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冬坐在獵戶座二號飛船的指令艙內(nèi)，扣上安全帶，伸手打開控制面板的開關(guān)。

    隨著一連串清脆的“啪嗒”聲，指令艙內(nèi)的指示燈和屏幕一塊一塊地亮起來，緊接著細微的“嗡嗡”聲響了起來，沉睡的飛船緩緩蘇醒，各個系統(tǒng)開始自檢。

    麥冬從未手動cao縱過獵戶座二號飛船，應(yīng)該說她壓根就沒碰過獵戶座的cao縱桿。

    在整個任務(wù)小組當中，職業(yè)宇航員只有老王和老湯，他們倆會控制這座大家伙，其他載荷專家都沒這個能力——實際上手動cao縱系統(tǒng)只是冗余備份，獵戶座飛船的電腦中儲存著返回地球的所有程序。

    在過去的數(shù)十年中，獵戶座飛船來回往返地火之間這么多次，手動cao縱系統(tǒng)一次都沒派上過用場。

    今天是它第一次投入使用。

    “貓先生，我就位了！”

    麥冬注視著眼前的屏幕亮起，白色的英文標志“orion”緩緩浮現(xiàn)，四面八方五顏六色的指示燈紛紛閃爍。

    “干得好，小姑娘?！?/br>
    老貓低頭飛快地翻動手中的手冊，這本維護手冊厚得堪比一本牛津英漢大詞典，就算是它的編寫者都未必能把整本書記住。

    但老貓現(xiàn)在要在二十分鐘之內(nèi)把手冊記在腦子里，融會貫通，還要把它教給麥冬。

    它對麥冬有信心，后者已經(jīng)證明了她是個學習能力極強的天才美少女。

    不愧是浙大畢業(yè)的高材生，碩士去中科院讀真是屈才了。

    老貓在心里飛快地想。

    “聽著麥冬小姐，我現(xiàn)在要教你怎樣完成飛行啟動前的檢查工作！一共七個部分，二百個步驟，能聽清楚我說話么？”老貓大聲問，“聽清楚了就復述一遍。”

    “嗯嗯嗯嗯……完成飛行啟動前的檢查工作，一共七個部分，兩百個步驟?！迸⒌穆曇粲悬c發(fā)抖，她摩擦著雙手，手心滿是汗水，黑色的短發(fā)被汗水浸濕了，黏在額角上。

    “不要緊張，你能行，你一定能行！你是我見過最聰明的姑娘?！崩县堈f，“唐躍，你還撐得住么？”

    “放心?！碧栖S嘿嘿地低笑，“我的命……比小強還要硬。”

    倒計時一千一百秒。

    聯(lián)合空間站在軌道上無聲地運轉(zhuǎn)，以每秒三公里的速度飛行，艙外是無邊無際的黑夜，因為它正處于火星的背面。

    但極遠處的深空中能看到一個亮點，它反射著陽光，那是火星的一顆衛(wèi)星，火衛(wèi)二，它距離火星表面兩萬三千公里。

    另一顆衛(wèi)星火衛(wèi)一這個時候在火星另一面，所以看不到。

    獵戶座飛船與空間站對接在一起，遠看上去尖銳而嶙峋，形狀極不規(guī)則，就像是茫茫大洋上隨波逐流的一張扎得亂七八糟的竹筏。

    聯(lián)合空間站本該是人類最頂尖的造物，工程學的集大成者，但在這六千萬公里之外的深空中，它就像是一座脆弱簡陋的窩棚，在宇宙的寬廣浩渺面前，人類文明取得的這點小成就著實微不足道，甚至還有點可笑。

    時間在虛空與死寂中流逝。

    倒計時八百秒。

    “fuel……fuel……fuel在這里！”麥冬依次按動按鈕，指著屏幕上復雜的管線，一條一條地確認，“接下來是1號，3號，22號，23號，29號閥門狀態(tài)……貓先生！代碼1202報警！代碼1208報警，代碼1409報警！”

    “代碼1202報警可以忽略！關(guān)閉警報！”老貓大手一揮，“代碼1208……代碼1208報警，關(guān)閉20號閥門！代碼1409報警可以忽略，直接關(guān)閉警報！”

    倒計時六百秒。

    “naac系統(tǒng)面板！”老貓把維護手冊翻過一頁，目光瞬間掃過兩張紙面。

    “nac系統(tǒng)已打開?！?/br>
    “聽好了，你會在控制面板上看到兩排整齊的白色按鈕，從第一行開始，從左往右數(shù)，按下第二，第四，第七，第九，第十一，然后從第二排開始，按下第四，第五，第六，第九，第十個開關(guān)！”

    “第一排，第二！第四！第七！第九！第十一！”

    “第二排，第四，第五！第六！第九！第十！”

    女孩按住耳機，“完成！”

    “屏幕上顯示什么？”

    “programadjustmentpleted.”

    “漂亮！”

    麥冬緊跟著老貓的進度，老貓的動作快如機關(guān)槍，她的動作也快如機關(guān)槍，龐大復雜的獵戶座飛船在她手中緩緩恢復了活力，飛船電腦內(nèi)的程序一點一點被改寫，在麥冬看不到的地方，飛船內(nèi)部成千上萬的閥門，電路，管線以及作動器都在發(fā)生改變，它們把指令艙發(fā)來命令傳達向飛船的每一個角落。

    獵戶座二號這艘客貨兩用船，正在變成一艘強力的拖輪。

    倒計時四百秒。

    老貓注視著電腦屏幕，它正在嚴格地測算空間站與鷹號飛船的軌跡，后者在繞行火星六圈之后就會墜入大氣層。

    登陸器就像是一只躍出水面的魚，而聯(lián)合空間站則是站在岸上手持長兜的撈魚人，他們只有一次捕撈的機會……當這條魚躍至最高點時猛地伸手下網(wǎng)，才能把它給截住。

    一旦錯過這個時機，魚就會重新落進水中，他們將再也撈不著了。

    “麥冬小姐，打開獵戶座與昆侖站之間的數(shù)據(jù)鏈！”

    “打開了！數(shù)據(jù)鏈已接通！”

    “我正在改寫飛行程序！”老貓低吼，雙爪在鍵盤上跳動如飛，“你在那邊幫我盯著！”

    “怎么盯？”

    “我報一個數(shù)字，你就盯著一個！看看屏幕上有沒有顯示！千萬不能出錯！”老貓說，“第一個，112.7！”

    “112.7！”

    “第二個，202.4！”

    “202.4！”

    “214.1！235.7！307.5！314.9！330.8！341.3！”

    “214.1！235.7！307.5！314.9！330.8！341.3！”

    老貓面沉如水。

    麥冬臉色凝重。

    這是一次瘋狂的嘗試，是真正的背水一戰(zhàn)，絕地求存，置之死地而后生，沒人知道能不能行得通，也沒人知道能不能成功，這次連那2.477％的成功率都不存在了。

    倒計時兩百秒。

    一輪巨大的明亮輪廓在漆黑的背景下緩緩凸顯出來，一條弧線，就像是一彎遮天蔽日的新月，那是火星的地平線，這顆星球背后的陽光照亮了火星的邊緣和大氣。在光明與黑暗的交界處，刺眼而璀璨的光芒像山巒那樣升起，某種震撼人心的磅礴力量在它的背后孕育。

    漫長的黑夜終于過去了。

    太陽再次升起。

    深紅色的大地平原山谷溝壑在聯(lián)合空間站的腳下掠過，麥冬抬起頭，望著前方的光芒，瘦削的臉頰被照亮，她心中忽然產(chǎn)生了一種錯覺……自己正在朝著太陽飛行。

    倒計時十秒。

    老貓的聲音在她的耳機中響起。

    “十！”

    “九！”

    麥冬閉上了眼睛，所有能做的都已經(jīng)做了，她已經(jīng)沒什么可以做的了。

    “八！”

    “七！”

    “六！”

    控制面板上的指示燈亮起，獵戶座二號飛船的電腦開始下達指令，火箭發(fā)動機的渦輪泵啟動！

    “五！”

    細微的震動從身后傳來，緊接著震動越來越劇烈，從座椅到控制臺都發(fā)出哐哐的巨響。

    “四！”

    推進劑灌入燃燒室，點火！

    “三！”

    發(fā)動機的噴管噴吐出明亮灼熱的熊熊烈焰，這一刻它爆發(fā)出的光芒甚至壓過了太陽，龐大的獵戶座二號飛船開始調(diào)整方向。

    “二！”

    女孩緊緊抓住座椅和安全帶，她能感覺到巨大的推力從身后傳來，逐漸增大的過載把她壓在了椅子上。

    “一！”老貓大吼，“獵戶座，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