人，我每天都看著它的生命一點一滴地流逝，它和我們一樣，都在努力而頑強地活下去……”

    “麥冬小姐?！崩县埵裁丛挾颊f不出來，這個時候它說什么都沒用。

    “它和我們一樣，都在努力而頑強地活下去啊，活下去……”女孩平穩(wěn)的聲音忽然被打破了，開始顫抖，她咬著嘴唇竭力壓制哭腔，“可是貓先生……我……我也好想活下去啊，我真的好想活下去啊，我想下去跟你們見面，我想和唐躍結(jié)婚，我想有自己的孩子……”

    “為……為什么我就不能有自己的人生……為什么我非要面臨這種命運……”麥冬壓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她緊緊地抱著自己，失聲痛哭，哭得渾身顫抖，淚水在玻璃面罩內(nèi)漂浮翻滾，“我做錯了什么……我做錯了什么……要這樣對我……”

    老貓默然。

    “混蛋！混蛋……混蛋……混……蛋……”

    麥冬一下一下地錘打晶體號艙的內(nèi)壁，哭得渾身發(fā)軟。

    老貓仍舊不說話，它確實是個混蛋，唐躍也是個混蛋，全人類都是混蛋，這么多人，偌大的一個文明，連一個小姑娘的幸福都保護不了。

    麥冬從未這樣放聲痛哭過，那無可抵御的悲傷似乎要把人壓成碎末。

    不知過了多久，女孩的哭聲漸漸平息下來。

    麥冬抽了抽鼻子，平穩(wěn)了一下情緒，“讓你見笑了，貓先生?！?/br>
    “不，是我應(yīng)該向你道歉，我和唐躍都應(yīng)該向你道歉?！崩县垞u頭，“對不起，麥冬小姐，我們救不了你。”

    我們救不了你。

    頻道中漫長的沉默。

    “這不是你們的錯啊貓先生?！丙湺陉柟庵刑痤^來，“我現(xiàn)在好心疼唐躍啊……到明天早上他醒過來，得知了這個消息，他該怎么辦呢……你會照顧好他的對吧，貓先生？”

    “是的?！?/br>
    “那我就放心了?！丙湺f，“你會照顧好他?！?/br>
    “麥冬小姐，你有什么話要轉(zhuǎn)告唐躍的么？”

    麥冬靠在核心艙的內(nèi)壁上，她能感覺到晶體號艙在劇烈地顫動，艙體結(jié)構(gòu)發(fā)出尖銳的哀鳴，空間站的軌道高度已經(jīng)下降到了這個地步，空氣阻力開始撕扯它的結(jié)構(gòu)，女孩遙望遠(yuǎn)方即將落山的太陽，閉上眼睛，搖了搖頭。

    “貓先生?！?/br>
    “我在?！?/br>
    “太陽又要落山了，我又要進入無信號區(qū)了?！苯鹕年柟饴湓谂⒌哪樕希澳阏f我能看見下一次日出么？”

    “可以的，麥冬小姐?！崩县埢卮?，“一定可以的?！?/br>
    聯(lián)絡(luò)就此中斷。

    聯(lián)合空間站事故后第七天。

    空間站墜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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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君閑話:明日尾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