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5章 檐下之水
這一日,秋高氣爽,微風(fēng)拂面,正是一個出行的好日子。 玄宗的車駕緩緩走在官道上。前頭開道的禁軍馬隊(duì)已是出去十多里地了,后續(xù)人馬還沒有出洛陽城呢。 張九齡和裴耀卿騎在馬上,回頭看了看過于龐大的車隊(duì),兩人都覺得此次回駕長安,要比當(dāng)初來時更是人多。 再看看沿途官道兩側(cè)的田地,大多已被前面的馬隊(duì)踐踏的不成樣子了。 張九齡搖了搖頭,說道:“雖是免了地租賦稅,可這些田地一年的收成也是化為烏有了?!?/br> 做過轉(zhuǎn)運(yùn)使,知道一粒米一粒黍也該珍惜的裴耀卿也說道:“府庫無進(jìn)糧,百姓一年辛苦無收,此為雙輸?!?/br> “雙輸?” “對,這就是書院小先生說的雙輸。府庫中本是該多些糧食的,而百姓繳納賦稅后也有剩余。但這個樣子……” 裴耀卿用馬鞭指了指那些已是成熟,卻沒來得及收割便被踐踏在田地里的黍米。 張九齡也嘆了一口氣,說道:“好在這沿途田地的百姓家里,皆以免去今年的賦稅,還不至于是三輸?!?/br> 裴耀卿一聽這話就轉(zhuǎn)臉看著他,說道:“三輸?三輸則大唐無存?!?/br> 張九齡明白他的意思,官家的府庫里無存糧,百姓家里也無存糧,且要繳納賦稅,這就是官逼民反的事情。 張九齡又說道:“你我做宰相,真的是小先生先前來信時說的那樣,如履薄冰,斗智斗勇,為天下生民立命為己任?!?/br> 裴耀卿笑道:“這小先生說的倒是有些道理??墒ト诵貞岩咽遣蝗绠?dāng)年,在洛陽這些日子,只要我等納諫,圣人必然與我等爭執(zhí)不休。更有李林甫在我等身后去而復(fù)返之舉。長期以往,我怕是你我二人必為圣人所煩。小先生說的這如履薄冰,倒是被他說中了?!?/br> 張九齡凝視前方,看到遠(yuǎn)處綠樹蔥蔥,山巒疊翠,心里感念大唐這巨美河山,便不由的豪氣大發(fā),轉(zhuǎn)頭說道:“你我都是讀書人,自然知道讀書立命之事。圣人煩我等納諫,我等就不納諫了嗎?至于李林甫之流,不過是在這些雜事上有些小聰明而已,并無治理大唐的大智慧,你我不必放在心上?!?/br> 張九齡是飽學(xué)之士,身上有著讀書人的清高,和忠心報國的理想,這一點(diǎn)李泌也早就和裴耀卿說過。裴耀卿也是讀書人出身,也有這種清高和理想。 可李泌對他說,存在才能做事。你自身難保,又如何去做事。 所以,要學(xué)會善于保護(hù)自己。只有這樣,才能多做事做好事。 裴耀卿此時很想把這些話告訴張九齡??煽吹綇埦琵g那副大義凜然,視死如歸的樣子,他便打消了這個念頭。 此人是萬萬不肯彎腰做舔狗的。舔狗一詞是他從李泌那里聽來的,裴耀卿覺得這個詞真好,真的就把那些沒骨頭的大臣們罵到骨子里了。 “子壽兄,還是要小心些好。”裴耀卿有些無奈的說道。 “煥之兄,我做的是大唐的宰相,不是圣人家里的宰相,無咎?!睆埦琵g凝視前方說道。 哀嗟自己所致,無所怨咎,故曰無咎也。 裴耀卿聽了他的話后搖搖頭,心說你這是要和圣人杠到底了。 裴耀卿沒有想錯,從洛陽回到長安后只短短的三天,張九齡就和玄宗又杠了起來。 這一次的起因是那個叫做牛仙客的節(jié)度使。此人原是河西節(jié)度使,后來改任朔方節(jié)度使,是實(shí)打?qū)崗幕鶎有±舫砷L起來的邊陲大員。 舉薦牛仙客出任尚書的是前宰相蕭嵩。早在蕭嵩任河西節(jié)度使的時候,牛仙客就是他的心腹之人。蕭嵩出任宰相后,牛仙客就接替了節(jié)度使一職。 憑心而論,牛仙客確實(shí)稱職。不但把河西一地治理的很好,而且儲糧異常豐盈,兵器甲革也比其它地方的要精良許多。可以說,做為節(jié)度使,牛仙客當(dāng)之無愧。 所以,蕭嵩冒著再一次瞎眼的風(fēng)險,舉薦了牛仙客。不過,他不是舉薦牛仙客做宰相,而是出任兵部尚書一職。 玄宗了解過牛仙客的所作所為后,心說這蕭嵩的眼光還真的不錯,前面舉薦韓休做宰相,雖是讓自己生了一肚子氣,可韓休這個宰相做的倒也不錯。 這次舉薦牛仙客,只看他做的這些事情,還有他的聲望,做這兵部尚書倒也可以。于是,玄宗招宰相們議事,商議對朔方節(jié)度使牛仙客的任命和賞賜一事。 按照玄宗的意思,這牛仙客出任兵部尚書絕無問題。慎重起見,他還在洛陽的時候,就已經(jīng)派使臣去過河西,專門調(diào)查過這牛仙客做的那些事情是不是屬實(shí)。 而使臣回來后,稟報說確實(shí)如同舉薦書上說的那樣,儲糧異常豐盈,兵器甲杖也十分精良。最難得的是,河西一地秩序井然,來往商賈絡(luò)繹不絕。 玄宗一聽頓時樂了,心說這是一個人才?。】上氲揭郧鞍l(fā)生過賄賂使臣的事情,玄宗就想著是不是這牛仙客也賄賂了這使臣,他才回來把牛仙客說的這么能干吧? 可使臣告訴他,牛仙客已經(jīng)去往朔方任職,自己去河西只是說奉詔查看兵備,那里的人并不知道自己的真實(shí)意圖。 玄宗放心了,覺得自己真的發(fā)現(xiàn)了一個人才。 可讓他驚掉下巴頦兒的是,他剛剛說出自己的想法,張九齡就不干了。 張九齡說,“尚書一職,各部之首也。自大唐開國以來,此職多由卸任的宰相,或是由名望、德行、才干三者兼具之人擔(dān)任……” 說到這里的時候,裴耀卿看到李林甫的身子哆嗦了一下。想當(dāng)年這位名望、德行、才干,連一名小小的郎官也做不了的人,此時已是禮部尚書,大唐宰相。 張九齡此時說的話,那就是“啪啪啪”的打李林甫的臉?。?/br> 可是,即使心中有萬般惡意,李林甫也沒有流露出絲毫一點(diǎn)。在他心里,這張九齡有一點(diǎn)不如自己,那就是城府。 自家城府,深過萬丈深淵。你張九齡的城府,不過是檐下之水,無雨則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