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貓把拐杖留給了唐躍，讓他再按照麥冬的身高體型做一做微調(diào)，而老貓自己則先出門檢查著陸場地去了。伊希地平原地勢平坦，昆侖站的周圍區(qū)域都是天然的良好著陸場，火星登陸計劃以昆侖站為圓心劃出了五個著陸場，分別編號為l1至l5，以往的登陸器與貨運飛船都可以直接降落在荒灘上。

    火星登陸計劃進行了幾十年，廢棄在昆侖站附近的一次性貨運飛船已經(jīng)有一打了，五個著陸場中有三個遭到廢棄，天舟37號即將降落在l4號著陸場，與鷹號飛船相鄰，位置在昆侖站前方五十米。

    “貓先生出去了？”

    “出去了，它要檢查貨運飛船的著陸點。”唐躍轉(zhuǎn)身坐回到椅子上，把兩只拐杖放平在膝蓋上，“丫頭，你能不能估算一下你現(xiàn)在的高度？”

    “可是上一圈才剛剛估算過了?！?/br>
    “那是上一圈?！碧栖S強調(diào)，“上一圈的高度和現(xiàn)在這一圈是不一樣的，每一圈的情況都有可能發(fā)生變化，我們需要實時監(jiān)測聯(lián)合空間站的軌道高度?！?/br>
    “唔……那你等等?！鳖l道里沉寂了幾分鐘，“大概一百一十公里，還是這個高度，沒有什么變化?！?/br>
    “記住一百公里是安全高度，八十公里是危險高度?！碧栖S提醒。

    “貓先生說六十公里是危險高度?！?/br>
    “六十公里不是危險高度，是deadline，掉到六十公里就救不回來了！”唐躍糾正，“無論如何不能讓它掉到六十公里。”

    “可是我們要怎么做？”

    唐躍卡殼了。

    我們要怎么做才能讓聯(lián)合空間站保持在足夠安全的高度上？這是個無解的問題，無論八十公里是不是危險高度，六十公里是不是死線，即使他們能提前察覺到空間站即將墜毀，也沒有任何挽救方法。

    老貓早就跟唐躍說過，從電火箭耗盡推進劑的那一刻開始，空間站的結(jié)局就已經(jīng)注定，這就好比是高考結(jié)束試卷已經(jīng)上交，在分數(shù)公布之前無論你做什么都不可能影響最終成績，在這種情況下最好的應(yīng)對方法其實是蒙頭睡一覺，睡他個十天十夜，十天之后一覺醒來結(jié)果出爐，還免了漫長的緊張和煎熬。

    兩人都陷入了沉默，沉默過后女孩輕聲說:“今天是第六天?！?/br>
    “嗯，今天是第六天?！碧栖S說。

    “已經(jīng)到第六天了……”女孩在頻道中淡淡地嘆氣，“我這里的鐘壞了，根本就不知道現(xiàn)在是什么時間，不到一個小時太陽就會升起落下一次……還有，我好餓啊……”

    “你還有多少食物？”

    “最后一塊餅干了?！?/br>
    “你怎么這么能吃？”

    “我……我……空間站里本來就沒多少餅干，我已經(jīng)很省了好么？”女孩不忿，“昨天才是最難熬的，餓得晚上睡不著，今天早上起來已經(jīng)沒什么知覺了，只是頭有點暈，可能是低血糖……唐躍你要注意你正在跟一位低血糖的病人說話。”

    “所以呢？”

    “所以你說話應(yīng)該甜一點！”

    ·

    ·

    ·

    “我說唐躍?！?/br>
    “嗯？”

    “貓先生之前是不是說過，聯(lián)合空間站的剩余壽命可能是七天至十一天？”

    “是?！?/br>
    “明天就是第七天了。”

    “放心，明天不會有事的?！碧栖S安慰她，“根據(jù)你之前估算的軌道高度來推測，聯(lián)合空間站軌道下降速度比我們想象的要慢，不僅明天沒事，后天也不會有事，它可能會在第十天時下降至八十公里以下，但這個時候天舟37號貨運飛船也應(yīng)該到了，空間站我們救不回來，但我們能把你救回來。”

    “到了八十公里以下還能救得回來么？”

    “可以！別說八十公里，六十公里都可以！”唐躍從面前那疊草稿紙中抽出幾張，一張一張地攤開在桌子上，紙面上是密密麻麻的算式和數(shù)字，“我算過了……天舟37號貨運飛船擁有安全進入大氣層的能力，只要我們足夠大膽，控制得足夠精確，可以來一次高速墜落中的對接！”

    “這……有可能么？”女孩有點吃驚。

    “當(dāng)然有可能！當(dāng)然有可能！丫頭你聽我說你聽我說……”

    “嗯嗯我聽你說。”

    “天舟貨運飛船的機體強度是足夠的，而晶體號核心艙是聯(lián)合空間站中最堅固的艙段，在六十至八十公里的高度上——如果大氣環(huán)境足夠理想，如果大氣環(huán)境足夠理想，畢竟這個高度實際上還不到正常的再入高度……”

    唐躍抽出筆來，在稿紙上迅速寫畫，最近兩天晚上他除了打牌就是在思考這個問題，絞盡腦汁，大片脫發(fā)。

    盡管麥冬看不到唐躍在紙上寫的內(nèi)容——他在紙上復(fù)寫自己的計算過程可以增加自己的底氣，這一次他也有了嚴謹?shù)挠嬎悖辉偈强斩吹睾翱谔枴?/br>
    “毫無疑問聯(lián)合空間站的姿態(tài)完全失控，但天舟飛船是可控的，我們唯一的希望就在天舟飛船上！我們可以cao縱飛船靠近晶體艙，選擇機頭朝前的對接姿態(tài)……聽上去很不可思議，很異想天開，但我的計算支持這個結(jié)果，這個cao作非常困難，但是有可能辦到，我肯定做不到，但老貓應(yīng)該可以?！?/br>
    “天舟飛船的數(shù)據(jù)我們是清楚的，在這個過程上最高溫度只要不超過1000k，最大熱流密度不超過300kwm2，那么它對飛船就幾乎無影響，按照往常的數(shù)據(jù)來看，這個階段最高溫度其實只有800k……我們可以在空間站落進六十公里之前完成救援，只要你配合得足夠好，整個過程不會超過三分鐘?！?/br>
    唐躍筆走龍蛇，語速快得幾乎要語無倫次，但好在順序的混亂不影響意義表達。

    “真正的熱障發(fā)生在四十公里高度之下，但這個時候天舟飛船已經(jīng)把你救回來了，接下來天舟飛船立即轉(zhuǎn)入正常的再入程序，在四十公里的高度上進入火星大氣層，空無一人的聯(lián)合空間站會在大氣層中燒毀，貨運飛船能讓你安全落地！唯一的問題是推進劑消耗有點過量，所以天舟飛船最后的著陸速度會比較大，有可能摔折起落架?！?/br>
    “還有個問題是這么做未必能保證精確著陸在昆侖站附近，但天舟貨運飛船里有足夠的補給，你可以在那里一邊吃吃喝喝，一邊安心地等待救援?！?/br>
    唐躍一口氣把整個計劃全部吐了出來，說完之后他喘著氣休息，等待麥冬的回應(yīng)。

    女孩屏住了呼吸。

    “這是你自己算出來的？”

    “是的?！?/br>
    “貓先生知道么？”

    “我還沒來得及告訴它?！?/br>
    “唐躍……你只是個機械電氣工程師呀?！?/br>
    “電氣工程師怎么了？”唐躍說，“我跟你說，正兒八經(jīng)的航天工程師鐵定不敢這么干！但是我敢?！?/br>
    “因為這么做有可能毀掉天舟飛船?！丙湺f，“風(fēng)險太大了?！?/br>
    同唐躍的想法確實不可思議，他要讓天舟37號貨運飛船在極不穩(wěn)定的情況與晶體艙對接，風(fēng)險極大，稍有不慎，就是賠了夫人又折兵，竹籃打水一場空。

    “但這是唯一有可能救下你的方法，丫頭?！碧栖S說，“我們關(guān)注的不是風(fēng)險，而是希望，只要有萬分之一的希望，就值得我們投入百分之一萬的努力?！?/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