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綢掛上門楣，家中女使和小廝全換上了麻衣，在靈堂內外跪成一排，哭聲不斷，府上世子和郡主跪在靈前向前來吊唁的賓客回禮，才十三四歲的年紀，突然失去母親，早已哭紅了眼睛。

    聽得賓客的寬慰，更是哭得厲害，小郡主雙肩聳動，捏著裙擺壓抑的哭聲聽得人不忍再在靈前停留。

    王府門外車馬不停，全是前來吊唁的朝廷官吏，一撥又一撥的人來去，嘆息聲不斷，卻也在車馬離去后消失無蹤。

    攝政王府的馬車轆轆從巷子進來，經(jīng)過的車馬小聲忍不住掀起簾子打量，看清楚后，又放下簾子。

    顧明容先從馬車下來，環(huán)顧四周時，恰好旁邊一輛馬車離開，看馬車，應該是衛(wèi)國公府的人。

    衛(wèi)國公府都有人過來，看向全燕都應該都收到消息了。

    側身習慣性地伸手去接謝宴，握住謝宴有些涼的手，笑著抬頭看他，“連白事都辦得想喜事一樣，安南王府倒是頭一份，不過依你看，我這位堂嫂到底是真正的病逝還是另有原因？”

    “不管是因為什么，畏罪自殺還是別的，現(xiàn)在都只能是病逝。”謝宴并不介意旁邊的人投來打量的眼光，他與顧明容之間，早已不擔心外人知道，顧明容把他光明正大扛回攝政王府的時候，變相的昭告天下，“只是可惜，連為你報仇的機會都沒有，鄞州的案子還得繼續(xù)查?！?/br>
    “正好，邊境太平，不需要我東奔西走，有點事情在手里，免得那群老頭子背后嚼舌根?！?/br>
    謝宴聽到這話，不由失笑，“你還是小心些才是，能刺殺你一次，就有第二次，而且，安南王下手不會比他這位王妃輕?！?/br>
    見顧明容一臉不甚在意的表情，謝宴無奈搖頭，邁開步子往前走。門口小廝見到兩人來，恭敬低下頭，向兩人行了大禮。

    從小到大，顧明容不知被刺殺過多少回，尤其是兵權交到他手里后，夜里幾乎都是淺眠，一點風吹草動都會醒來。

    后宮之爭再到權力之爭，顧明容哪里會怕一個安南王。

    上前牽住謝宴的手，捏了捏手心又放開，他知道謝宴擔心什么，他家仲安果然是嘴硬心軟。

    朝堂之上，不會比戰(zhàn)場安全，見不到的刀劍也會致命，和戰(zhàn)場上相差無幾。

    進了靈堂，眾人伏拜，安南王靠在椅子里，聽到聲音，抬頭看向兩人，只朝兩人點了點頭，便又望著棺木發(fā)呆，神情悲慟。

    顧明容接過小廝遞來的靈香，三拜后交給小廝，朝安南王點了一下頭，“堂兄節(jié)哀。”

    “有心了?！卑材贤醯吐晳艘痪?，抬起袖子擦了擦眼角。

    小廝又點燃的靈香遞給謝宴，謝宴接過之后，望著靈位，又看了一眼垂首哭泣的世子、郡主，無聲嘆了句。

    自作孽不可活，不管死因如何，人死便是為自己做出的事付出代價。

    前來吊唁的人比之前少了許多，自兩人進來到現(xiàn)在，不曾有新客進來，顧明容和安南王是堂兄弟，正低聲說著話。

    瞥過安南王，壓住心里猜測，謝宴走到一旁站著。

    死訊是傍晚才傳出來的，左右不過一個多時辰的事，王府再有準備，也不可能籌備得這么快，仿佛早就知道人會在這個時候咽氣。

    安南王悲慟的模樣，的確像個失去摯愛的傷心人。

    兩人比其余人來得晚，一是等探子回報前來吊唁的賓客里，安南王妃娘家的人什么時候到的，二是有意避開其余人前來。

    探子查到的結果和兩人事前預想的一樣，周家的人并未趕到。

    直到他們出發(fā)前才匆匆趕來吊唁，而且只差了兩個晚輩前來，哭了一炷香不到便離開。

    可按理說，周家就在燕都，即便是事出突然，也不可能晚了一個時辰才趕來，甚至還只來了兩個晚輩，同輩兄長、姊妹都未出現(xiàn)。

    看來，周家的人也收到了消息。

    念及此，謝宴回過神來，看向顧明容，無意識地蹙了蹙眉，想到周長武的案子顧明容還得親自審理，接下來只會更危險。

    顧明容察覺到他的眼神，回頭和他對視一眼，隨后便向安南王拱手相告，又低聲安慰了幾句。

    “堂兄，人死不能復生，保重才是?！?/br>
    “嗯?！?/br>
    掃過釘死棺木的木契，謝宴蹙了蹙眉，對安南王故作情深的樣子有些看不下去，別開臉打算先到外面去等顧明容。

    利益面前，幾人能真正的拋下榮華富貴，只取心上人。

    并不意外發(fā)生這種事，即使安南王不下手，他也不可能放過刺殺顧明容的人，現(xiàn)下落了一個病逝的名聲，反倒是便宜了。

    只是可惜了兩個孩子，才是真正的無辜。

    發(fā)覺謝宴面上一閃而過的厭惡，顧明容立即明白他想什么，大步走到他身邊，抬手拍了下他的肩，忽然停下回過頭，看向坐在椅子上的安南王。

    “斯人已逝，還請?zhí)眯止?jié)哀，畢竟人死難以復生。何況堂嫂的身后事還要堂兄處理，到那時只怕無暇傷心、悼念伊人?！?/br>
    聞言安南王微怔，抬起頭時仿佛什么都沒有發(fā)生，“你說的對，身后事我的確該好好處理，讓她在九泉之下得以安息?！?/br>
    “……是該讓她安息?！?/br>
    走出王府，顧明容腰側的傷口隱隱作痛，直至上了馬車才歪倒在謝宴身上，皺著眉抽氣，一臉疼痛難忍的表情。

    謝宴無奈拉出暗格，翻出止疼、止血的藥，拉高顧明容的衣服替他處理傷口。

    盯著那道剛愈合的傷口，傷口發(fā)紅，盡管沒有裂開，但血絲往外滲，怕是又要再多養(yǎng)幾天。

    垂眸時睫毛顫了顫，謝宴小心不弄疼顧明容，壓低聲音道：“棺木已經(jīng)釘死，內棺應該也用紅土封住，想要開棺驗尸應該是不可能了?！?/br>
    “才一個月不見，你怎么還干起了仵作的事情？開棺驗尸，便是棺木打開，我們也驗不了。”

    “可安南王妃的死，不是病逝?！?/br>
    “你以為只有我們猜得到嗎？”顧明容拉下自己的衣服，握著謝宴的手靠在他肩上，“燕都里多少人都看得明白，她是鄞州刺史的親meimei，自家兄長在鄞州做刺史，他在鄞州作威作福的膽子是從哪來的？”

    閉著眼靠在車壁，謝宴再睜眼時，眼里已經(jīng)不見半分猶豫，“這段時間你小心些?！?/br>
    “這話該我對你說才是，你每日出入宮里，身邊只有一個常衛(wèi)，他武功盡管不錯，但缺了一些心眼和經(jīng)驗，有些事一個人怕是應付不了?！?/br>
    “我會保護好自己的?！?/br>
    顧明容說得對，燕都里還有幾人猜不到死因，只不過都裝作不知道。

    周家已經(jīng)是窮途末路，即使網(wǎng)開一面，留其余人一條活口，也只剩下命而已，什么勢力、巴結全都不復存在。

    安南王妃一死，那安南王府和周家自然是撇清了干系，懷疑到王府身上也能推脫干凈，反正死人不會說話，一句“畏罪自殺”就能把所有牽扯盡數(shù)推到死人身上。

    去了一趟靈堂，兩人回來后，柚子葉灑了滿浴池，謝宴扶著顧明容小心坐在浴池旁，剛轉身要去外面，就被顧明容握住手腕。

    謝宴抿唇，僵持了片刻道：“我去看看陛下和嬈嬈，很快回來?！?/br>
    “里外圍了三層人，你還怕什么？你就不怕我腰上的傷碰了水，傷口惡化，到時候——”

    顧明容突然噤聲，不自覺吞咽了兩下，怔怔看著正在脫衣服的謝宴。

    早知道苦rou計這般好用，他應該早點用上，也不至于做了二十來年的苦行僧，只能看，連碰都不敢碰。

    步入水中，看了一眼顧明容腰側的傷，謝宴垂首時唇邊牽起一抹笑意，無奈走過去，小心拿起帕子避開傷口給他擦拭。

    常年在外帶兵的人，身上大小傷疤無數(shù)，盡管不是第一回見，但不管什么時候看到，謝宴都會后怕。

    有的傷再偏幾寸就會刺中要害，那顧明容……

    “周齊的案子，不可cao之過急，對方先下手，就代表還有把柄在外，不妨放長線釣大魚，一網(wǎng)打盡。”

    “……嗯?！?/br>
    “還有祭天，你當日要露面，這段時間你好好養(yǎng)傷，前期監(jiān)察的事只管交給我，我不會讓陛下出任何岔子。”

    “好?！?/br>
    “顧明容，你——”謝宴盡管體弱，但他是個正常人，知曉情.欲滋味，捏緊了帕子，壓著冒上來的惱怒，伸手按住顧明容胡作非為的手，拉高圍在腰上的錦布。

    顧明容占便宜是占得半點不心虛，還光明正大，見謝宴被熱氣熏紅的臉，喉結動了動，一臉憤懣把額頭抵在謝宴肩上。

    偏過頭親了親他耳下的脖頸，氣惱道：“你怕什么，我這樣又不可能胡來，在你眼里，難道我就是個禽獸？”

    謝宴把手里的帕子扔到旁邊，從水里走出來，掀起一陣“嘩啦”水聲，看著顧明容，揚了揚眉挑起眼梢，“王爺錯了，是比禽獸不如?！?/br>
    門外正欲抬手敲門的向郯聽到這句話，瞬間縮回手，同時暗惱自己的耳力太好，聽得太清楚。

    “原來在仲安心里我是個禽獸不如的人，那以后要更——”

    忍住把人踹進水中的沖動，謝宴撈起地上的帕子，準確扔在顧明容頭上，抬腳轉身離開。

    他實在不明白，顧明容怎么會有這種本事，輕易挑動他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