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夜輕輕將海棠放下，沉著臉對李長順道：“李長順，找兩個丫鬟來，帶海棠去歇息。”

    “是，奴婢這就去辦。”李長順忙道。

    海棠裹著被子的模樣實在不像話，雖說端木夜抱著她回來，根本就沒人敢多看她一眼，給她任何的異樣注視。她現(xiàn)在腦中也是亂亂的，正想跟著下去歇息，卻見兩個小廝押著不少人走了進來，劉三赫然就在其中。

    她驀地停下腳步，回到端木夜身邊道：“爺，奴婢……想留在這里看著。”

    端木夜看了她一眼，只以為她是想看著那些害了她的人得到該有的懲罰，只猶豫片刻后便點頭同意了，還讓海棠在一旁坐下。

    最先出列的是劉三和茉莉，只見茉莉垂著頭顫聲道：“世子，今日就是他來找海棠姑娘的?！?/br>
    被指認(rèn)的劉三臉色煞白，他抬頭看了眼前方一身狼狽的海棠，眼里竟?jié)M是悔恨。王妃找到他的時候，說想給海棠一個教訓(xùn)，讓他假托牡丹的事將海棠騙到碧青居去，他以為海棠只是會被打上幾板子而已，心里還覺得那樣并不解氣，他哪里想到，王妃會將海棠發(fā)賣出去，還賣到了妓.院？

    “都是小的一時鬼迷心竅才會騙海棠姑娘過去，與旁人無關(guān)！”劉三垂下視線，一個人將罪認(rèn)了。他不會提到牡丹的名字，他不愿連累牡丹。

    端木夜冷冷地睨著劉三：“王妃唆使你的？”

    “是的！小的不敢說謊！”劉三道。

    端木夜不說話，一旁的李長順適時補充道：“回爺，此人叫劉三，是尚膳司的，之前跟海棠姑娘有幾分交情?！彼f著看了海棠一眼。

    端木夜臉色陰沉，李長順見狀，又揮揮手帶了個人上來，竟是杜鵑。

    “回爺，將紅葉苑內(nèi)事情，特別是昨夜……之事說與碧青居曉得的，正是杜鵑?！崩铋L順道。

    杜鵑跪在那兒不停地發(fā)抖，害怕得連求饒的話都說不出來。

    端木夜沉了眼，李長順便繼續(xù)將人一個個拉上來：“這是那兩個將海棠姑娘賣出去的小廝。這些是王妃院中的其余丫鬟和小廝……”他頓了頓道，“王妃不肯讓她身邊的大丫鬟過來，奴婢無能，請爺恕罪！”

    海棠看得一陣心驚。

    端木夜竟連王妃院中的丫鬟都敢治罪？他們竟真的因為她，徹底鬧翻了？

    端木夜面無表情地打量著下面的人，等李長順都一一介紹完了，他像是喝了口茶一般輕描淡寫地說道：“全都拖出去。打夠兩百板子才能死?！?/br>
    “是！”李長順見怪不怪似的立刻應(yīng)了一聲，立刻要吩咐小廝們照辦。下面跪著的人立刻哭成了一團，求饒聲哭泣聲聲聲刺耳。

    李長順立刻道：“給我堵住他們的嘴！”

    紅葉苑的小廝和太監(jiān)都動上了手，吵鬧聲漸漸小了。

    海棠看了看劉三，裹緊了身上的被子，在端木夜身側(cè)跪下道：“爺，奴婢有話想說?！?/br>
    “海棠，你起來說?！倍四疽沟囊暰€很快便落在海棠身上，語氣溫柔得詭異，“嫌兩百板子不夠嗎？你說，讓他們多少板子才死？”

    因為端木夜那奇異的語氣，海棠心中忍不住冒出了一股涼氣，她聽命起身，但卻垂著頭道：“奴婢……不想讓他們死。”

    端木夜望著海棠，似乎在等待著她繼續(xù)說下去。聽到海棠的話，那些已經(jīng)被判了死刑的人全都眼帶希望地看過來。

    海棠繼續(xù)道：“奴婢希望他們……生不如死?！?/br>
    此言一出，那些充滿希望的視線，立刻變得絕望。

    “你說?！倍四疽沟?。海棠受了苦，總該讓她高興才是，這些人，合該她來決定該怎么處置。

    “奴婢希望，在城外置一處貧瘠的土地，將他們趕去那兒，終日勞作，永無休息之日?！焙Ｌ拇怪暰€道，“還請爺答應(yīng)奴婢這無禮的請求。”

    端木夜眉頭一皺，在他看來，這樣的懲罰，實在是太輕太輕了，然而，只要海棠高興，那便這樣辦吧。

    他對李長順道：“李長順，你聽到海棠的話了，照著辦。”

    “是，奴婢遵命！”李長順立刻應(yīng)聲。

    而被處置的眾人，一時間悲喜交加。喜的是他們不用被亂棍打死了，悲的是將來就要失去在齊王府中的優(yōu)渥生活，這輩子再沒有指望。

    海棠看著人群中的劉三被小廝們帶下去，很快便轉(zhuǎn)開了視線。其實她這次也可以算是因禍得福了，劉三幫著王妃來害她，卻讓她得到了一個完美的、拒絕端木夜睡她的理由。她知道劉三是因為牡丹而對她產(chǎn)生了誤會，不過那畢竟是她自己造成的，她也不會怪劉三。只是在她遭受了“任何一個女人都無法接受的痛苦”之后，她要是再向端木夜求情放過他們，就顯得太不合理了，因此最終她也只變著法子留了劉三的命。將來有機會的話，她會再想辦法將劉三弄回來。

    海棠剛收回視線，那如流水般退去的下人們忽然集體停下了腳步，只聽那兒齊齊地傳來了問好聲：“給王爺請安！”

    海棠略顯驚詫地向那個方向看去，只見她進入紅葉苑之后就幾乎沒再看到過的齊王腳步虛浮地走了進來，但他那張與端木夜有五六分相似的臉上，卻是磅礴的怒氣：“端木夜，你在胡鬧什么？”

    在王爺面前，其他下人都嚇得一聲不吭，端木夜卻筆挺地站著，望著齊王分毫不讓，甚至嘲諷一笑：“父王，母親向您哭訴去了？”

    “混賬！”齊王怒喝一聲，“你怎么敢那么對你母親？你這個逆子！”

    “她動我的丫鬟，我便動她的，如此而已?！倍四疽沟?。

    齊王聞言眉頭一皺，視線一轉(zhuǎn)便看向了一旁的海棠：“你就是為了這個丫鬟跟你母親鬧騰？”

    端木夜扯了扯嘴角，嗤笑一聲。

    齊王便又仔細地看了海棠好幾眼，神色稍稍緩下來道：“夜兒，我知道你也是到了知人事的年紀(jì)，然而你要怎樣的丫鬟沒有，為何偏偏要跟你母親置氣？快將她院里的下人都放回去，此事便就此揭過?！?/br>
    海棠其實是很同意齊王話的，她倒霉的事，主謀是王妃，那些丫鬟小廝不過是聽命行事，更有些只因為是王妃院子里的人就被牽連了，其實很無辜。不過端木夜顯然跟海棠的想法不同。

    只見他冷笑一聲：“就此揭過？父王，你想得倒是美！”

    齊王臉色一變，他這兒子，竟是如此無法無天了，居然敢用這種語氣對他說話！

    “跪下！”齊王怒喝一聲。

    端木夜恍若未聞，可沒想到的是，一旁的海棠卻撲通一聲跪了。

    端木夜眉頭一皺道：“海棠，你起來！”

    齊王也有些驚詫地看向海棠。

    海棠低著頭懇求道：“世子爺，奴婢不要緊的，還請您放過王妃院里的那些人吧?！?/br>
    海棠之前不敢亂求情，但現(xiàn)在，有齊王在，她的求情便完全可以看做是她為了不讓端木夜和他父親起紛爭的懂事行為。

    海棠此刻還一身狼狽，齊王自然明白自己兒子是為了她而發(fā)這么大的怒。他緊繃的神情微微放松：“海棠？你起來吧?！?/br>
    他又看向端木夜，肅容道：“夜兒，既然你的丫鬟都為他們求情了，你便退一步又如何？那畢竟是你母親，你不該為了個丫鬟跟她鬧翻?！?/br>
    齊王不理解端木夜今晚發(fā)瘋似的的行為背后的含義，而端木夜也不可能當(dāng)著所有人的面解釋，海棠于他來說，不僅僅是個丫鬟。

    “爺，奴婢真的不礙事。請不要因奴婢而跟您的父親起爭執(zhí)，否則奴婢萬死難辭其咎！”見端木夜不出聲，海棠只好繼續(xù)道。這事現(xiàn)在就是個僵局，誰也不肯退讓一步，她這個一切緣起的罪魁禍?zhǔn)祝阒缓贸鰜懋?dāng)和事老了。

    海棠的聲音誠摯極了，她雖已站起身，態(tài)度卻依然謙卑。端木夜望著她，半晌才道：“海棠，你去歇著?！?/br>
    海棠忍不住抬頭望去，恰好對上端木夜沉沉的目光，她心里一顫，立刻垂下視線道：“是，奴婢先回了?！?/br>
    “李長順?！倍四疽箵P聲道。

    李長順立刻滾到端木夜身邊道：“奴婢在！奴婢定會為海棠姑娘安排好一切！”

    李長順叫了茉莉和幾個小廝，幾人陪著海棠一道離開。海棠走出很遠還忍不住回頭，心里總歸還記掛著那邊的事。

    等海棠走了，端木夜望著自己父親，冷冷道：“父王，你可知海棠被母親害成了什么樣？這筆賬，我不會忘。”

    之前端木夜跟他的父母都不親，相對來說跟王妃的關(guān)系可能要略好過于齊王，因此這還是齊王第一次看到端木夜跟他母親鬧成這樣，竟還是為了個丫鬟。王妃去找齊王時自然不可能說了所有的事，當(dāng)然，海棠已“失.貞”的消息，也暫時還沒被王妃曉得，只不過她遲早會知道的。

    “你母親，到底做了什么？”齊王皺眉問道。

    端木夜道：“你去問她吧?！彼顷幚涞囊暰€從那些下人身上掃過，沒有一個人敢跟他對視，全都嚇得瑟瑟發(fā)抖。

    “不管她做了什么，她都是你的母親。你不該為了一個丫鬟如此對她?！饼R王頓了頓，才道，“你若覺得虧欠那丫鬟，將她納做侍妾也就罷了?！?/br>
    在世子妃還未迎娶過門之前，有幾個通房丫環(huán)也就罷了，可要是名義上多了侍妾，說出去就不好聽了。但齊王還是松了口，只希望自己兒子跟妻子的關(guān)系不要鬧僵成這般。

    端木夜冷然一笑，拂袖而去。

    所有人都怔怔地回不過神來，齊王環(huán)視一圈，眉頭一皺道：“你們還不快回去？”

    原本已覺得走投無路的眾人如逢大赦，個個向齊王道了謝，倉皇地離去。

    海棠走至半路發(fā)現(xiàn)李長順領(lǐng)著她走的路竟不是回她房間的，她停下腳步道：“李公公，我的房間似乎不是那個方向?！?/br>
    李長順顯得有些小心翼翼的，笑答道：“爺說，今后你就住在他臥房邊上的側(cè)屋?！?/br>
    “我想回自己的房間?！焙Ｌ牡馈?/br>
    “這……”李長順面上現(xiàn)出猶豫之色。他再看看海棠此刻臉上的疲憊之色，終究還是答應(yīng)了海棠的要求。方才的事他看得清清楚楚，世子如今對海棠可不一般，既是海棠自己要求的，一會兒世子也怪罪不到他頭上。

    海棠回了自己的房間后，等他們打來梳洗用的熱水，就連茉莉都趕了出去，自己躲進浴桶里洗浴。

    她靜靜地蜷縮在浴桶之中，從今天被騙去碧青居，到回到紅葉苑，之間的種種事都如同放電影似的在她腦中一一呈現(xiàn)。

    被賣出去的驚惶無措，被那老男人輕薄的恐慌惡心，被端木夜救下時的慶幸和后怕，以及當(dāng)她騙了端木夜卻得到與她料想中相差甚遠的反應(yīng)時的震驚荒謬……事情好像正向著她所期望的方向前進著，但又似乎跟她料想的有了些偏差。

    端木夜對她，竟然是真心的？！

    ☆、55|5.21

    直到洗完澡出來，海棠都有種做夢似的荒謬感。

    從前她一直只當(dāng)端木夜是一時興起想要睡她，但今天的事讓她明白，她是錯估了這整件事。之前她靈光一閃騙端木夜自己失.貞了，也是有著賭一賭的心思，對她來說，被端木夜睡還不如死，所以即便知道當(dāng)端木夜認(rèn)為她已經(jīng)“不干凈”了是有可能殺了她一干二凈的，她還是那么做了。最后她賭贏了，并且比她曾經(jīng)期望的還多了些并不想要的贏資。

    今天的事，讓海棠意識到，其實她的命基本上算是高枕無憂了。端木夜如果是真心喜歡她，就不會再因為一點小事而想弄死她，單看他今天的表現(xiàn)，她都覺得他對她的態(tài)度好得過分，簡直可以稱得上是寵溺了。面對這樣的結(jié)果，海棠的心情異常復(fù)雜。一方面是對于自己處境好轉(zhuǎn)的欣喜和慶幸，另一方面，則是對自己未來的擔(dān)憂。

    今天在妓.院之中，端木夜已經(jīng)明確表明他不在意她被別人睡過了，也就是說，之后她的態(tài)度只要有一絲不堅定，就會被困在他后院。好在她的態(tài)度剛開始就表明了，之后只要堅持下去，總能拖上一段時間。

    第二天，海棠照舊早起準(zhǔn)備去服侍端木夜起床，然而她還沒出房門，李長順就叫一個小太監(jiān)傳話過來，讓她這幾日好好在家歇息。

    海棠也就應(yīng)了，順口問了句昨天她走后發(fā)生的事，小太監(jiān)表情有些為難，支支吾吾的像是有著難言之隱，最后讓她去問李長順，自己則立刻跑掉了。

    海棠稍稍回想也就明白了，恐怕昨晚上齊王的到來，令碧青居的下人都被放了回去，而她之前是說想讓他們“生不如死”的，因此這小太監(jiān)以為他要是說了實話，一定會讓她不高興，這才慌慌張張地跑掉了。這小太監(jiān)不會知道，海棠根本就對這一發(fā)展喜聞樂見。

    白天在紅葉苑待著也沒事情做，海棠就在自己房間里發(fā)發(fā)呆。茉莉像是得到了誰的授意，一直勸海棠出去走走散心。海棠起先并不想出去，她總要做出消沉傷心的樣子來。等午飯過后，茉莉再一次勸她出去走走時，海棠才點頭應(yīng)允了。

    剛出房間的時候，海棠還沒覺得什么，可等來到紅葉苑門口，她便看到了一群人，石頭領(lǐng)著些小廝候在那兒，等海棠過來，他立刻憨笑著迎上來道：“海棠姑娘，您要出去嗎？我們陪著您去走走。”

    海棠看著石頭身后那一個個身強力壯卻恭恭敬敬的小廝，表情有些古怪。這些人是來保護她的嗎？

    茉莉看海棠表情似乎有些不高興，忙道：“海棠姑娘，他們就跟在我們后面，我們不用管他們的，自己走就是了。”自從昨天端木夜親自抱著海棠回來之后，茉莉就不敢在稱呼她為“海棠jiejie”了。

    海棠點點頭，對石頭扯了扯嘴角，率先走了出去。她知道，這估計是李長順安排的，目的就是為了保護她的安全。不過她想，昨天端木夜那么鬧了一場，王妃大概不敢再動他院子里的人了吧？

    海棠慢慢向前走著，她欣賞著外頭的景色，心情其實還不錯，不過為了符合她這個“剛失.貞”女子的表現(xiàn)，她的表情淡淡的，任何人看了都不會覺得她的心情有多好。

    剛走了沒幾分鐘，一行人前方忽然冒出個人影，在眾人還未反應(yīng)過來前就撲通一聲跪下了。

    海棠嚇了一跳，定睛細看才發(fā)現(xiàn)竟然是劉三。

    石頭看到劉三，面色一變，立刻道：“你怎么又來了？你們快，把他趕走！”

    聽了石頭的命令，幾個身強力壯的小廝立刻上前準(zhǔn)備架起劉三。

    劉三早上已經(jīng)來紅葉苑好幾次了，但都被打了出去，此刻臉上鼻青臉腫的，見小廝們再次來拖他，他忙道：“海棠姑娘，求您讓我說完！我是來賠罪的！”

    “少廢話！海棠姑娘才不稀罕你的賠罪，趕緊滾！”石頭擋在海棠和劉三之前，怒喝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