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jié)
于是第二日就打發(fā)了鄭書梅回去林貴妃處住著,晚上桂巧得空過來,阮氏先拉著看了回,瞧她腰上多了個玉佩,乃是成色上好的墨玉。 阮氏撈了起來,手中握著,“沒記錯的話,這還是三皇子十周歲時,皇上親手自身上摘了給他的?!鼻翱踢€是笑里菩薩,后一刻阮氏已變了臉,“不知道的以為你或是偷拿了三皇子的東西手腳不干凈,知道的只以為我這兒出去的人,竟不知尊卑,將今上的貼身之物隨便掛著?!?/br> 桂巧登時面色發(fā)白,跪在地上,忙將玉佩解下來,急得滿臉通紅,向阮氏磕頭:“并不是奴婢蹬鼻子上臉求來的,是三皇子才剛?cè)疹^西斜時候,與奴婢說話,拿了一個方勝絡(luò)兒去,順手給奴婢掛著的。因急著過來給夫人回話,便沒來得及摘?!?/br> 阮氏聽了這話,嘆了口氣,向桂巧遞出一只手,那手上戴著兩枚指環(huán),一枚嵌紅寶,一枚翡翠戒指。 韶秀在旁吩咐人拿腳凳來,桂巧在阮氏下方就了坐,驚魂甫定,雙目因委屈而發(fā)紅。 阮氏叫韶秀拿個荷包來,好生收著那枚墨玉,親放在桂巧手中,令她握住。 桂巧忙道:“待奴婢回去,就還給三皇子。” 阮氏笑道:“你娘從前在老夫人跟前伺候,你又是咱們侯府里家生的,我知道你品性,金玉奇珍哪有你看得入眼的?!?/br> 桂巧噙著淚,咬了嘴皮,半晌方道:“夫人厚待,奴婢也只敢謹小慎微,從來不敢托大貪功,便是到了少爺跟前,也本分伺候不過,再無他念。三皇子那日來,是要個女工出眾的過去幫他打點絡(luò)子,奴婢到了跟前看了,只因他把自己素來玩的戴的給了人,主要是給了下面的幾個小公主把玩或者串個什么物件。見了少爺?shù)娜缫饨Y(jié)打的得好看,才來要人,奴婢薦了彎月去,不知三皇子作何想,并未叫她。” 阮氏默不作聲聽完,拉著桂巧的手,向旁讓了讓,令她在自己身邊坐下,手指摸了摸她的頭發(fā)和臉頰。 “那三皇子素來是個風(fēng)流貨,闔宮上下無人不知,多的是不長心沒眼力的宮婢去討好,莫一不是圖著攀上他這高枝。但林貴妃家中本無顯貴仰仗,卻能僅次皇后居于西宮,自不是好相與的。那般皇室中人,豈有不看中門第身世的。我是看著你在身邊長大的,不想你惹了禍事猶不自知?!比钍鲜种笓徇^桂巧的臉,細看了一回,氣度風(fēng)姿并不數(shù)給家中幾個女兒,嘆了口氣:“我是早給你想好了出路,只是時候不曾到,你的福氣還在后頭?!?/br> 桂巧臉上方褪下的薄紅又羞得上了臉,只得抿著唇低聲道:“夫人提點,奴婢無敢不從?!?/br> 阮氏又夸幾句好孩子,囑咐桂巧潔身自好之類,讓人賞了些首飾玉佩之類。最后才將那荷包親手系緊,置于桂巧手中。 “這世上賊喊捉賊偷梁換柱之事并不少見,你若不能得清兒喜歡,立足在他身邊,將來縱我愿意做主,怕也要被他那里的人擠兌了去。你這孩子柔善,卻也應(yīng)當為將來出路打算?!比钍吓牧伺暮砂?,笑道:“說了這么多話,也累了,再說一句,你就去罷?!?/br> 桂巧低著頭:“請夫人訓(xùn)示?!?/br> “這件東西來頭不小,要好生保管,要是不慎丟了,追究起來,連我都不好擔(dān)待?!?/br> 韶秀送桂巧到門外,站在廊檐下,小聲囑咐:“捉賊要拿臟,必得人贓俱獲才好。不可太著痕跡。” 這晚上桂巧回到蕭清林處,心事重重,夜里又涼了點風(fēng),竟咳嗽起來。自她搬來,無一個人與她親近,她話不多,且現(xiàn)在行宮這里,帶在身邊伺候的,凈是得臉的宮女,桂巧是借來做女工的丫鬟,萬沒有勞駕她們的道理。蕭清林這里管事的嬤嬤撥下個偏院給她一人住著,便不再管。 至于蕭清林這人,本就想起一出是一出,也想不到這么細致。偏巧他晚間吃過飯,摸到腰上空蕩蕩的,又想起來玉佩給了人,左右無事,白天練劍得累了,思及桂巧模樣姣好,侯府里裝扮與宮中不同,他日日夜夜對著那幾張臉,早已經(jīng)看倦了。打定主意,就帶了一個小廝,過來看望桂巧。 院子里一個伺候的人都沒有,蕭清林徑自來到窗下,示意小廝噤聲,估摸這時辰應(yīng)當還未睡下,便伏在窗上,偷偷看桂巧在做什么。 咳嗽聲隱約傳來,只見桂巧支著個小凳在床,咳嗽時將在做的東西收好,靜靜咳嗽過了,臉色看著十分難受,眉間卻并無矯揉造作,別有一股堅韌。蕭清林身邊無一不是病了就要他幫扶撒嬌的。她慢慢喝完一杯水,仍回床上側(cè)坐著,鞋未脫,就拿起絡(luò)子來編。 平日蕭清林來鬧,桂巧無不是收了活計,低眉順眼回話。當真看她打絡(luò)子,手指動作巧而快,她手指又好看,別無半點裝飾,指甲溫潤干凈。 只耐不過剛編了一小截,就又咳嗽起來,伏在床上,咳得有些作嘔。 蕭清林忙推門進去,親手倒了水,將桂巧扶起來,喂她喝水。 桂巧唬了一跳,趕緊要下床去跪,蕭清林拔高聲音,喝止道:“別動,我喂你就是,你又動來動去待會兒水灑了,弄得你一身都是無事,要弄得我身上也是可怎么好?” 蕭清林眼巴巴看她小口喝,垂著的一雙眼睫顫個不停,喝了兩口就蹙眉不喝了。 蕭清林才剛站起來,她又克制不住咳了起來,他才明白,佯怒道:“你是怕給你喂了幾口水,我的手就斷了不成,今兒要治不住你這咳嗽,我就不走了,就睡在你這院子里。不怕明日我就問孟兄討你進宮,你就莫要在我跟前裝著無事人的樣?!?/br> 桂巧本來按捺著胸中那股想要咳嗽的癢勁,聽蕭清林如此說,心里又急,一咳起來就止不住了,喉嚨干癢得喘息就咳。蕭清林忙命小廝去請?zhí)t(yī)過來,就手喂她喝水,但凡要不從,就拿話嚇她。 也不是就信了他那些沒邊唬人的話,只不過怕蕭清林真要討她過來,得罪了阮氏。只得順從,就靠著蕭清林坐著,直至太醫(yī)進來,蕭清林方才起身讓出位子,讓他好生看看。 作者有話要說: 第一更=。= ☆、捕蟬 本來無一事,但那林太醫(yī),系阮氏選中代替陳太醫(yī)之人,名為林灝堯,三代行醫(yī),至于他入得太醫(yī)院,卻苦于年紀甚輕,在論資排輩的太醫(yī)院不得重用,頗為苦悶。 于是阮氏一問起蕭清林那里情形,他便一一如實相告。韶秀將之送出門外,打發(fā)的銀子是其次,林灝堯只覺自此平步青云不再難求,也無須熬到須發(fā)全白,心中自是歡喜,不消細說。 阮氏一聽便知蕭清林對桂巧頗上心,韶秀捧過茶去,阮氏就她手吃了兩口。韶秀因問:“夫人可有什么要囑咐那丫頭的?奴婢待會去領(lǐng)消暑的酸梅湯,將要過三皇子門前。” 阮氏懶懶看她一眼,啐道:“多事,正好看看這丫頭機靈到底有幾分,三皇子一時興起,她要是真眼皮子淺看不到來日,也由得她去。” 見阮氏捉來瓶中插著的幾朵荷花賞玩,韶秀忙道:“這荷花本來賤,花房的人今日送來,奴婢沒來得及叫人收拾出去?!?/br> “擱著吧,其實也好看,這時節(jié)就它開得多,牡丹開過了,什么花都來搶艷。香氣淡也清雅,不過看有無人賞玩罷了?!?/br> 孟良清前日晚上不曾騎馬出去,昨日不得清靜,心中仍然煩躁難當。第三日上忍無可忍,向阮氏請辭,本硬著頭皮想了一堆說辭,要么身體不適有幾味藥只有家中才常備,行宮里難找得出來,要么就說忠靖侯寫了家書叫他回去。 誰知阮氏欣然答應(yīng),親送了他到門上,殷殷囑咐回京之后多留心身體。四個小廝跟著,杜羽也在其中,丫鬟們乘馬車過幾日才到京,家中不是無人伺候。 孟良清本來不宜騎馬,但離開南林行宮,消得小半日,換乘一匹驊騮疾馳,至于京城,因體力實在難支,才入府更衣,吃過藥小睡兩個時辰,讓人去雇來一輛尋常馬車,自著青衣小帽,但求不引人注目,出得城去又連日趕往夢溪縣。 到夢溪時是晚上,只得在城中客棧歇了一晚,天剛亮就命人去沈家送信。 那時沈寒香得了信猶自難以相信,她一身素服,站在門上,請那送信的小廝入內(nèi)用過茶點。小廝跑得氣喘,拱手為禮道:“咱們少爺昨夜就到了夢溪,只是夜里,怕唐突了小姐,一夜未眠,要是沈姑娘不去,奴才可交不了差,回去要挨一頓打。” 沈寒香手里捏著孟良清讓人遞來的信,他無上門的打算,也斷無上門來的道理。 沈寒香為難道:“家父仙去,家中事忙,要尋個什么由頭出門卻不好說?!?/br> 那小廝抹了抹額上出的汗,小聲道:“只消得小姐一個半個時辰的,要么咱們少爺來吊唁沈家老爺也成,不過不知道小姐這里是否方便?!?/br> 沈寒香想了又想,搖頭道:“此舉不妥,即便是吊唁,也斷無到我這里來呆上半個時辰的道理,也說不上話。你們住在哪里?” 小廝將孟良清住的地方告知,沈寒香心里有數(shù),已有一番計較,就打發(fā)了他去。吃過晚飯就叫一個丫鬟穿著自己衣裳,躺在自己床上。此舉與孟良清卻不謀而合,她先換了小廝衣服,叫三兩也換了,先去沈柳德處,沈柳德一聽要去見孟良清,礙于孟良清身份特殊,不敢怠慢,帶她二人至于門上,說要讓他們出去買幾樣吃食。 沈寒香一出了府便著急穿街過巷,腳下生風(fēng)。心里仿佛揣著塊火炭,三兩在后小聲叫:“姐兒等等我?!?/br> 沈寒香回頭一看,三兩已累得坐在路邊上,沈寒香忙去拉她起身,低聲道:“咱們出來,回去晚了不成,過了亥時,門上落鎖,只有在大街上睡一夜了,這街上也是睡得的?” 三兩才揉著腳踝站起身,二人緊趕慢趕,不過一刻鐘也就到了孟良清住下的客棧,自后門溜入,上了二樓,識得天字號房。 見門前無人守候,沈寒香忽不敢進去了,在門口站了會,叫三兩先去敲門。 那邊孟良清正在屋里等得煎熬,不知沈寒香今晚到底竟來不來,開門時三兩正預(yù)備敲門,碰了個對面。三兩忙紅透臉低頭,孟良清一見她模樣,便知是個姑娘家。 沈寒香就在回廊拐角上站著,孟良清親走了過去,沈寒香一時怔怔站著,身上穿的小廝衣服,又作男子裝束,頗有點不知道怎么辦了。 “站著做什么,屋里說話去?!泵狭记宓攘艘煌砩希藭r也不避嫌,就牽了沈寒香的手進門去。 屋里兩個小廝出來,三兩也在外守著,屋內(nèi)就剩得他兩個,饒是沈寒香前前后后活了這么多年,也不禁窘得滿面通紅,一是沒有成親前與夫君見面的道理,二是她信中已推了這一樁婚,卻不想孟良清竟找了來。 兩人都要說話,孟良清見沈寒香欲言又止,便道:“你先莫要說話,先聽我說?!?/br> 沈寒香只得斟茶,她頭上包著小廝的頭巾,一身的粗布麻衣,與孟良清又久不曾見面,此時二人對著,只不敢看他。 “老大人去了是一樁,我也有一言今日不吐不快?!彼麨樯蚝阕M茶杯,手卻有些發(fā)抖,“當日是要尋一寒門結(jié)親,但我的性子,也不是任誰都愿意娶進家門,且是正妻,不是妾不是通房丫鬟,將來便是侯府的女主人。那日我不曾把話說得明白,今日你來,我這句話要說明白?!泵狭记逄蛄颂蚋稍锏淖齑?,沈寒香遞上茶去。 他喝了一口,垂著頭,額上密密匝匝盡是汗珠。 連夜奔波,臉色也不好,心里卻鼓噪,非得將話說得明白:“我們自小一處長大,一年里見得幾回,也屬于尋常,但那日有人來殺我,你替我作掩護,你可還記得?你拿了我一塊玉佩去與戲園小廝作周旋,那時我便覺,將來縱要滾油中來去,你也有那等膽色與我一并直面?!泵狭记逭f了心中憋悶數(shù)日的話,面上松了些,雙目直視沈寒香:“在大音寺那日,我并未想得清楚,我心里并非只要個寒門女即可,換了旁人我仍是不肯,一怕耽誤了女子大好芳華,二則我今日才知,我心里非得認定,才能同舟共濟,兩不生疑?!?/br> “所以孟大哥這是要拉我一同上賊船了?”沈寒香摸著杯壁,茶水溫?zé)幔狭记宓哪樤隍v騰白煙里看著模糊又清晰,只消得湊近一些,那眉那眼,俱如畫中人一般。 “那你要不要上來?!泵狭记逖劾锖Α?/br> 那一瞬里沈寒香眼前浮現(xiàn)許多畫面,前世與李珺互相怨憎,今生至今不曾上岸。 “三年為期,你要是等得了三年,我便與你為妻?!鄙蚝愦鼓康馈?/br> 于旁人而言,三年或許不算什么,于孟良清而言,三年里他必得保得自身無恙,其次得拒他人為妻,才能換得沈寒香過門。 “那就三年。”孟良清應(yīng)道,喚入門外二人,捧入一壺上好惠泉酒,各自三杯為禮。 沈寒香喝得臉頰發(fā)紅,亮出杯底,孟良清這才放下心來,二人出了屋子,站在廊下,孟良清一手搭在沈寒香手背上,低聲道:“三年孝期一過,我定娶你為妻?!?/br> 當夜已過了亥時,三兩才伴著沈寒香回到府中,彼此睡下不提。沈寒香心里卻多裝了一個人,一樁事。 次日一早,陽光穿破窗欞,沈寒香一早起來,沈平慶喪禮之后,一日中仍要去馬氏那里伺候湯藥,再與沈母、徐氏問安。因沈平慶忽然去世,三年內(nèi)子女不得婚嫁,李知縣讓其夫人來告知,說李知縣的母親有恙在身,須行沖喜。沈蓉妍此時不得出嫁,只得另娶,娶的確是沈寒香的舊相識,陸水雙。 沈柳德三年內(nèi)也不得婚配,徐氏早前為其議定的司徒家二女暫時不得過門,不過司徒夏明以為此舉甚好,托徐氏為其長女物色一門好親事。不過面上文章,徐氏虛應(yīng)著,不曾放在心上。 且說曾跟隨沈平慶至于慶陽那個小廝鄒洪,返回夢溪之后,鎮(zhèn)日藏在家中不曾出門。驟然官差上門,唬了一跳,跪在地上哆哆嗦嗦不敢說出半句話來,問什么只管都說不知道。 陳川捉了鄒洪關(guān)在牢房之中,令他仔細回想沈平慶在慶陽時都發(fā)生了什么。 那鄒洪只顧著說不知道,成天裝瘋賣傻,也無人能奈他何。 時日拖得久了,鄒洪的妻子有孕,自鄒洪入獄之后,無人照拂。使了五錢銀子,給鄒洪送吃的,夫妻二人對著流淚,鄒洪之妻不由大罵:“你要再守口如瓶,將來連兒子的面都見不上了!” 鄒洪見妻子劉氏大著肚子,仍然瘦骨嶙峋,不得已之下,趴在牢房欄桿上,叫獄卒叫來cao辦此案的捕快,將所見所聞一一托出。陳川聽了,與那鄒洪安慰道:“你妻兒我自會照拂,只是茲事體大,縱然有你一人指認亦不夠,我放了你歸家,全憑你妻兒在家可憐,萬不得離開夢溪縣半步,否則有人害你性命,卻不是我可保得的?!?/br> 那鄒洪在獄中呆了近半月,一得自由,便讓妻子收拾枕箱,將家中幾十兩積蓄悉數(shù)帶上,想要離開夢溪,只以為這就逃出生天,卻不知此行艱險,另有捕蟬在后者。 作者有話要說: 喝了點小酒,耽誤到現(xiàn)在,不過還是二更啦。。。。 晚安 ☆、出路 鄒洪之妻正有六個月身孕,趕路不便,于是只帶了幾件換洗衣服,一點盤費,預(yù)備天亮就走。 日頭西斜時,鄒洪在院里大石頭上坐著長吁短嘆,大門未關(guān),他在沈家時候玩得好的一個兄弟,本是沈平慶跟前的人,沈平慶這去了,他院子里但凡不是家生的都打發(fā)了去,如今用不得那許多人。這個范良從前與沈柳德交好,沈柳德十七歲上學(xué)堂里去就帶著他,如今沈柳德當家,就讓范良仍然跟著他,不必打發(fā)出去。這日因聽說鄒洪被放了出來,提著兩條七八斤的大鮮活魚,叫鄒洪的渾家拿去做了。 鄒洪此人喝過酒就十分聒噪,兼平白遭了一次牢獄之災(zāi),心中不平,一手持著筷子比劃,滿嘴唾沫星子橫飛,與范良勾肩搭背道:“老爺這回去了,砸爛不少人的飯碗,老弟是個氣運亨通的,不似我,這要落得個半夜奔逃的苦命。” 范良喝酒從來存三分清醒,此時醉眼懶看鄒洪,順著他的話往下探:“嫂嫂如今有身子,怕是不好出遠門罷?你家里rou鋪不管了?” 鄒洪打了個酒嗝,噯出口氣,猛一巴掌在大腿上抽得“啪”一聲響,破口大罵一番,屁股底下椅子一個翻轉(zhuǎn),被范良一把撈住,泥鰍似的攀在范良身上。 “這回是完了,那邊我收了封口費,卻向官府供了話出來,這趟能出來全憑你嫂嫂肚里有個東西,不然連這一時半刻都回來不得,就要推上斷頭臺嘍。”鄒洪搖頭嘆氣,那范良有心套問他的話,便摸了個一清二楚。 月上中天之時,范良才離開鄒洪家,草草安慰幾句,拿出身上帶著的二十兩銀子,鄒洪千萬謝過。 范良本只是去找鄒洪喝酒,不想知道了這樣大的一件事情,直接到沈柳德跟前,一五一十回了這話。沈柳德忙叫人去看住鄒洪,范良被沈柳德一吼驟然回過神,驚得一腦門冷汗,酒勁全都散了。 沈家十數(shù)名家丁各自手持火把,堵在鄒洪家門口,一小廝上去敲門,口頭不善:“叫你們當家的出來,咱們老爺有話問?!?/br> 范良一來一回半個時辰,那鄒洪早已經(jīng)登船離開夢溪,鄒洪大肚子的媳婦出來,哪見得棍棒,當即嚇得一陣尖叫。 一眾下人正要沖進去搜家找鄒洪出來,沈柳德忙才趕來,喝禁一干人等,向鄒洪家的說:“嫂子莫怕,前次我爹赴慶陽督工,是鄒洪陪同,因有幾句內(nèi)情想要詢問,不知方便不方便讓我進去?!?/br> 鄒洪媳婦一手搭在滾圓的肚子上,口中直噓氣,半晌方才鎮(zhèn)定下來,回道:“那殺千刀的東西已慌慌張張走了,只收拾了幾件衣裳,也不知道寒暖,我這命才苦喂,新老爺來了,就請進,少不得讓你們看看我那當家的在不在,免得說我滿嘴渾話。” 沈柳德將信將疑,使兩個人進去看了看,確實鄒洪已走了,便帶著眾人趕去渡口,只因鄒洪出來便就讓他媳婦去叫好了船家,此時船已走得遠了,岸上連半只船影也看不見,唯余一江的蘆葦?shù)褂啊?/br> 沈柳德趕忙報官,李知縣衙中已睡下了,便叫明日再來。恰逢陳川與牛捕頭在街上吃小點,沈柳德也進了同一間鋪子,彼此寒暄過了。 陳川抬眼一看,見沈柳德帶著眾多家丁,此時范良來問,都叫進來坐著怕不夠地方坐,沈柳德便叫他帶著家丁們先回去,自己這里坐著與陳川、牛捕頭吃酒和小食。 “先不說爹沒了手忙腳亂,從前我也是只讀書的,哪管得這么多事,家頭那么些嘴巴要吃飯,治喪就去了千兩銀子,如今用著夫人、老夫人那里的私錢,我這心里愧疚得很?!鄙蛄逻B連搖頭,“但凡有點子辦法,我也不會鬧到衙門里去。俗話說了,八字衙門向南開,有理無錢莫進來。不過希望知縣大人看著馬姨娘的面子,能幫襯一點,且我們也占理,不是無憑無據(jù)告他?!?/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