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王忠嗣的咬牙聲，董延光恐懼，李光弼也同樣恐懼。只是，這兩個怕的不是一回事。

    董延光害怕，是怕王忠嗣當場砍了他。李光弼則是怕王忠嗣氣火攻心，再次暈倒。

    自打董延光自薦打石城堡，王忠嗣過于氣憤，竟是已經(jīng)暈倒了兩次。

    董延光覺得再不說點什么，今天說不定王忠嗣就會生吞了他。于是，他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喊道：“將軍饒命！”

    李光弼也喊道：“將軍，不可發(fā)怒！”

    “格格格”的咬牙聲慢慢消失，王忠嗣壓下火氣，深吸了一口氣，指著石城堡方向說道：“董延光，吐蕃人不許我軍收尸，估計是想要回那具尸身。”

    董延光回頭看了一眼馬背上托著的那死人，沒有說話。

    王忠嗣又說道：“山上死的大部分是你部士卒，董延光，帶不帶他們回去，你自己看著辦?！?/br>
    說完，王忠嗣下令收兵。

    董延光徹底失望了。他知道，如果把這個吐蕃死人還回去，就節(jié)度使王忠嗣這架勢，定然不會為自己報功。而王忠嗣不給他報功，他折損兵力的事情，就會被查辦。

    董延光看著整隊離去的唐軍大部，眼里露出深深的惡意。

    石城堡一戰(zhàn)，王忠嗣據(jù)實上奏后，玄宗震怒，朝野震怒。可緊接著，朝廷就收到董延光的奏表。

    董延光在奏表上為自己辯解說，攻打石城堡失利，原因是節(jié)度使王忠嗣從中作梗，開戰(zhàn)前并沒有開出賞賜，以激勵士卒，致使戰(zhàn)事失利……

    這下，玄宗的怒氣就從董延光身上轉(zhuǎn)到王忠嗣身上。玄宗發(fā)了一通火，罵了王忠嗣幾句，還說王忠嗣過于小氣，就差那幾個賞錢嗎？

    玄宗在大殿里來回轉(zhuǎn)了幾圈，隔空罵了王忠嗣幾句后，氣也就慢慢消了。石城堡戰(zhàn)事失利一事，就這樣不了了之了。

    李泌知道后，雖是稍稍放心了些，可總覺得還有什么事情。想來想去，李泌發(fā)現(xiàn)讓自己心里的不安的，竟然是來自李林甫那邊。

    李林甫善于利用這些事情搞事情，已是公開的秘密。他對王忠嗣很忌憚，這次沒有跳出來趁機搞事，倒是很少見。

    細細想想，李泌覺得李林甫沒有這么善良。于是，他就讓人去找李岫。李岫來后，李泌和他說了幾句閑話后，就直接問他李林甫在做什么。

    自從李林甫在家里辦公，李泌想知道李林甫在做什么，就會找李岫問問。

    李岫呢，這人人品很好，雖然有李林甫這樣一位跺跺腳，長安就要抖一抖的阿耶，平時卻很低調(diào)，將作監(jiān)的差事做的也很好，連續(xù)三年考評，都是優(yōu)等。

    用他自己的話來說，就是幸虧當年來書院讀了一陣子書。不然，自己就會變成長安城里最出名的紈绔子弟。

    李岫知道王忠嗣那里的事情，也猜到李泌今日找他來，是想知道自家阿耶是不是在搞王忠嗣。于是，他說道：“我阿耶這一陣子甚是安逸，整日笑瞇瞇的，不像是有事情的樣子?！?/br>
    李泌眉頭一皺，道：“笑瞇瞇的嘛？”

    “正是。就是見了我家那些仆人，也是這個樣子?！?/br>
    李泌心里一沉，看著他心說你不了解你阿耶啊！

    李林甫口蜜腹劍，他笑瞇瞇的時候，一般都是為了隱藏什么。但還有一個情況，就是他心里特別得意的時候，逢人也是這樣笑瞇瞇的，看上去很和善。

    至于他此時為什么得意，看李岫這樣子也不知道。

    送走李岫后，李泌背手在書院里轉(zhuǎn)悠著，心里想著李林甫能從石城堡一事上，怎么找王忠嗣的麻煩。

    想來想去，李泌覺得王忠嗣并沒有什么漏洞可讓他抓。當然，除了那個董延光。如果董延光死咬著王忠嗣戰(zhàn)前不開出賞格一事，李林甫也可以做文章。只是，這文章做不大。

    正想著呢，張忠亮急匆匆的走了過來，一臉怒氣的說道：“延光奉命回朝述職，老夫這就去見他，讓他將石城堡之事?lián)聛?，莫要牽連無辜?！?/br>
    李泌看著他，過了一會兒才說道：“他肯嗎？”

    “若是不肯，老夫與他割袍斷義?！?/br>
    李泌點點頭，心說這個董延光差點壞了大事，如果他將石城堡作戰(zhàn)失利一事?lián)聛?，王忠嗣那里就更安全了。李林甫再想耍什么花招，恐怕也不容易?/br>
    想到這里，李泌說道：“老將軍想去見他，去就是了。不過，不要忘了你的馬鞭?！?/br>
    張忠亮一拍腰間，道：“帶著呢！今日我就要教訓教訓這廝。”

    李泌便笑著說道：“老將軍手下留情，莫要把他打死了?！?/br>
    張忠亮哼了一聲，轉(zhuǎn)身便走了。

    張忠亮做節(jié)度使的時候，懲罰部下的手段就是用馬鞭抽。他越是看重的人，如果犯了錯，他就抽的越狠。

    董延光是他最為看重的門生。這次，因為董延光腦子進水，一次坑死大唐五千多將士，張忠亮說不定會抽死他。

    抽死他也好。所以，李泌就說了手下留情的話。李泌知道張忠亮很犟，自己越是這樣說，他下手就越狠。

    張忠亮獨自一人騎馬來到了皇城外面。他早已得到消息，今日董延光就要來兵部述職。他等在這里，就是要堵住他。

    張忠亮騎在馬上，眼望上蒼，心里默默地禱念著，為大唐死去的五千多將士禱念著。他還想起自己當年帶兵打仗時，那時為了取勝，并不是十分吝惜士卒的性命。

    可在書院這些年，小先生常常說那些生命可貴的話，還有王忠嗣因為愛惜士卒生命，創(chuàng)造的邊關無戰(zhàn)事的奇跡，都讓張忠亮明白了一個道理，那就是誰的命也是命，誰也不能讓誰白白送死。

    他想了很多很多，直到董延光出現(xiàn)，他才收回思緒。

    自從上次長安一別，兩人已是十幾年未見。張忠亮已是滿頭白發(fā)，董延光也是兩鬢斑白。兩人騎在馬上，面對面都是有無數(shù)話要說，可卻都是有話說不出來的樣子。

    最終，張忠亮嘴唇哆嗦了幾下，說出一句話來，“延光，你回來了?！?/br>
    董延光抱拳說道：“將軍，我回來了?！?/br>
    這話一出，董延光頓時就是一陣恍惚。他想起石城堡之戰(zhàn)以前，張忠亮去信說，“若是事不成，折損兵馬甚多，老夫的馬鞭必將嗜血?！?/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