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天聽
李泌教授太極拳的地方,就在南宮這里。作為一座道觀,這里顯得太奢華了些,倒不如說這里也是一座宮殿。 其實,這里原先就是一座宮殿,只不過后來有了別的需要,這里才改做道觀的。 當(dāng)初李泌聽到玄宗要看百人同練,并沒有說這百人是男是女,李泌便耍了一個小聰明,讓道士吳筠找一半男的一半女的來。 太極,陰陽也,自然要找一半男一半女來才好。這樣,剛?cè)嵯酀?,陰陽調(diào)和,不但練起來好看,還符合道家的道理。最重要的是,玄宗此時對道術(shù)著迷,看了這百人同練的畫面后,說不定能悟出些什么道理來。 城中道觀眾多,五十名男道士倒是不難找。吳筠那座道觀里本身就有三十多人,再加上城中其它幾座道觀里的道士,去除了老弱以后,很快就湊齊了五十人。 就是這女道士,讓吳筠費了些工夫。城里道庵中的女道,要么是年紀(jì)大了,要么就只有屈指可數(shù)的幾位年輕些的,都不符合李泌說的最好是年輕一些,這樣手腳才會靈活些。 不過這事難不住名氣甚大的吳筠,他讓人出城拿著他的信去往終南山走了一遭,只兩天的工夫,這里就湊齊了五十多名女道。 李泌看著院子里的百多名男女道士,一個個都是脫塵不凡的樣子,就在心里說道,這就是所謂的同道中人吧。 同道中人好說話,吳筠只稍加說明,這些道士才明白把他們聚在這里,不是要做什么大的法事,而是要練什么太極拳。 可這太極拳是什么樣子,他們此時都不知道。吳筠看了看站在他身邊的李泌,李泌便走到了他們面前。 “諸位道友,你等苦心求道辛苦了,李泌這里有禮了?!?/br> 說完,李泌給他們行了一禮。 眾道士回禮,有認(rèn)識李泌的,就對身邊的人小聲說著,“此人是青上書院的小先生,也是這長安城出了名的神童”。 有人聽到后,就說道:“終南山里有一處叫做青上學(xué)宮的地方,聽說也是他家辦的?!?/br> 就在眾道士議論紛紛的時候,李泌又說道:“各位都是道門中人,身上都有些本事,該是我從你們那里學(xué)點什么的,可圣人有旨,要看百人同練太極拳?!?/br> 說到這里,李泌停了下來,看到他們已是不再議論,而是專注看著自己了,才又說道:“李泌不才,今日想把太極拳授予你們。因為,我覺得沒有人比你等學(xué)這太極拳更合適的了。” 說完,李泌緩緩出腳,慢慢抬手,又開始施展行云流水的功夫了。 這已是李泌這兩天第三次打太極了。李泌這一次故意打的有些夸張,故意讓這太極拳看起來有點飄飄欲仙的樣子。 這樣一來,在這些初次見識太極拳的道士眼里,這太極拳就是專門給他們定做的一般。 出塵脫凡,道之所求。這些一心問道的人,看了李泌的太極拳后,都覺得自己若是學(xué)會了,不但能強身健體,還讓自己看起來更是與凡人不一樣了。 于是,他們學(xué)起太極拳來比日常打坐還要用心。 他們用心學(xué),李泌用心教,沒幾日,這些道士就已經(jīng)是打的有模有樣了??衫蠲谥?,要想打出自己想的那種氣場來,這些人還要用些工夫才是。 李泌想了想,如果在這么磨些日子,玄宗是不是就會徹底忘了讓自己陪皇子們讀書的事情?畢竟,他那么忙,不能總想著那件事吧。 李泌已經(jīng)從程伯獻(xiàn)那里知道,玄宗詔自己進(jìn)宮,可能是命自己陪皇子們讀書。李泌得知這個消息后,心里首先想到的不是別的,而是玄宗怎么不讓自己陪太子讀書。 在自己的印象里,皇帝命某某某進(jìn)宮,不都是陪太子讀書嗎?怎么到了自己這里,就成了陪皇子們讀書了? 難道自己只配陪皇子們,而不配陪太子讀書嗎? 不能??!自己好歹也是玄宗抱過的神童,玄宗能想到讓自己陪讀,怎么就不讓自己這么有才學(xué)的人去給太子陪讀呢? 是自己這邊的問題,還是太子那邊的問題?這還真成了一個問題。 想了一會兒,李泌突然想到了一個事情,那就是太子已經(jīng)失寵了,故而玄宗不想讓自己去給他陪讀。 太子是李瑛,自己與他并不認(rèn)識。 不去便不去吧,去了也是瞎費工夫。若是自己記得不錯,這李瑛是坐不上皇位的。 若是李浚是太子,自己還可以考慮考慮。 本著讓玄宗忘記讓自己陪讀這件事的目的,李泌決定帶著這些道士,一定要把太極拳練到出神入化的境地,到時候好好在玄宗面前展示一番。這樣一來,這些人需要練習(xí)的時間便要久一些了。 李泌覺得,此時自己可以在此磨磨洋工,消磨些日子再說。 “吳道兄,你不要只圍著她轉(zhuǎn),你自己練得還不如她呢?!?/br> 聽到李泌的喊聲,吳筠訕笑著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還有你們幾個,照葫蘆畫瓢的事情都學(xué)不會,如何洞悉陰陽的奧妙?” 幾個練太極練得還不熟的道士一聽這話,頓時羞紅了臉。 “你笑什么?你練好了嗎?”李泌轉(zhuǎn)臉朝著一位長相雋秀的女道士喊道。 這女道士撇撇嘴,緩緩出手,然后猛然抖腕,打出了一個招式。李泌看了覺得還行,就朝她點了點頭,那女道士就得意地走回隊列里去了。 就這樣又過了十幾天,宮里尚衣局來人了。他們將帶來的東西依次放在院子里后,領(lǐng)頭那人對李泌說道:“神童,這些都是依照你所畫樣式所制,若有不合意的地方,我改。” 李泌走過去拿起最上面那件,走的蟲娘面前說道:“真人,這叫太極服,請你先穿了,做一次模特、不,做一個樣子可好?” 蟲娘接了那件上好綢緞做的衣服,轉(zhuǎn)身向道觀后院走去。過了有半柱香的工夫,蟲娘出來了。眾人看到她的樣子后,除了李泌,都是一個個目瞪口呆的模樣。 吳筠愣過后,趕緊小跑著來到李泌身邊,說道:“小先生,這太極服怎么與胡服有些相似?” “這是太極服,不是胡服。你就說好看不好看,利索不利索吧?” “好、好看,想必練起太極拳來也是利索的很。” “那就行了。你們穿的道服,還有我這長衫,練太極拳時,都要將下擺撩起塞在腰帶里,不利索不說,還不太雅觀。你看這太極服,下擺已是沒了,袖口也是箭袖,且寬松得體。 最重要的是,這衣服上繡著太極圖案,與你那道觀中所畫的一樣,這下你該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吳筠看著蟲娘穿的那件衣服上,胸部繡的一個小孩巴掌大的太極圖,點點頭說道:“小先生,太極拳今日已是我道家一寶?!?/br> 李泌道:“你總算是明白我的一番苦心了。你以為我將拳法教給你們便不管了嗎?我還要幫你們把它發(fā)揚光大,讓它更是受人喜愛?,F(xiàn)在,你覺得九十九萬錢花的值不值?” “值、值、太值了?!眳求薷吲d地連聲說道。 太極拳法賣給吳筠,還要了他九十九萬錢的事情,李泌對李承休說過。哪知李承休一聽就惱了,當(dāng)時就怒斥他胡鬧,還說“這強身健體的功法,該是無償教與他人才是。九十九萬錢,做強盜的也沒有這般心狠。只怕是吳道士此時已經(jīng)后悔了”。 現(xiàn)在看來,吳筠不但不后悔,還有撿了便宜的意思。做強盜的也沒有這般心狠?怕是自家阿耶沒有遇到過真正的強盜吧。 此時,那些女道們已是圍在蟲娘身邊,唧唧咋咋的說著這太極服。那些男道士則站在一邊指指點點的,說不上是什么意思。 “真人已是穿了,你等還不各自拿了衣衫,去那處林子里換了。”吳筠朝他們喊道。 道士們各自取了衣服走了。李泌看向?qū)⒁路蛠淼哪侨?,說道:“早就聽說尚衣局的匠人手藝高超,今日見了果然如此,佩服佩服。” “神童客氣了,你等滿意就好?!?/br> 說完,這人朝著李泌行了一禮,然后就帶著手下走了。 李泌又對蟲娘說道:“蟲娘,今日午后,宮里的樂師就要帶著圣人親自譜的曲子來這里,到時候,你只當(dāng)這是一場舞樂,按照我教給你的做就是?!?/br> 蟲娘點點頭,然后揮動衣袖笑著說道:“怎么樣?有男子之風(fēng)嗎?” 李泌知道大唐女子喜穿男服,看到蟲娘高興的樣子就說道:“巾幗不讓須眉?!?/br> 蟲娘一聽這話就又笑了起來。 午后,樂坊的樂師們來了。為首那人是一位看上去只有二十來歲,臉色蒼白的男子。他們先是給蟲娘行過禮后,就站在了李泌面前。 “在下樂坊樂師李龜年,見過神童?!蹦悄凶有卸Y后說道。 “李龜年?” “是,正是在下?!闭f著,那人再次行禮。 李泌看看他手里拿著的那件樂器樣子有些奇特,有點像后世的長管,就問道:“你手里的樂器叫什么?” 李龜年將那件樂器捧在他面前說道:“回神童的話,此為篳篥?!?/br> 李泌知道這些樂工不喜歡別人把玩他們的樂器,就放棄了拿在手里仔細(xì)看一看的想法。轉(zhuǎn)眼再看看其他樂工手里的樂器,倒是有幾樣早已經(jīng)見過的。 “箜篌、排簫、笛子、箏,哦,還有琴、鼓。李龜年,是不是樂坊里有的的樂器這里都有了?” 李龜年笑著搖搖頭,說道:“黃鐘大呂,十二宮七十二調(diào),豈止是我等二十四人所能奏出的。只是圣人那曲子,只我等這些人已是足夠了?!?/br> 李泌看著一臉自信的李龜年,笑了笑說道:“夠不夠,等你們奏過后再說吧?!?/br> 玄宗善譜曲,他給太極拳譜的配樂就叫《行云流水》。李龜年善于演奏,一首《行云流水》被他和那些樂工演奏的真的如行云流水一般。 而篳篥低處如美人吟,高處如勁風(fēng)掠空的樂聲,讓李泌聽的更是如癡如醉的。 一曲過后,李泌算是徹底服了,心說這李龜年果然是名不虛傳啊! 練了幾次后,樂曲和太極拳已是協(xié)調(diào)了很多。李泌便讓吳筠領(lǐng)著他們再練習(xí)幾遍,而他自己就想著回書院一趟。 不管玄宗看過百人同練后滿意與否,自己還是會被他想起來,而陪皇子們讀書,意味著自己以后就不自由了。而李泌最不想失去的就是自由,不管是心靈上的,還是身體上的。 自由很可貴,這是李泌來到大唐后的切身體會?;厣砜纯礃肺枰呀?jīng)是趨于一致的情景,李泌覺得自己的自由也漸漸遠(yuǎn)去。 早知有陪皇子讀書一事,還不如去桂州找郭子儀玩呢!他數(shù)次來信都讓自己去那里,若不是自家阿娘一口咬著“十五歲前哪里也不許去”,自己早就去那里游玩了。 “十五歲前哪里也不許去?!?/br> 李泌自言自語著這句阿娘動不動就拿來壓制自己自由的話。不管李泌如何問,李承休夫婦也不說此話到底有什么緣由。 就在李泌有些愣神的時候,李龜年走過來說道:“小先生,今日已是練習(xí)了十?dāng)?shù)次,這舞與曲已是合拍。圣人晚間宴請大食使節(jié),命我等在席間奏樂,我等還要早些回去做準(zhǔn)備才是,這里……還望小先生恕罪。” 李泌趕緊說道:“李樂師今日幸苦了,李泌不知樂師晚間還有事情,若是知道了,必然不會勞煩樂師這么久。” “小先生客氣,我等這就告辭了?!?/br> “慢著,我聽說你不但善奏,還長于唱歌,不管是什么歌,聽一遍就能學(xué)會,就像是讀書人過目不忘一樣?!?/br> 李龜年拜手道:“不敢和讀書人比較,李某所長著,只此一點。” 李泌一聽就一臉壞笑的說道:“那我唱首歌,看你能不能學(xué)會?!?/br> “小先生,請!” 李泌看看那些看向這里的樂工,清了清嗓子,然后沉聲唱道:“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 不等李泌唱完,李龜年已是心服口服的了。李泌唱的這首歌,無論是曲調(diào)還是歌詞,還是李泌故作厚重的嗓音,都已經(jīng)讓李龜年覺得已是天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