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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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青山瞥了他婆娘一眼,唯唯諾諾的不敢出聲兒,王富貴這個氣啊,真恨不能上去踹他兩腳,一個老爺們連個婆娘都管不住,反倒讓個婆娘騎在頭上耀武揚威,虧了是個七尺高的漢子,還不如找塊豆腐撞死呢。 王富貴越看越氣,一拍桌子:“今兒你兩口子就給句痛快話兒,還是不還,如果不還,行,這事兒我也不管了,大郎媳婦兒,你這就去縣衙跟前敲鳴冤鼓吧,過堂的時候,我給你作證就是?!?/br> 王青山兩口子聽了嚇的身子都軟了,眼見事兒不好,青山家的婆娘忙道:“哎,瞧這怎么話兒說的,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哪至于鬧到公堂上去呢?!闭f著去拉何氏的手:“大妹子,我就說句笑話罷了,不想大郎媳婦兒就當真兒了,地是你家的,自然要還,等過了大秋,地里的莊稼收上來,那五畝地就好好的還給大妹子,其實,我也沒壞心,就是瞧著你們家這孤兒寡婦的,沒個干活的人,怕那么好的地荒了怪可惜的。” 碧青見她松口還地,也就不再為難她,有些話卻還是要說在明處的,想到此,開口道:“我家那五畝地是良田,一年能收兩岔兒莊稼,年景好,光第一茬冬小麥,就能打兩三千斤糧食,第二茬黍米就更多了,我這么算著,一年怎么也多了七八千斤的糧食進項,婆婆念著嬸子家人口多,日子艱難,一年才要兩袋黍米,一袋白面,統(tǒng)共加起來也才二百斤糧食,至于柴火,光是地里的麥子桿兒就燒不清了,也用不著再費別的力氣,就這么著,嬸子若還覺吃了大虧,碧青可不知道說什么好了?!?/br> 碧青一席話,說的王青山兩口子臉色訕訕,王青山家的婆娘之所以敢如此,就是覺著何氏是個糊涂人,又孤兒寡母的,這便宜不占白不占,卻沒想到,這剛進門沒多久的小媳婦,竟是個明白人,年紀不大,卻有見識,連地里打多少糧食都知道的清清楚楚,還拿什么糊弄人家,這便宜雖說占了,可讓人家這么明明白白的點出來,也著實不好看。 碧青的話點到為止,并未往下說,趕上二郎跑來說阮小五送了雞鴨崽子過來,忙跟王富貴兩口子說了句客氣話兒,拉著婆婆家去了。 王富貴家的送著婆媳倆出了院門,轉(zhuǎn)回頭見當家的沉著臉哼一聲,自顧自進屋去了 ,根本不搭理王青山兩口子,那兩口子坐下不是,走也不是,難堪非常。 王富貴家的過來跟王青山的婆娘道:“不是我說你,你這個潑勁兒上來,也太不管不顧了,你瞧著人大郎家孤兒寡母的好欺負,就去占人家的便宜,便宜也占了,這會兒人家要地,痛快的還給人家不就得了,你倒想不給了,走到哪兒也沒你的理兒,今兒你也見了,大郎媳婦兒雖年輕,可是個有本事,有心路的,別瞧人家寡婦失業(yè)的,趕明兒日子過起來,還不知什么樣兒呢,你要是聽我的,趕緊把柴火給人家送了去,這些年便宜占不少了 ,一點柴火算什么,這人情可不能做絕了啊?!?/br> 王青山家的這會兒想起剛才碧青的話,還有些后怕呢,就沒見過這么樣兒的丫頭,生的瘦小枯干,風吹吹就倒的樣兒,可說出的話兒就那么有勁兒,砸在地上都是一個坑兒。 為了這點兒小事敢去敲衙門的鳴冤鼓,簡直不要命,俗話說的好,這楞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那丫頭就不把小命當回事兒,這樣的丫頭自己以后還是少招惹的好。兩口子耷拉著腦袋從王富貴家灰溜溜的走了。 等兩口子走了,王富貴才從屋里出來,瞧了院門一眼道:“這兩口子真不厚道,趕明兒不定有什么報應,倒是王家這個沖喜的媳婦兒,今兒還是頭一回見,倒真是個不尋常的丫頭,可惜嫁了大郎,這輩子……”說著嘆了口氣。 他媳婦兒道:“以往我還說大郎娘是個糊涂性子,這輩子甭想有好日子了,哪想人家有福,一袋子黍米就換了這么個媳婦兒家來,要是咱家老大也能娶這么個會過日子的本事媳婦兒,我也就不愁了?!?/br> 兩口子這兒說閑話不提,且說碧青婆媳倆,跟著二郎匆匆忙忙家來,一進院就見阮小五的挑子兩邊,各挑著一個籠子,隱約有咕咕唧唧的聲音傳出來。 碧青過去掀開,前頭一籠是雞崽子,八只黃的小絨絨雞兒中間夾著兩只黑的,擠在一起,嘰嘰咕咕的叫著,瞧著就叫人喜歡。另一籠是鴨崽子,搖搖擺擺的走著,張開嘴嘎嘎的叫兩聲,聲兒不大,可也聽的異常清楚。 阮小五道:“這些是我一只一只挑的,嫂子放心養(yǎng)吧,一準能養(yǎng)成,家里頭的活兒忙,就不待著了,嫂子要是還想買什么,就叫二郎兄弟去知會我一聲,我總在外頭跑,給嫂子捎回來也不費功夫?!闭f著,彎腰去抗自己的扁擔,不成想褡褳里頭咕嚕嚕滾出個泥疙瘩來,正好滾到二郎腳邊兒上。 二郎拿起掂了掂:“小五哥,你倒是不嫌沉,褡褳里怎么還放這么個泥疙瘩?” 阮小五搖搖頭:“哪是我放的,定是那天去冀州城進貨,掌柜家那倆皮小子使的壞,去年還往我這褡褳里頭擱過兩條毛毛蟲呢,回頭告訴他們爹,結結實實的打他們一頓,看還使壞不?!闭f著,扛著扁擔走了。 二郎見那泥疙瘩圓滾滾的,就在地上踢著玩了起來,碧青婆媳兩個忙著把雞鴨籠子安置在院子一頭,剛來不適應,等明兒再放開它們,在院子里撒撒歡。 碧青琢摸著,回頭讓二郎去捉些青草蟲來喂雞,這樣的雞下了蛋,才是真正無公害的散養(yǎng)雞蛋,營養(yǎng)價值絕對高,至于鴨子不用管,再大些,趕到水坑里自己可以覓食。 碧青看著這幾十只雞鴨,一瞬間腦子里劃過很多美食,炒雞蛋,雞蛋餅,燉雞,白斬雞,燒雞,叫花雞,還有咸鴨蛋,烤鴨…… 有了這些雞鴨,這些美食就不是空想了,正想的流口水,忽的腳下滾過來個東西,是剛才阮小五褡褳里的泥疙瘩,等等,這是什么? 碧青彎腰把腳下的泥疙瘩撿了起來,外頭裹著的泥,被二郎踢掉了不少,露出里頭的本來面目,哪是什么泥疙瘩,分明是紅薯。 紅薯?碧青腦子里靈光一閃,紅薯可是好東西,不禁好吃,營養(yǎng)價值還高,且渾身是寶,不止紅薯能吃,紅薯藤更是被譽為蔬菜皇后,而且,這東西產(chǎn)量奇高,記得老家那個縣就是靠種紅薯翻身的,前兒還琢磨不知種什么呢,這不就有了。 正琢磨呢,二郎湊了過來:“嫂子,這泥疙瘩是什么東西???瞧著有點兒像蘿卜?!?/br> 碧青愕然,急忙過去在水盆里把紅薯上的泥洗掉,拿過來問二郎:“你沒吃過這個?” 二郎眨巴眨巴眼:“嫂子說這泥疙瘩能吃?” 碧青又問了一句:“二郎見過這個沒有?” 二郎的大腦袋搖的跟撥楞鼓似的 :“沒見過,就見過蘿卜,可蘿卜跟這泥疙瘩長的不一樣?!?/br> 也就是說,這個世界的紅薯還沒有普及,或者說,還沒有大面積種植,這簡直是老天爺給自己送來了一條捷徑啊…… 碧青嘴角的笑越來越大,看的二郎更迷糊了:“嫂子怎么看著這個泥疙瘩笑?” 碧青拍了他的腦袋一下,晃了晃手里的紅薯:“二郎,有了這東西,咱以后可就不愁了……” ☆、第11章 “明月別枝驚鵲,清風半夜鳴蟬。稻花香里說豐年。聽取蛙聲一片?!丙溄斩捲伤绍浀牟荻?,躺在上面舒服愜意,愜意的令碧青不由想起這幾句詩來。 不過,現(xiàn)在不是半夜,更沒有明月可賞,有的只是頭頂大楊樹上不停叫喚的知了,伴著坑里高一聲低一聲的蛙叫。 日頭被頭上的樹蔭遮住了些許,絲絲縷縷的風從葉子間隙鉆進來,吹在身上,瞬間便驅(qū)走一身暑氣。 麥秸稈是里長王富貴讓他家兩個大小子拉過來的,雖說王富貴家地多,麥子收上來,麥秸稈不是什么稀罕東西,可碧青也領了這份情,東西不在多,在心意,尤其,這麥秸稈別家不稀罕,對于自己家,卻算雪中送炭的好東西,燒火做飯,短不了這個,雞窩鴨籠里也都用得著。 王富貴家的兩個小子實誠,拉來了好幾車,院子里的柴火棚子堆得滿滿當當,還在外邊兒扎了這么個草垛。 王家的籬笆墻外不遠,守著坑邊兒平整了一塊地種菜,反正這附近也沒住戶。讓二郎砍了楊樹枝子圈在外頭當籬笆,就成了一塊天然的菜園子。 地方不大,卻也夠用了,分出一半來種了蘿卜,茄子,韭菜,大蔥,靠著籬笆種了扁豆,這會兒已經(jīng)順著籬笆伸開藤蔓,開了一架紫色的扁豆花,頂著花的扁豆都長了有半指頭,瞧著煞是喜人,豆角旁邊是兩排土壟,是碧青單獨劈出來種紅薯的。 不是二郎沒見過紅薯,碧青都快忘了紅薯是舶來品,記得自己在網(wǎng)上搜過,紅薯又稱番薯,是明朝萬歷年間傳進中原的,因不挑土壤水質(zhì),極易成活,又產(chǎn)量奇高,而得到普及。 因為紅薯,碧青一度以為這里是明朝,可惜不是,碧青從腰里的荷包里摸出一文錢,對著樹葉間隙的光看,上面明明白白刻著大齊通寶。 大齊?“唐堯虞舜夏商周,春秋戰(zhàn)國亂悠悠。 秦漢三國晉統(tǒng)一,南朝北朝是對頭。 隋唐五代又十國,宋元明清帝王休?!?/br> 捋著記憶,碧青念了一遍朝代歌,戰(zhàn)國倒是有個大齊,卻哪里是這個樣兒,這里的民俗莊稼,衣著打扮,倒有些像明清,卻不是明清,更不是戰(zhàn)國時期的齊國,這是歷史上沒有的朝代,或許是自己孤陋寡聞,總之從沒聽說過。 碧青把手里的銅錢放回荷包,不管是什么朝代,她也得在這里活下去,不禁活下去,她還要活的好,穿過來的那一天開始,她就再也不是孜然一身的沈碧青了,她有爹娘,有弟妹,現(xiàn)在還有婆婆跟小叔,這些是她的親人,她得讓她們過上好日子才行。 碧青在草垛上側了側身,看了看那兩壟紅薯,因只得了一棵紅薯,不可能生太多苗,碧青把那顆紅薯切了三塊,泡在水里,跟伺候祖宗似的伺候了好幾天,才生出苗來,撿著長勢旺的生根兒,種下,一共也才活了十顆,分成兩壟一開始疏疏落落的,后來瘋長起來的紅薯藤把兩排土壟蓋的嚴嚴實實。 碧青高興的不行 ,看著這些青翠欲滴的紅薯藤,仿佛就看到了希望,忽聽嘎嘎的聲音,碧青從草垛上看過去,是二郎,這日頭剛退了熱就趕著來炕邊兒放鴨子了,手里攥著一根長長的柳條鞭,趕著鴨子下了水后,就從背上的筐里拿出鐮刀貓著腰割水邊的葦子,不一會兒就割了兩捆,放到一邊兒,擦了擦汗,從筐里拿出個裝水葫蘆,拔開塞子灌了好幾口。 碧青不禁點頭,幾個月過來,終于把這小子喝生水的毛病給扳過來了,如今家里喝的還是這坑里的水,碧青也想過走遠些打井水來,可那天在里長家喝了他家的水后就徹底打消了念頭,那井水雖說看著清亮,可到嘴里卻又苦又澀,遠不如這坑里的水好喝,而且,碧青也找到了可以過濾水的法子,用炭。 讓二郎砍了些沒用的樹墩子樹根搬回家來,劈開燒成炭,砸碎水洗之后包在麻布里做過濾層,過濾出來的水清亮了許多,而且,碧青非常懷疑這個水坑并不像何氏說的是積的雨水,碧青仔細觀察過并做了記號,按說連著數(shù)天不下雨,坑里的水位就應該有所下降,可從碧青做的記號來看,水位絲毫沒有變化,甚至有時還會漲一些。 碧青還在水邊兒的蘆葦里發(fā)現(xiàn)了細小的水泡,而坑里的水也遠比井水甘甜,這讓碧青懷疑坑下頭有泉眼,如果自己猜的對,這個水坑就真是寶坑了,所以,必須買下來,水坑附近包括水坑都是里長王富貴家的,卻不知為什么一直荒著。 見二郎挑著兩捆葦子趕著鴨子回家了,碧青才從草垛上滑下來,提起腳邊的背簍,去菜地轉(zhuǎn)了一圈,割了一把韭菜,看了看那番薯藤,也割了一些,到水邊兒洗干凈了,正要回去,卻一眼看見水里的人影,不禁仔細照了照。 即使同名同姓,也不得不說,這丫頭比自己好看多了,這幾個月在王家吃飽了飯,立馬就變樣兒了,記憶中蠟黃的小臉 變得紅撲撲的,枯黃的頭發(fā)也開始變黑,有了光澤,雖仍有些稚嫩,但眉清目秀,將來一定不難看,而且皮膚白,就算沒有保養(yǎng)防曬,依然比同村那些小姑娘白的多。碧青忍不住摸了摸自己臉頰,或者在有限的條件下,適當保養(yǎng)一下,至少可以做個帽子防曬,不為了取悅男人,美美的有什么不好。 正想著,就聽身后二郎的聲兒:”嫂子,小五哥兩口子來了,娘叫我來找嫂子家去?!?/br> 碧青答應一聲,站起來往回走,見二郎提著桶,知道他要去提水澆菜,忙道:”那兩畦……“ 話沒說完,二郎就道:”嫂子放心,我記著呢,那兩畦番薯兩天一澆?!罢f著撓撓頭:”那番薯真像嫂子說的甜嗎?比小五哥的麥芽糖還甜?“ 碧青忍不住笑了,點點頭:”甜著呢,到時候你就知道了?!罢f著往家去了。 院外頭看見正拴驢子的小五,一會兒摸摸那頭驢的皮毛,一會兒摸摸耳朵,臉上笑的見牙不見眼的,碧青看著好笑,招呼了一聲:”怎么不進去,在外頭打什么轉(zhuǎn)?“說著,瞧了那頭驢一眼道:”這頭驢倒是養(yǎng)的好,誰家借的?“ 小五一停胸:”嫂子這話說的,怎就只需別家有,這是昨兒我剛去縣城買回來的,往后我媳婦兒再來找嫂子說話,就不用走道了,騎上驢子,一頓飯的功夫就能打個來回。“ 兩人說著話兒走了進去,剛進院就看見阮小五的媳婦兒正跟何氏坐在陰涼里頭說話兒,阮小五年紀不大倒是早早娶了媳婦,他媳婦兒年紀更小,才十六,孩子卻都兩歲了,聽婆婆說,那年生她家小子的時候差點丟了命,好容易才生下來,身子一直不大好,累一點兒的活兒都干不得,虧的阮小五有本事,不然,日子不知怎么過呢。 碧青大約知道原因,女孩的身子本來就嬌弱,這古代的醫(yī)療設施又差,便是身子長成了,生孩子也是鬼門關,更何況,才十四的孩子,能撿回一條命真算運氣了,從小五媳婦兒想到自己,碧青真是萬分慶幸王大郎沒在,不然,自己這條小命真懸了。 小五媳婦兒身子雖弱,模樣兒卻不差,細眉細眼兒的,說話的聲兒也細,溫溫柔柔的小婦人,跟小五的八面玲瓏不一樣,說起話來羞羞答答的,像個剛進門的新媳婦。收了麥子,得了空,小五帶著她來串了幾次門就熟了,跟自己倒是投緣,便常來走動說話兒。 見碧青進來,站起來道:”嫂子哪兒去了,可讓我好等?!?/br> 碧青把背簍放下,見她額頭有些汗,順手把旁邊的蒲扇遞給她:”不知道你們這會兒來,剛去坑邊兒上摘了些菜?!?/br> 小五媳婦兒扒頭看了看碧青的背簍,伸手撥了撥番薯藤道:”這就是嫂子說的那個番薯藤?可從沒見過,瞧著倒像架子上的豆角秧子?!?/br> 碧青笑道:“這可是好東西,正巧你們兩口子來了,吃了飯家去也不遲?!?/br> 小五嘿嘿一笑道:“到底是嫂子知道兄弟的心思,嫂子的手藝可比冀州府館子里的大廚還好呢,一想嫂子做的飯,我這兒拉哈子都三尺長呢。”說著瞧了他媳婦兒一眼:“你也別竟想著吃,跟嫂子學著些,不說全學會,學了嫂子一半手藝,在咱村子的女人中間就拔尖了,年下做兩個菜端到爹跟前,也省的娘天天說你的不是?!睅拙湓捳f的小媳婦低下了頭。 這一家有一家的事兒,阮小五家也不拎青,兄弟多,妯娌間自然就會攀比,小五是油滑的,他媳婦兒卻是個老實人,嘴也不如他幾個嫂子會說,身子又弱,自然不得公婆待見,若不是頭胎生了個小子,公婆的臉色更不好看呢,好在小五知道心疼媳婦兒,日子才算過得下去。 碧青怕小五媳婦兒走心思,笑道:“做飯是最簡單的,學什么,做兩回就會了。”說著拉著她進了灶房。 大熱的天兒吃面最好,碧青決定就做面條,面是王青山家送過來的,新麥子磨的,搟出來的面條又勁道又好吃,把面條從鍋里撈出來放到?jīng)鏊镞^一下,裝在大碗里,利落的刷了鍋,打個韭菜雞蛋鹵澆在面上,番薯藤剝了外皮清炒,配在上頭,青白兩色,瞧著就讓人流口水。 小五媳婦兒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娶了嫂子這樣的媳婦兒,大郎哥真真好福氣,聽小五說,南邊的仗打完了,皇上令大軍班師回朝呢,想來大郎哥也該回來?!?/br> 碧青聽了,手一抖,小五媳婦兒忙接著她手里的面碗:“嫂子怎了,敢是知道大郎哥要家來,歡喜的碗都端不住了……” ☆、第12章 人在絕境中會變得殘忍,以前碧青不信這句話,自從穿到這個世界卻信了,當初在沈家村,她以為自己會餓死。后來有了生的希望,她下意識展現(xiàn)了人性中惡的一面,為了生存變得自私殘忍,潛意識里她怕王大郎,怕好容易有了希望的日子會葬送在王大郎手里,所以,她曾不希望他回來,甚至希望他死在外面。 卻忽略了殷殷盼子的何氏,總跟自己提起兄長的二郎,王大郎走的時候,二郎不過是個五歲的孩子,卻從心里崇拜哥哥,他嘴里的兄長高大威猛無所不能,可以輕而易舉舉起巨石,兩只手各提著一只裝滿水的水桶,依然能健步如飛,村子里所有的小子都是他哥哥的手下敗將……巴拉巴拉,碧青不阻止的話,二郎能說上一天不停歇。 通過二郎的話,碧青腦子里浮現(xiàn)的不是村漢,是身懷武功的少林寺武僧,總之,這個家除了自己,婆婆跟二郎心心念念盼著王大郎能回來。 碧青現(xiàn)在的心思糾結復雜,一方面,覺得自己的想法太殘忍,另一個,又實在怕有可能歸來的王大郎,他不是陌生人,他是自己的丈夫,頂著這個名頭,他可以名正言順天經(jīng)地義的把自己壓子身下為所欲為。 兵營里回來的男人,碧青想想都怕,何氏總嘀咕大郎說不定在外頭當了官,回來就能光宗耀祖,這樣的念頭一開始是絕望里的幻想,可想著想著就認真了,就好像謊言說一百遍就成了真的一般,隨著年頭越長,越覺著是真的。 可碧青并不糊涂,她不是一輩子沒走出冀州府的何氏,即使這個世界,這個朝代,不是她知道的任何一個,但規(guī)則應該差不多。 這樣的古代社會有著最鮮明的階級之分,士農(nóng)工商,把人劃分的異常鮮明,官是官,民是民,貴賤,貧富,嫡庶,這些無處不在。 王家祖祖輩輩都是地里刨食兒的莊稼人,祖上倒八輩兒也沒個當官兒的 ,這樣的人家難道真能出什么將軍,這樣沒譜的事兒,也只有戲文里才有。 再說,王大郎當初之所以征了兵,就是因為家里窮,沒銀子賄賂掌管征兵的署官兒,才不得不去,如果去了就能當將軍,哪輪的上王大郎。 戰(zhàn)場是何等殘酷,又是在南邊打仗,就算沒死在戰(zhàn)場,南方叢林里也是危機四伏,疾病,蚊蟲,瘴癘,隨便一樣都可能丟了性命,人都說戰(zhàn)場上九死一生,碧青覺得,恐怕連百分之一的生還幾率也沒有。 古代社會賤民如草,朝廷怎會費心思統(tǒng)計這些,高高在上的皇帝,只會看到凱旋的戰(zhàn)旗在風中烈烈飄揚,沾沾自喜自己統(tǒng)馭下的江山,終于安穩(wěn)無憂,哪會管勝利下的森森白骨,血流成河。 當然,如果大郎不死或者運氣再好點兒,在戰(zhàn)場立下什么不世奇功,婆婆的奢望有可能成為現(xiàn)實,可這種概率簡直比萬分之一還要小。 如果王大郎沒死在戰(zhàn)場上,碧青倒是衷心希望他是這萬分之一里的一個,碧青希望他軍功赫赫,榮歸故里,那樣的大郎想必是各家爭搶的東床快婿,自己這個沖喜進門的村姑絕對是礙眼的存在。如果真如此,或許自己可以談談條件,自請下堂,要些補償也是應該的吧。 自從聽了小五媳婦兒的話之后,碧青這幾天沒斷了胡思亂想,甚至,也快相信了她婆婆天天念叨的那些話,開始琢磨,如果王大郎真的錦衣還鄉(xiāng),自己怎么辦,沒影兒的事兒呢,自己就開始琢磨后路了,實在可笑。 碧青搖了搖頭,如果大郎真發(fā)達了,早該家來了,聽小五說,班師回朝的大軍,七月就進了京城,這可都快中秋了。 碧青下意識看了眼籃子里的紅薯,前天叫上小五,跟自家三口,把那兩壟紅薯挖了出來,每顆紅薯藤下頭都挖出了七八個之多,最小的拳頭大,大的快跟小孩兒的腦袋瓜差不多了。 小五掂著說:“怎么也有三斤多,這么算著,一顆苗至少二十斤,十顆共挖出二百斤紅薯?!?/br> 何氏當時就傻了,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話都說不出來一句,哪想這不起眼的東西竟有這么多收成,如果一畝地都種這個,那到了秋后……何氏都不敢想,尤其吃過碧青蒸熟的紅薯之后,何氏就更覺這從土里刨出來的泥疙瘩是寶貝,有了這個寶貝,以后再也不愁糧食不夠吃了。 望著碧青發(fā)了半天呆,想不明白,自己用糧食換來沖喜的媳婦兒,怎會有這么大的本事,后來想起福星之說,又覺著這是她老王家的造化。 想通了,才站起來呼喝著二郎裝在背簍里往家運,地窖可都空著呢,王家的地窖就在院子角,碧青下去看過,雖然不夠深,不夠大,好在今年沒多少需要儲存的東西,自己種的這點兒蘿卜跟紅薯都可以放進去,等明年一開春,再挖深挖大些就是了。 碧青給小五裝了一筐紅薯讓他帶回去,囑咐他留下生苗的再吃,別一股腦都進了嘴,明年可還指望著這個賺錢呢。 小五多靈,一見這東西能產(chǎn)這么多,哪舍得吃啊,琢磨弄家去趕緊藏起來,明年單僻出一畝地來種這個,回頭有了收成馱到縣城,不,馱到冀州府去賣,不定就能賣個好價錢,這東西稀罕啊,想著成串的銅錢把自己荷包裝的滿滿,睡覺都能笑出聲兒,忙著家去跟媳婦兒商量去了。 碧青把日頭下曬著的紅薯,挑了幾塊蒸熟,放在挎籃里就奔著王富貴家來了。 進了八月就是秋收,莊稼人最高興的日子,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辛苦了一年,就為了這幾天,頭茬兒的麥子雖說收了,可有一半得上交給朝廷充田稅,這第二茬的黍米才是老百姓真正落在自己手里的糧食,指望著大秋的收成,過一個好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