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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蜜兒在線閱讀 - 貪魚(2)

貪魚(2)

    張府客堂墻上一副孔夫子畫像,畫像下紫檀雕螭案上,擺著只金狻猊香爐,爐子里將將燃過香,淡淡的沉香混著墨味兒,倒是清雅。堂內(nèi)不過再有兩排十六章張楠木太師椅,客座灰褐色的茶檻,看似簡潔卻是洋漆所制,造價(jià)不菲。

    不過一晃,小兵便伺候了茶水上來。一一送去了張大人和自家都督手上。

    紫袍方淡淡然與坐上張岐山道,“這是程大將軍從北疆送回來的茶,說是從暹羅來的。不知大人可會喜歡?!?/br>
    張岐山遂端起碗來,嘗了一口味兒,未敢品鑒。放下茶碗又觀望了一眼紫袍面色,思忖起來這明煜與程將軍府里私交深厚,他那幺女又犯了兩條人命,今日怕真不會被輕易放過了。只是他尚且還有官位在身,便就打算一口咬定人不在,等風(fēng)頭過了,再讓幺女逃出京城去,也能保下她一條小命。

    明煜撩著茶面兒上的浮葉兒,卻也不緊不慢。見得矮臺上的羅漢松,便說起今年秋日里常淺居山房里拍出的天價(jià)盆景;又見得墻上前朝名家字畫,便論起重陽節(jié)的時候圣上新得來的花鳥卷軸。

    如此小半日的光景過去,張岐山一一陪著話,心中早就遲疑。這明煜倒像是來與他閑話家常,不像是來捉人…被明煜提起冬日里宮中梅花宴上,他曾在圣上面前臨場獻(xiàn)詩,得賞了一樽景德鎮(zhèn)的青花山水瓶,張岐山還難為笑了兩聲。

    便就這時,客堂外頭卻忽的傳來女子哭喊。

    張岐山不稍仔細(xì)聽,便分辨得來這聲音正是他那小女兒張欣蘭的…他面上笑容頓時收斂,這才想起,方才一進(jìn)來客堂,便不見了明遠(yuǎn)。張岐山憂心忡忡,起了身直往外去尋,還未行出兩步,便見明遠(yuǎn)果真提著小女兒入來了客堂。

    “你們…”張岐山看看那跪在地上的張欣蘭狼狽不堪,又回身看了看明煜,“你們?nèi)绾螌さ盟???/br>
    卻是明遠(yuǎn)笑著答話,“自然是在大人藏在花園假山中的私銀庫里?!?/br>
    “……”張岐山腳下一個踉蹌,險(xiǎn)些跌落去了地上,那銀庫里的東西見不得人,他素來藏得極好,自想著讓張欣蘭躲在里頭,便不能被人發(fā)現(xiàn)。怎料得到…

    “張大人莫非以為,陛下不知道你那些腌臜事?”明煜撂下了茶碗,清淡笑著與張岐山道,“今日本不過奉皇后娘娘懿旨來拿人,若方才入門的時候,張大人便將人交了出來,該也牽連不到張大人身上。果真,張大人還是愛女心切…”

    張欣蘭摸爬著來抱起父親的腳踝,“阿爹,阿爹替我跟陛下求求情吧,我…我不是故意要害jiejie的。全是她,她自己懷了孩子,還要去高處,失足摔倒了才難產(chǎn),怎么能怪我呢?”

    張岐山冷笑了兩聲,失了魂兒似的,眼下保不住的,豈止小女兒一個…那些見不得人的銀兩,該得將整個張府送上斷頭臺…

    明遠(yuǎn)一旁提著張欣蘭的衣領(lǐng)子回來,又溫聲勸了勸,“小小姐莫怕。不過是敬王妃想要見見你。與我們?nèi)ヒ惶吮愫谩!?/br>
    張欣蘭搖著頭,泣不成聲,“我不去??ぶ魉懒?,孩子也死了。敬王妃定不會放過我的。你們等著,等將軍從北疆趕回來,定會護(hù)我?!?/br>
    明遠(yuǎn)笑著,“就怕是將軍軍務(wù)繁忙,趕不回來了?!闭f罷了,便也沒再與她廢話,對明煜一揖,便將人押走了。

    張欣蘭的喊聲還在門外,張岐山早已醒覺過來回天乏術(shù),理不得她了,等人出去了,方對明煜拜了一拜,聲音沙啞著央求,“張某自知有罪。只是夫人還臥病在床,每日三餐須得按時服用,張某想求明都督,臨行去鎮(zhèn)撫司前,賞府上家眷最后一口好飯吃…”

    **

    時近中午,小廚房里正忙碌,燒水的燒水,燉湯的燉湯。張府奴仆正為張家家眷張羅最后的午膳。一旁緊盯著的禁衛(wèi)軍小議著:

    “都是要入鎮(zhèn)撫司的人了,還想著吃好的,真是好心情。”

    “吃慣了好的,怕入了獄享不起口福了?!?/br>
    小統(tǒng)領(lǐng)胡順邊督促著家奴們“將菜護(hù)著好了,別涼”等話;邊搭著一旁同僚的小議,“既是張大人開口求的,都督方才交代照辦,說是文人多愛惜體面,張大人位居一品,也該得送他一程?!?/br>
    話正說著,吳堯從外頭回來,繞來胡順身邊笑道,“順哥,張夫人愛吃的湯粉條兒,剛?cè)ハ镒涌谏蠈ち藱n口過來?!闭f著正指了指身后跟著的兩個推車的小丫頭。

    胡順正忙著,直吩咐道,“行了。你便帶她們先去偏堂里送食罷?!?/br>
    吳堯笑著,“順哥,方才我嘗了這湯粉條兒味道不錯。那一堂的人也吃不完,兄弟們還餓著,不如與大家伙兒一道兒用作午膳了。”

    胡順笑了聲,“你倒是周全。一會兒先與都督和同知大人也送兩碗去?!?/br>
    “得!”吳堯應(yīng)聲,客氣地一揖,便就領(lǐng)著人往偏堂里去了。

    **

    張家大堂里清冷了幾分,只剩得一人高坐,接著品茶。不時有禁衛(wèi)軍入來回報(bào)。

    “都督,方才那些尸首已經(jīng)打點(diǎn)好了?!?/br>
    “都督,張府家眷已都請去了偏堂里用膳。”

    明煜撥著茶水,淡淡,“看著他們好生享用?!?/br>
    明遠(yuǎn)辦好了將張欣蘭送去敬王府上的差事,折返回來大堂,便又一揖,“兄長,那假山銀庫中都清點(diǎn)妥當(dāng),共是三萬二千兩。兄長看看如何處置?!?/br>
    座上那人簡單幾個字,“照老規(guī)矩辦。”

    明遠(yuǎn)暗自一笑,“是?!崩弦?guī)矩,便是上皇帝六成,明家四成,再拿出些來犒賞禁衛(wèi)軍等兄弟。此回下來,明家入賬一萬二千兩。明遠(yuǎn)心中還在盤算著數(shù)目,卻忽的聽得大堂門外兵士們嘈雜。忙又請了明煜,他出去看看是什么事端。

    行來大堂門外,明遠(yuǎn)只見雪地旁停著架小車,車上還燒著爐子,水滾了正騰著熱氣兒。一干禁衛(wèi)軍兵士圍著爐子旁,搓手取暖,嘈雜便是從那兒處來的。

    人群正中,女娃兒不過十三四歲模樣,一對杏子眸微垂,羽睫漆黑撲騰在粉面兒上。著一件略陳舊的粉紅繡梅花小襖,卷起袖口,正立在爐前張羅著吃食。唯獨(dú)耳鬢旁簪了一朵白花,似身上戴著孝。

    明遠(yuǎn)看踟躕了幾分,醒覺回來,喊了一旁吳堯來問,“這女娃兒怎在這兒?”

    吳堯便將方才都督讓人做飯,為張大人送行一程的事情與明遠(yuǎn)說了。罷了,又多解釋了句,“張夫人病著沒什么胃口,唯獨(dú)想著甜水巷口這家粉條兒。都督便吩咐小的去張羅了來。”

    明遠(yuǎn)微微頷首,“張夫人要的吃食送進(jìn)去了么?”

    吳堯:“去了,方才另個小丫頭送進(jìn)去了?!?/br>
    明遠(yuǎn)吩咐,“兄長不喜人多,辦完了差趕緊叫她們走?!?/br>
    “是?!眳菆驊?yīng)聲,又行去了女娃兒那兒端了碗粉條兒來,“同知大人午膳也還未用,嘗一碗吧?!?/br>
    明遠(yuǎn)擺擺手,“你先送進(jìn)去與都督用上?!?/br>
    吳堯“誒”了聲,方端著那碗吃食入了大堂,卻見自家都督正起了身往外頭去。吳堯忙笑著問,“都督可是餓了?小的與您送吃食來了。”都督目色卻只從他手中湯碗掃過,“不必放下了,我不用。”話畢,便又行出了門口去,問起“何事嘈雜?”

    吳堯一時不知如何答話,只好跟著又出來。

    明煜行來門前,只見堂前兵士們正問那女娃兒討碗粉條兒吃,女娃兒年歲尚淺,還未長開,一張小臉卻生得討巧。便就有兵士故意逗她說話:“這粉條兒怎和平日里見的不同?什么做的?”

    女娃兒答,“山芋做的,自是和白米做的不一樣。官爺覺著味道可好?”

    另一人搶了話去,“好,好絕了。那,這酸湯兒怎這么鮮?!?/br>
    女娃兒笑道,“自家酸壇子腌的冬菜,新鮮的牛骨,熬了整夜了?!?/br>
    又有人問起,“這醬牛rou嫩得慌,可也是你自己做的?”

    女娃兒扇了扇眼睫:“嗯!我們李家的鹵水兒,別處可都尋不著?!?/br>
    幾個兵士嬉笑起來,“人也一樣。嫩著!”

    女娃兒這才聽了明白,不是什么好話,一癟嘴便不出聲兒了,兀自又涮了兩碗粉條兒,澆上一勺酸湯,再撲三五牛rou薄片,撒上蔥花兒。將碗擱在地板上,便收拾要走了。

    多有人還不依不饒,“可別急著走,還沒飽呢,再來兩碗!”

    “沒有了,給你看,桶子里都空空的了?!迸迌合崎_了裝粉條兒桶子上的白布,果真空空的。

    吳堯跟了過來,賠笑著與兵士們道,“這都賣完了,都督讓我來送人走了。”吳堯說著指了指身后立在大堂前的明煜明遠(yuǎn),一干兵士們便如老鼠見了貓,頓時靜如呆兔。

    巧逢著送食的丫頭從偏堂里出來,端著幾個用完的大碗,送去了小車上。吳堯方領(lǐng)著二人一道兒往外頭去,行出來了拱門,從懷里掏出三枚銀元寶,“小娘子們辛苦了,這是都督打賞的?!?/br>
    “多謝了,官爺!”伸手接銀子的是方才去偏堂送食的丫頭,倒也生得白凈圓潤,可眼珠子轉(zhuǎn)得勤,吳堯覺是個心眼兒多的,卻問起煮粉兒的姑娘,“小娘子平日里可都在那巷子口上擺攤兒?我明日去,可還能遇上?”

    “下雨下雪的不在,天晴都在的?!泵蹆合肓讼耄值?,“官爺明兒再來,我那兒還有別的好吃的。”

    吳堯一把年歲單漢子一個,辦差勤快,見得女子卻少。此下竟是靦腆起來,嘿嘿笑著,“成…成…”

    蜜兒又問,“這里頭出了什么事兒,官爺可能說否,不能便罷了,我們便當(dāng)是來玩兒了一趟,什么也沒看見?!?/br>
    吳堯笑著,“沒什么不能說的。我家都督捉著了個腌臜的官兒,皇帝下了口諭來拿,抄了家都得充公?!?/br>
    “那可是好事兒?!痹捳f著,蜜兒推著小車已經(jīng)邁出了偏門,便就與吳堯道了別。又與銀荷一道兒,往甜水巷里回去。

    方行出來幾步,銀荷便就耐不住了,與蜜兒說道起來,“一品大官兒的園子,果真是好大,屋子里還好多的古董呢。偏偏那整整兩桌子的人,明是團(tuán)圓飯,卻吃得哭哭啼啼的…”

    “還有還有,你可見著那活閻王的面相了?”

    蜜兒遲疑著,“活閻王,是誰?”

    “就是那禁衛(wèi)軍的明都督呀,我聽著別人背地里都這么喊他?!便y荷抬手比劃著,“方才就立著你對面好久,我可看見了。不過又不敢多看,那張臉生得可好看了,偏偏名聲不好聽?!?/br>
    蜜兒方才忙著手中活計(jì),自是沒見得什么活閻王,聽銀荷這么說方提醒著,“什么天王閻羅的,日后也都見不著。你莫嘴上開罪了,得被捉去打板子的?!?/br>
    銀荷嚇得一驚,忙一把捂了嘴,方緊了緊腳下的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