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躍拉著小車，傾傾哐哐地拖著太陽能電池板，穿行在電池農(nóng)場里。

    火星上極度干旱，地球上很難找到一個地方能與這里相比，唐躍所處的伊希地平原在過去的數(shù)千萬年中都沒有下過一次雨，往前回溯同樣的時間，地球上的撒哈拉沙漠那時候還是雨水充沛的熱帶雨林。

    火星上絕大多數(shù)水分都被低溫凍結(jié)在兩極，在那些陽光很難照到的低洼峽谷里，蘊含水分的凍土上億年都不會開化，這是非常龐大的水資源，總量超過萬億噸，如果日后人類要殖民火星，那么這將是重要的淡水來源。

    說起來火星上的資源是不少的，有水有甲烷，只可惜人類的手太短了夠不著。

    唐躍拉開支架，撐起電池板，抓起一把泥土，輕輕捏碎了散在腳下。

    按理來說土壤內(nèi)含有微量的水分，老貓說只要你架起一只足夠大的鍋，深挖泥土放進(jìn)去加熱，就能得到水蒸氣……這種看似可以無限制備淡水的方法之所以沒有真正實施，是因為唐躍實在找不到那么大的鍋，也沒法收集如此稀薄的水蒸氣。

    “地球上的降雨也好，臺風(fēng)也好，包括洋流與大氣環(huán)流，究其根本是熱的流動和交換。”老貓說，“海洋中的暖流上升，冷流下沉，水蒸氣攜帶著熱量進(jìn)入大氣，又通過低壓氣旋釋放出來，地球上復(fù)雜的水系循環(huán)，其背后的發(fā)動機是熱能，但火星是死的，它不缺水，缺少驅(qū)動這一切的發(fā)動機。”

    “有沒有辦法可以讓這個發(fā)動機重新運轉(zhuǎn)起來？”唐躍隨口問。

    “火星的發(fā)動機就是它本身，但這臺發(fā)動機已經(jīng)停止運行三十多億年了?！崩县埢貜?fù)，“你想讓火星重新運轉(zhuǎn)起來？人類是辦不到的，這也是個上帝工程?！?/br>
    “我想起了大學(xué)上化學(xué)課時用過的磁攪拌子，老貓你見過那種玩意么？”唐躍說，“一個紡錘形的金屬疙瘩，把它丟進(jìn)溶液里，只要給它施加一個外部磁場，那么這個攪拌子就會飛快地旋轉(zhuǎn)起來，同樣的道理，如果我們給火星施加一個足夠強大的外部磁場，是不是能重新驅(qū)動火星地核？”

    “一旦火星的地質(zhì)活動重新開始了，那么地幔和兩極的氣體就會得到釋放，大氣濃度會逐漸增加?！碧栖S接著說，“火星的環(huán)境就得到改善了?！?/br>
    “火星地核可是一個半徑一千八百公里的大鐵疙瘩?！崩县堈f，“重量起碼有1.9x10∧20噸，一萬九千萬萬億噸重的玩意，你拿什么磁場來驅(qū)動？”

    “有這個能力，你們都能向銀河系殖民了，還對火星念念不忘干啥?！崩县堊詈笳f，“不要癡心妄想啦，就算有千萬種可能讓火星重現(xiàn)生機，現(xiàn)在也不可能辦到了?！?/br>
    唐躍手里握著長柄的鏟子，在腳邊的沙地上一筆一劃地寫字。

    “唐躍到此一游?！?/br>
    “人類文明到此一游?！?/br>
    “地球生物到此一游?！?/br>
    “后來的智慧生物們，如果你們看見這些字，要記住，在你們之前已經(jīng)有人來過這兒啦?！?/br>
    鋒利的鏟尖劃開沙地，拖出一條深深的溝壑，但游離的沙粒立即又重新流動進(jìn)去，填補了凹陷的地面。

    唐躍寫下的字很快就模糊不清了。

    唐躍把鏟子扔在地上，坐下來休息，就這么兩分鐘的功夫，“唐躍”那兩個字已經(jīng)無法辨別了，這是自然力量對文明痕跡的侵蝕，流沙模糊字跡不過是一個小小的縮影，唐躍挖出十厘米深的溝壑，自然界花十分鐘的時間抹平，唐躍挖出十米深的深坑，那么自然界就花十萬年的時間抹平。

    唐躍很想留下點什么，但他越這么想，越能感覺到這件事的難度。

    時間就是一輛推土機，它緩慢地，無可阻擋地把一切全部推平。

    記錄文明最好的載體，終究還是文明本身。

    “那顆彗星到什么地方了？距離我們還有多遠(yuǎn)？”唐躍抬起頭來，仰望天空。

    “四十天。”

    老貓回答，它正在抓緊時間工作。

    “彗星的軌道呢？”

    “還在算……見鬼又特么死機了，惠普的電腦就這質(zhì)量？我就不應(yīng)該設(shè)定這么多變量，麥冬小姐？麥冬小姐，幫我一個忙！”

    唐躍聽著頻道里老貓和麥冬在吵吵鬧鬧，獵戶座二號飛船再入大氣層比當(dāng)初發(fā)射鷹號飛船風(fēng)險可要大得多了，老貓自己都說如果不是被逼急了，它肯定不會讓麥冬登上這艘必沉的破船。

    狗急了能跳墻。

    貓急了會罵人。

    唐躍收拾妥當(dāng)電池板，返回昆侖站。

    “＊！惠普你們家的破電腦！我＊你們?nèi)遥?！”老貓正在炸毛，“祝你們?nèi)遥咸?！原地爆炸！?/br>
    唐躍把明光鎧掛在墻上充電，脫落掉衣服披上袍子，倒了一杯水喝，老貓從桌子底下掏出一根棍子，扔了過來，“接著！”

    “這是什么？”

    唐躍接住了這支手杖似的長棍子，分量還挺沉，他上下打量，長度大概六十多厘米，捏起來很堅硬，有金屬質(zhì)感，可能是什么金屬支架做的，外面包裹著一層白色的稿紙，顯然是把草稿紙廢物利用了，桿子底端黏著一圈紙筒子，透明膠帶層層包裹。

    “獵戶座二號飛船的縮比模型。”老貓回答。

    “獵戶座……二號？”唐躍咧了咧嘴，他就沒發(fā)現(xiàn)這玩意和獵戶座飛船有什么相似之處，除了同樣細(xì)長，說它是飛船不如說是錘頭，倒過來用可以砸人腦殼的那種。

    “這是主桁架。”老貓指了指細(xì)桿子。

    “這是發(fā)動機。”老貓指了指底端的紙筒，紙筒用膠帶封得很嚴(yán)密，唐躍不知道里面裝著什么，但是重量很沉。

    唐躍慢慢地點頭，老貓一提醒他也看出來了。

    確實是獵戶座的模型，盡管很抽象很印象主義，老貓做手工的水準(zhǔn)著實不敢恭維。

    “外觀上不像，畢竟條件有限?！崩县堈f，“但在重量比例上我盡可能地做到接近了，你不服你自己做一個更好的?！?/br>
    “服！貓兄出手，不同凡響！”

    唐躍毫不吝惜自己的大拇指。

    有了縮比模型，老貓總算不再需要用它那只筆來做演示了，唐躍把獵戶座二號豎立在自己的手掌中，模型很穩(wěn)地立住了。

    唐躍伸出食指輕輕推了推。

    “很穩(wěn)?！?/br>
    “它絕大部分質(zhì)量都集中在底端，這是為什么我們必須要拆獵戶座和鷹號飛船，我們要盡量降低重心。”老貓說，“重心越低，它就越穩(wěn)，就越安全?！?/br>
    老貓把模型從唐躍掌心上拿下來，立在桌子上。

    “我正在解決姿態(tài)穩(wěn)定的問題，它必須垂直地降落，左右偏離的余裕不超過五度，如果一個不慎，發(fā)生這種情況……”老貓在桿子上輕輕一彈，獵戶座模型“哐當(dāng)”一聲倒在桌面上，“那么就全完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