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jié)
他下手狠,打人時尤其不能見血,一見血就收不住力道了。蔣松到底哪兒傷到了,他不得而知,只是后來聽說那廝在家中躺了幾個月才能下地。 秦明宇倒還好一些,打得襲朋鬼哭狼嚎的求饒的時候就惡心了,懶得再動手。 原本是幾個少年人打架的事,卻鬧大了——淮南王自幼就喜歡四處游玩,那日回京時路過護城河,將這件事看的清清楚楚。 而秦明宇是淮南王的親表弟。 淮南王細問了問怎么回事,末了來一句:“怎么不把這倆狗東西打死呢?”轉頭去了宮里,跟生母慧貴妃說了這件事。 慧貴妃轉頭告訴了皇后。 一后一妃不合,但是有個共同點:都是無比膩煩太后。眼看著皇上對太后也是越來越不能忍了,這件事就給了兩人一個出氣的機會,先后與皇上、太子婉言說了這檔子事。 皇上只當做一件趣事,一笑了之。 太子卻記在了心里,先去找秦明宇說了半晌的話,過幾日就將彈劾二老爺?shù)恼圩诱砗?,送到了皇上面前,并且說父皇便是有意賜給襲府一個爵位,也該由襲兆謙的子嗣承襲,這爵位該給已故的襲家為國捐軀的次子才是——他捐軀之后,您沒追封爵位啊,追封個爵位的話,不是更妥當一些么。 皇上就說,那不是襲兆謙沒那個意思么?跟朕說子嗣少不更事,得了爵位反倒會浮躁起來。 太子笑,說真是這個理,爵位懸而未落,有的人就張狂了起來。 皇上想想,可不就是么,襲朋、蔣松這就張狂得沒個人樣兒了。想收回成命,卻顧及著金口玉言不能失信,索性把球踢給太子,說因著襲兆誠子嗣言行囂張的事,心思有所動搖,有意把爵位賞給襲兆謙已故的子嗣。你去問問他們是什么意思。不,只問襲朗就行,少年人看待事情反而更公允。 太子到了襲府。 他那時候正被父親逼著去給蔣家、二老爺謝罪,自是不肯的。被父親賞了一頓鞭子。 襲府闔府相迎,太子卻只與他說話,先表明皇上是什么意思,又問他的想法,還說不急,你考慮三日給個答復即可。 他說不需那么久,現(xiàn)在就能答復,爵位追封已故之人即可。 太子又說,你這三言兩語,可是把你二叔得罪了,我給你找個差事吧,進宮做個侍衛(wèi)如何? 他笑著搖頭,說要是太子真有意栽培,不如幫我向圣上求情,允我從軍。 太子沉吟半晌,不無擔憂地看了他許久,說要是你心意已決,日后我會盡力成全。 私底下把話說準了,還是要先解決大面上的事情。 他與秦明宇仔細斟酌了幾日,把所知的幾樣二老爺?shù)淖镒C輾轉交給了言官。那幾份罪證可不是之前小痛小癢的彈劾之詞,是可以查證的。那時他真是不想過安生日子了,父親被牽連他都不會后悔。 其后,上彈劾奏章的言官在太子、淮南王幫助下,成功的讓二老爺被打發(fā)回家。細想想,皇族那兄弟倆齊心協(xié)力的事情,好像只有那么一件事。 皇上發(fā)落了二老爺,卻不想讓父親心生芥蒂,轉過天來下旨,追封他的二哥忠毅候。 皇恩眷顧,也不能避免父親被二老爺?shù)氖虑闋窟B,讓言官狠狠地彈劾過一陣子,焦頭爛額,恨不得將他活活打死,說他簡直就是襲家的煞星。是費了天大的力氣,才將風波、流言平息下去,自請罰了半年俸祿了事。 二老爺就是這樣賦閑在家的。 他就是為了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決心離開京城從軍打仗的。 甚至想過再不回來。 而在別人看來,是父親為了懲戒他這個只盡忠不顧孝義的子嗣,將他扔到了軍中。父親多會做人呢,他對二老爺有點兒法子,卻算計不過父親——反正好名聲給父親就對了。 始終沒覺得解氣,卻足夠讓老夫人與二房對他恨之入骨。離京之前,老夫人沒少做惡心事,一心要毀了他。他也沒少與老夫人對峙。 在他看來,自己只不過是打了一場架,碰巧引發(fā)了一連串的事,順著心思、形勢懲戒了二老爺而已——太子、淮南王那時候的心意是不想讓二老爺成氣候,不想太后又多一個爪牙,更不想二老爺把父親也拉到太后那邊,多明顯的事。 可在老夫人、二老爺看來,他連打架都是有意為之,是從那時就要置二老爺于死地。 那時還是有些沖動莽撞,哪兒有那么深沉的心機?真要有他們以為的那么厲害,那時一定會讓二老爺充軍發(fā)配、讓父親無法再在朝堂立足。 真的,他那時都快煩死父親了。 真正讓他心思縝密、性情沉穩(wěn)下來的,是從軍征戰(zhàn)的歲月。那些狼煙遍地的歲月,他開始回憶整件事,懷疑父親那時是唱了一出戲,只是不肯跟他說哪怕一句心里話。 父親怎么可能愿意看到二老爺加官進爵?整件事他獲益最多。 這樣深想的話,父親可惡至極,可也可怕得很。 自私到一定地步,卻還八面玲瓏的人,如何不可怕。 他想,日后可要加小心了,不然不定哪天父親就會挖個坑,把自己埋在里面,不得脫身,只能做個牽線木偶,任由父親cao縱。 ** 含笑撩了簾子,瞥一眼襲朗,又以眼神示意香芷旋。 香芷旋放輕腳步,去將含笑送來的藥碗接到手里。 含笑轉身退下。 香芷旋走到襲朗近前,故意輕咳一聲。 襲朗手里旋轉的裁紙刀停止旋轉,被他信手放到矮幾上,又接過藥碗,一口氣喝下。 香芷旋已轉身取來一杯溫水。 他喝了一口水,問她:“怕不怕苦?” 香芷旋笑道:“怕苦,但是更怕生病,服藥時這樣想著,就能一口氣喝下了?!闭f著將一塊窩絲糖給他剝了油紙,送到他唇邊,“先苦后甜,吃一塊。” 襲朗嫌棄的別開臉。他不喜甜食,再說了,大男人服藥之后哪兒有吃糖的? 香芷旋扁了扁嘴,之后就送到自己口中,還瞇了眼睛笑看著他,“很甜呢,怎么這么甜啊,為了此刻這一點兒甜,讓我服藥我也愿意?!?/br> 襲朗被她引得笑了,展臂勾低她,“真那么甜?” “自然是真的,不信你嘗一……唔……” 她語聲被他一記火熱的親吻打斷了。 口中香甜很快被他掠奪去,他口中殘存的苦澀則在唇齒間擴散開來。 苦啊,真苦。 壞,這人是真壞。 她蹙著眉推開他,小手抹著唇,隨后訝然地瞪著他。 糖呢?這么快就被他搶走了? 她扭頭又剝了一塊糖放到口中,過了片刻,神色才不再擰巴了。 襲朗看著她,暢快地笑起來。 “你都壞的沒個樣子了?!毕丬菩謿庥中?,轉到他身后,環(huán)住他頸部,低頭用下巴摩挲著他側臉,“剛才在想什么?。俊?/br> “在想以前的一些事。”他說。 “跟我說說?!毕丬菩H了他一下,“我先跟你說點兒事情,然后你再跟我說,這樣很公平的,對吧?” “嗯?!币u朗忍著笑,點了點頭。她又犯孩子脾氣了。 香芷旋說的是錢友梅的事,并且告訴他進展:“方才小蓮借故來找薔薇說話,說三奶奶照我出的主意去做了,日后有什么事,也會找個口風緊的婆子來傳話的。” “了不起?!币u朗夸獎她。 香芷旋卻想到了他讓香若松辦的事,“什么時候見效啊?我是不心急,但你好歹給我個大概時間,省得我整日記掛?!?/br> 襲朗斟酌了一下時間,“老六不是早就定下親事了?成親不遠了。最遲成親前后,事情就成了?!?/br> “嗯,好了,現(xiàn)在該你跟我說了。”香芷旋先堵住一頭,“不準說什么說來話長,我有的是時間聽?!?/br> 襲朗握住她雙手,有點兒涼,放在掌心幫她焐熱,“想的是什么呢?是從軍之前那些事情。”她只知道老夫人死活都想對付他,卻不知根本原因。遲早該讓她了解的,便講給她聽。 香芷旋聽他說完,這才明白他與那幾個人根深蒂固的怨憎因何而起。 “但是——”她還是有疑問,“那些是非又因何而起呢?”他說的是致使親人反目的大事,而讓他順勢懲戒二老爺又是因何而起? “雜七雜八一些事。讓我厭惡一個人,大事不至于,反倒是一些小事。眼下已記不清了?!币u朗拍拍她的手,“不說這些?!?/br> 敷衍人。香芷旋扯扯嘴角,心說你不想記得而已,但是含笑一定記得,得空問問含笑就是了。她沒再追問,去吩咐丫鬟擺飯。 夫妻兩個剛要在飯桌前落座,二夫人過來了。兩人對視一眼,到廳堂相迎。 二夫人笑道:“老夫人怕下人笨嘴拙舌的把話說岔了,就讓我過來傳話?!彼粗u朗,“松鶴堂里來了一個人,是你媳婦的同鄉(xiāng),你去見見吧。晚了要是出什么事,可就不好了。我呢,跟你媳婦說幾句話。在你們房里呢,我又不是你媳婦的對手,不需擔心?!?/br> 讓襲朗去見,來者自然是個男子??墒强诜Q是她同鄉(xiāng)的男子……香芷旋竭力想了想,全無所獲。在閨中的時候,她在一些場合,遙遙見過一些男子,卻從無接觸,連話都不曾與陌生男子說過。 反正不管來者何人,一定是老夫人又出幺蛾子了。 香芷旋很不厚道地想,老夫人還折騰什么呢?怎么得的不是變成啞巴不能動彈的??? 襲朗給了她一個安撫的笑,“你們說說話,我去去就來。” 香芷旋點頭一笑。見他這么鎮(zhèn)定,有點兒懷疑這件事是香若松搗的鬼,而他要配合一下。 襲朗剛出門,襲刖急匆匆趕了過來,“老夫人又要叫你過去?我陪著你,便是不用我?guī)兔?,讓我看看熱鬧也行?!?/br> 襲朗視線輕飄飄地從襲刖臉上掃過,“免了。你給我?guī)偷姑λ阏l的?” ☆、47|45·15·2·3|連載 “我怎么會幫倒忙呢?”襲刖難得好脾氣地賠著笑,“去了當啞巴還不成么?” “沒事,別去了。”襲朗語聲略略溫和一些,“有事我再找你。” “真的?”襲刖雙眼放光。 “嗯?;胤坑蔑埲ァ!?/br> “成!”襲刖如來時一樣,腳步匆匆地走了。 襲朗去了松鶴堂,在廳堂見到了那位自稱香芷旋同鄉(xiāng)的人。 是二十多歲的男子,笑容有著生意人的謙恭,眼神透著精明干練。一見襲朗,便上前作揖行禮。 “貴姓?”襲朗問。 “敝姓羅?!?/br> 襲朗剛要繼續(xù)說話,有丫鬟道:“四爺,老夫人請您進去說話?!?/br> 襲朗到了老夫人病床前,拱手行禮,“給老夫人請安。” 老夫人掙扎著坐起來,丫鬟給她在背后塞了兩個大迎枕。喝了口參湯,她才解釋道:“叫你過來是與你商量一件事,你別想歪了?!庇种噶酥复睬暗囊巫?,嘆了口氣,“坐,別在我跟前杵著,你這打扮像黑無常似的,看著頭疼?!?/br> 襲朗彎了彎唇,轉身落座。 老夫人這才繼續(xù)道:“外面的羅老板,你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