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節(jié)
許久,祖母才低聲說想見阿芷。 他連忙命人去襲家傳話。 可是此刻看來,祖母這是裝病,為的只是讓阿芷過來一趟,方才大抵是百般游說了一番,阿芷卻是無動于衷。再想到母親方才跪在地上的樣子……他苦笑著,已經(jīng)沒脾氣了,對香芷旋道:“沒事,沒事。天色不早了,你家里事情也忙,我就不留你用飯了?!?/br> “嗯?!毕丬菩χc頭,向外走去。 香大奶奶一路送到了垂花門外,低聲解釋道:“我也是沒法子,婆婆說老太太病重,我要硬說沒事的話,少不得給我扣一頂不孝的大帽子。這本身就恨不得讓你大哥把我休了呢,我實在不敢將把柄送到她手里?!?/br> “你有你的不易,我明白。”香芷旋不在意地笑了笑,“我先回府了。” “回去吧,你家里也一堆事呢?!毕愦竽棠桃痪涠嘤嗟脑挾疾徽f,目送香芷旋上了馬車,這才轉身回了內(nèi)宅。 大太太數(shù)落的一番話,老太太初時聽了,是真的生氣了,第二日真的是連飯都吃不下。可到底不是那經(jīng)不得事情的,緩了一天就見好了。 見好之后,自然是咽不下那口氣,將大太太喚到了床前,說你既然一心想見見阿芷,想有個回旋的余地,那么就不妨以我病重為由,將阿芷請過來。你想說什么都與她好生說說,只是她自來有主意,定然不會輕易被打動。到時候若是她態(tài)度堅決,你怕是要少不得低聲下氣,甚至于,要下跪賠罪。仔細想清楚,我能做的也就這點兒事情了。到底還是擔心兒子連官職都丟掉。 大太太鄭重斟酌了兩日,又聽說大老爺在外的情形依然艱難,狠一狠心,答應了,隨即又跟老太太好一番賠罪,說之前的話都是有口無心,可千萬不能當真。 老太太乘機拿喬,說我老糊涂了,什么事都不會放在心里了,你好生斟酌怎么與阿芷說話才是,我也不能幫你什么。 大太太一聽就急了,要是沒個人幫著,她哪兒說得動香芷旋?由此慌忙跪在老太太面前,好一番哭天抹淚。 老太太這才勉為其難地說,行啊,到時我看情形幫著說幾句話。 香大奶奶是聽下人與她說的這些,當即就忍不住地笑,知道老太太只是要收拾大太太,也就樂得看熱鬧。 阿芷雖說年紀小,可什么事一旦認真表態(tài),就是如何都不給人回旋的余地了。若非如此,當初與香家要銀子,香家也不會給她了。所以眼下這件事,阿芷過來只是走個過場,大太太肯定不能如愿,老太太擺明了是讓她出丑難堪。 那對婆媳相互拿捏斗氣,她才不會管。讓她們針對彼此也好啊,把力氣都用在對方身上,也就沒力氣再管爺們兒在外的事情了。是以,心里清清楚楚,也沒讓人事先給阿芷交底。 進到老太太的院子,還沒進屋,她便聽到了大太太暴躁的埋怨聲、香若松無奈地規(guī)勸聲。老太太倒是安安靜靜,半晌才說了一句:“我累了,你們下去吧?!?/br> 香大奶奶聞言連忙避到了耳房去。不需想也知道,大太太被老太太擺了一道,下跪的事都做了,卻是一無所獲,臉色不知有多難看。 ☆、85|81.5.8 襲朗站在屋子當中,聽著老太爺語聲吃力地對他說了半晌。 他搖了搖頭,“請封世子的事就不需提了,我沒那份閑心,眼下你安心將養(yǎng)才是正理。這個時候提這件事,不知情的還以為是我脅迫你有此舉?!庇纸忉層H自去請名醫(yī)過來的原因,“這段日子你總不見好,太醫(yī)無能為力,勸我另尋良醫(yī)。我既是清楚有專治此癥的名醫(yī),便請來給你看看,對外有個交代而已。別的就不需說了?!?/br> 老太爺神色黯然,半晌點一點頭,從枕下摸出一串鑰匙,很緩慢地道:“外書房里上鎖的抽屜、柜子里,存放的都是一些事關重大的公文卷宗,你得空就看看,由此能知道哪些人是與我面和心不合,哪些人是與我心合面不合。這不是為你,是為了襲家。” 襲朗接過鑰匙,沒搭話,只是道:“好生歇息,遵醫(yī)囑服藥,平日不妨看看書消磨時間。”鑰匙一定要收下,可是,打不打開那些抽屜、柜子,就不一定了。他并不見得需要前人的影響才能過得更好。更何況,這個父親……也只是他名義上的父親,不能夠完全信任。 老太爺慢慢地點了點頭。 襲朗轉身離開,去見寧氏。 寧氏正頭疼著,讓襲朗落座之后就苦笑道:“今日我命人回娘家問了問我三嫂,她說不需我們勞神——是我三哥走的時候說過的原話。” 襲朗并不意外,笑了笑,“家里的情形,三舅眼下還看不分明,不愿意我插手也是情理之中?!?/br> 寧氏嘆息一聲。的確如此。三哥對襲家父子間多年的罅隙是很清楚的,卻無法知道近來府里的是是非非——再怎樣,她也不能將這些上不得臺面的事告訴娘家。到了眼下,娘家不能不擔心老天爺出手拆老四的臺,一個不留神,事態(tài)就會失去控制。與其要擔心著那樣的局面,還不如聽天由命。 襲朗又寬慰道:“這話既然是明宇提出的,他定會暗中相助。便是有個什么事,他也會及時告訴我們,出手相助。” 寧氏點頭,面色卻是有些沉重,“放心,這些我明白。只是有些啼笑皆非?!睂幖矣趾螄L不需要襲朗的照拂,只是襲朗當家之后,先遇到的便是這件事,日后再來一兩次的話,他怕是就會沒了耐心,再不管寧家前程的起落。 襲朗不難想到她的擔心,寬慰道:“襲家與寧家是姻親,再怎樣都不會生嫌隙。眼前這件事不欲讓我介入,也是好意,情有可原。” 寧氏這才透了口氣,“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背亮顺劣值?,“只是元娘總是心里不安生,擔心因為自己的緣故,害得親人卷入沒必要的是非之中。偏生我三嫂這幾日火氣大得很,動輒數(shù)落她,我不便說什么,只能讓她往我這兒勤走動些。她與你情同兄妹,芷旋又是會說話的,在一起說說話,總能開解她一些?!?/br> 她到底是襲朗的繼母,說起娘家那邊,便只論自己這邊。對于香芷旋,則因著婆媳情分越來越親近的緣故,便喚了閨名。 襲朗自是不會反對,“是該如此?!毖劭粗搅苏埌驳臅r辰,而阿芷是不能趕回來的,便解釋了兩句。 寧氏平日也留意著香家那邊的動靜,知道正是雞飛狗跳的時候,自是說探病是應當?shù)?,還讓襲朗得空就去看看——自然只是隨口一說,清楚他才懶得理會打心底就不屑的人。 過了一陣子,錢友梅和襲刖、蔚氏帶著安哥兒、宜哥兒先后而至。 幾個人圍坐在一起用過晚飯,這才各自回房。 香芷旋回到府中,先去了婆婆房里請安。 寧氏就笑著詢問:“你祖母身子情形如何?” “沒什么事?!毕丬菩诓粚π牡氐?,“老人家生病了,就想與我說說話。下人擔心我不懂事不肯回,便有些夸大其詞了?!?/br> “沒事就好?!睂幨洗叽偎胤?,“不早了,想來你還沒用飯,快回房去吧?!?/br> 香芷旋稱是,回了清風閣。 剛換上家常的穿戴,丫鬟便擺好了飯菜。她笑著喚襲朗,“與我一起吃點兒吧?一個人吃飯,總是沒滋味?!?/br> “這是在抱怨我么?”襲朗笑著起身,“平日多說也就陪你吃兩頓飯?!?/br> “就抱怨了,怎么著吧?”香芷旋道。 襲朗挑眉,笑意更濃,“這話可是地道的京腔了?!?/br> 香芷旋笑道:“是嗎?那好啊,我總算是入鄉(xiāng)隨俗了?!?/br> 相對用飯時,她與他說了回香家的經(jīng)過,末了道:“大太太很明顯是沒了主張,被老太太擺了一道,丟了顏面,日后家里怕是更不安生。不定哪日,怕是就要我回去探望她了?!?/br> 襲朗訝然失笑。襲府的人,一度斗來斗去的,都是男子在爭奪利益,女子行事只管隨心所欲,怎樣都不算出格。像香家這樣,內(nèi)宅的人雞飛狗跳,于他而言,還真是新鮮事。 隨后,他提了幾句寧元娘日后會不時上門的事,“要是不投緣,也不需勉強自己。要是投緣,只當多了一個meimei?!?/br> 香芷旋笑著說好。寧元娘、寧二娘等人近期也來過幾次的,只是總是來去匆匆,要么就是趕上她有事,沒機會好生坐在一處說說話。唯一讓她有印象的見面,是喪事期間,寧元娘與下面幾個姐妹前來哀悼。 寧元娘當真是個美人兒,是與被襲朋休掉的洪氏齊名的貌美,并且才名在外,身形窈窕,面若桃李,氣質(zhì)清冷。不是尋常閨秀可以比肩的。 知道寧元娘與襲朗有著兄妹情分之后,她都覺得寧元娘更似襲朗的meimei——氣質(zhì)是很相近的。襲朧呢,到底還只是個小女孩兒。 自心底,她對寧元娘雖然好奇,心態(tài)卻是與襲朗一致的。有些人再出色,也不見得與自己有緣,不可強求。 尤其她這樣的性情,是無法主動迎合誰的,勉強自己也沒用。 翌日一早,請安之后,襲朧陪著香芷旋去理事的花廳,自然是有話說的,“我聽娘親說,我大表姐日后要不時登門呢?!?/br> “是啊?!毕丬菩蛄恐u朧的神色,“你不高興么?” “只是有些頭疼罷了?!币u朧直言道,“大表姐貌美有才,但是總把我當小孩子,我跟她坐在一處,總是無話可說。偏生她一過來,我還要作陪?!闭Z必,蹙了蹙眉。 香芷旋失笑,“也不必為此事煩惱,要是實在不愿意,只管找些事情做,這樣推脫起來也能心安理得。本就是近親,不必拘泥于這些小節(jié)吧?”末了又叮囑,“自然,你要問過母親,母親答應了你才好這樣做。人與人做派不同,我的想法興許與京城人的看法迥異。” 襲朧卻是認真思索,又笑道:“我上午要跟著娘親學算術,下午呢,我趕緊讓娘親給我請個繡娘,專心學習繡藝。嗯!這樣就沒時間陪著別人了?!?/br> “是啊?!毕丬菩χ罅四笠u朧的手,“可也沒時間與我一起做針線了,你這個小沒良心的。” “怎么會呢。”襲朧笑著反手握了握香芷旋的手,“一般人上午是不會出門的,都要考慮別人家里事情忙,要等到下午——我上午只需與娘親學一個時辰的算術,午飯之前還是有時間去找你的。你現(xiàn)在處理家事越來越快了,巳時之前就回清風閣,我沒說錯吧?” 香芷旋不由笑開來,“先去與母親商量。萬一母親不答應,你可不能怪我多話卻不能如愿啊?!贝蛩愕迷俸茫L輩不同意也不行的。 “嗯!那我先去找娘親說說。你就放心吧,我是怎樣都不會賣了你的?!币u朧笑著轉身,回了寧氏房里。 寧氏一聽女兒要正經(jīng)學習針織女紅,高興還來不及。有個專門的師傅指點,再加上老四媳婦的影響,往后女兒的針線活計必是百里挑一的。一聽女兒說完,就吩咐管事mama去找人了。 襲朧高興不已。就如母親說的,親人、親戚也是要講究緣分的。她與幾個表姐都無緣,總不能勉強自己。有這惺惺作態(tài)假意逢迎的功夫,不如聽從四嫂的建議,多學點兒東西,不管有用沒用,總是藝不壓身。 寧氏到了下午,才回過味兒來,看清楚了女兒的小心思。也罷,反正是打斷骨頭連著筋的表姐妹,平日便是疏于來往,對外也是要站在一處的。 寧元娘過來了。 香芷旋午睡醒來就聽說了,忙換了身衣服,去了婆婆房里。 寧元娘身著涂白春衫、煙青月華裙,頭上除了簪釵,再無別的墜飾,很是素凈。 很明顯,是個考慮周全的女孩子。知道襲家還在孝期,穿戴也便很是素雅。有多少人真正懷念故去的人是一回事,一身大紅大綠珠光寶氣上門,總是有些不妥。 寧元娘在這期間,也在打量著香芷旋。 上次相見,香芷旋重孝在身,雙眼有些紅腫,言行舉止優(yōu)雅大方,不言語的時候卻透著孩子氣。是讓她感覺特別矛盾的一個人。 可這個人,是四哥愿意照拂厚待的,自是有她不同于常人的優(yōu)勢。 是以,她從沒小看過這個孩子氣的四嫂,并且很多時候都想過好生來往。只是孝期之后,姑姑就將持家的權利交給了兒媳婦,做起了甩手閑人,這個比她年紀還小的四嫂就忙碌起來,偶爾登門,也總是無暇坐到一處進一步接觸。 兩個人俱是掛著含蓄的笑容,上前見禮。 寧氏看著她們,心生笑意。元娘已經(jīng)出落成美人了,而芷旋如今卻還是個美人胚子,讓人驚艷的時候在后頭。念及此,便想著,日后要多在膳食上花些心思,幫忙好生調(diào)理著才是。等到孝期結束,只望著老四夫妻倆能讓她快些抱上孫子。一面憧憬著,一面讓兩人落座說話。 這時候,元寶期期艾艾地走進門來,找到香芷旋,立刻搖著尾巴跑到了她腳下。 “你怎么來了?。俊毕丬菩粗獙?,柔聲詢問。 寧元娘則是目露驚喜,“呀,真可愛?!庇挚聪蛳丬菩?,“四嫂——哦不,四表嫂,它叫什么名字?” 香芷旋這才沒再克制俯身撫摸元寶的舉動,笑著答道:“它叫元寶。” “叫元寶啊……”寧元娘臉上盡是柔軟的笑意,起身到了元寶跟前,蹲在地上,摸了摸它的小腦瓜,末了,手輕輕地捏了捏它寬寬的嘴巴,“長得真好看,我都沒見過這種模樣的小狗呢。四嫂——啊不,四表嫂,元寶以后能長到多大的個子?” 寧氏與香芷旋為著她一再地稱謂出錯皆是忍俊不禁。 香芷旋就道:“喚我四嫂也很好啊,這樣不是更親近嗎?”又對寧氏道,“母親,您說是不是?” 寧氏笑吟吟點頭,“對,我也是這么想呢。元娘,既然你四嫂都說了,也不必拘泥于那些虛禮。在外人面前注意些就是了?!?/br> 寧元娘先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之后由衷點頭,“四嫂說的是,我以前對四哥也是這樣,不喜歡表哥那種稱呼。省去一個字,就親近許多?!?/br> “我也是這么想呢。”香芷旋笑著附和,這才回答之前的問題,用手比劃了一下,“往后元寶會長到很大的,起碼立起來的時候比我們還高?!?/br> “真的?”寧元娘滿目驚訝,“我以前只在街頭見過柴犬、狼狗,這種樣子的倒是頭一次見。四嫂啊,是你還是四哥尋來養(yǎng)著的?” 寧氏見兩人找到了共同話題,便不等香芷旋搭話就擺一擺手,“你們這兩個孩子,去別處說道這些吧,我也不懂這個。午間有點兒事,我都沒睡午覺,這時還真有點兒累了。” 香芷旋自是清楚婆婆為何這樣說,就順勢對寧元娘笑道:“去我那兒坐坐?” “好啊?!睂幵锸且灰姷截埞肪妥卟粍拥娜?,試探著將元寶抱起來,見小家伙雖然不滿地哼哼,卻也沒劇烈地掙扎,笑容愈發(fā)燦爛,“我抱著它過去好不好?” “嗯!”香芷旋自然是由衷點頭。元寶被人這樣喜歡,她何嘗不是滿心歡喜。 去往清風閣的路上,元寶哼哼唧唧了一會兒便安靜下來,乖乖地蜷縮在寧元娘臂彎。 小狗小貓是最敏感的,如果不是遇到真心喜歡它們的人,早就拼命掙扎了。 香芷旋愈發(fā)覺得寧元娘與襲朗更似兄妹了——襲朧也喜歡元寶,卻不是寧元娘這種從心底里透出來的喜歡,元寶對她便總是有點兒抵觸。 到了清風閣,落座之后,兩個人順著元寶這話題,提到了夏氏夫婦,提到了那一園子大狗。 寧元娘一直認真聆聽,滿臉憧憬地道:“四嫂,不是我說,嬸嬸可真是好福氣。要是換了我,早就高興得分不清東南西北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