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火力范圍以內(nèi)
“李泌!”一聽這名字,玄宗頓時想起來那個腿短微胖的男童。 與張說詔對那日,玄宗曾抱過李泌。當時,他看著懷里的李泌,就覺得這童兒那雙眼睛,如兩汪秋水一般。雖是平靜如水,卻是深不可測。 “回圣人,正是李泌。” “這圖畫的事情,定然也是他的主意吧?” “回稟陛下,也是他出了這主意?!?/br> 玄宗再一次看向那些圖畫,心說這恐怕是自己做了皇帝以來,看到的最為奇特的奏表了。 做為皇帝,有一言九鼎的權(quán)力。就裴耀卿上奏的這件事來說,玄宗本可以下旨準奏,然后交給門下省商議就是。 若是宰相們和門下省的那些官員沒意見,這件事就會交給尚書省去執(zhí)行。 這就是大唐的行政程序。簡單點說,就是中書省按照皇帝的意思寫旨意,然后交給門下省審議。審議過了,則會發(fā)給尚書省執(zhí)行。審議不過,就會發(fā)回中書省。 這是大唐開國后就定下的規(guī)矩,一百年來,大唐就是這么運作的。 皇帝和宰相們之間,就在這套規(guī)矩中糾纏著。雙方都有偶爾違規(guī)的事情,但大致還能守規(guī)矩。 今日玄宗有感于裴耀卿的一番苦心,決定省下那些繁瑣的規(guī)矩,當庭將這件事定下來。 不過,谷米轉(zhuǎn)運一事花錢太多,玄宗也沒把握門下省那邊會通過。于是,他就看了一眼那個總愛找茬的韓休,發(fā)現(xiàn)他正對著手里的那塊笏板發(fā)呆。 玄宗暗自笑了笑,心說你韓休也被這巨額的花費驚心了嗎? 裴耀卿這個谷米轉(zhuǎn)運計劃,單單前期工程所需就要上億錢。后面還有每年運糧和維護漕運所需,也是一筆天大的數(shù)目。 只看韓休此時的模樣,玄宗覺得裴耀卿這道奏表,怕是通不過門下省的審議。計劃是好計劃,可到了花錢的環(huán)節(jié),就誰也不肯輕易點頭了。 再看看另一位宰相蕭嵩,算了,不用看他了,只要自己給他一個眼色,他定然是屁顛屁顛的贊成的。 玄宗把目光又落在大殿里站著的百官身上。只看了他們一會兒,玄宗便放眼向外看去------ 腳下就是長安城??粗@座灰蒙蒙的城池,玄宗在心里說道:朕的江山朕做主。 “傳監(jiān)察御史,諫議大夫覲見?!?/br> 高力士穿透力極強的嗓音穿過大殿,悠然飄進站在龍首道上層欄桿邊的那些士大夫耳朵里。 裴耀卿看到那些人魚貫進到殿里來以后,就在心里暗暗說道:決戰(zhàn)到時刻到來了。 監(jiān)察御史和諫議大夫是些什么人?簡單點說,就是有事找事,沒事挑毛病的人。 不過,裴耀卿也明白,圣人此時讓這些監(jiān)察御史和諫議大夫進來,是用了心思的。 被這些人挑過毛病后,這谷米轉(zhuǎn)運的計劃,怕是無人會反對了。 人家專業(yè)挑毛病的都說沒毛病了,你一個業(yè)余的再說此事有毛病,就是你自己有毛病了。 可問題是,這個計劃真的挑不出毛病嗎?單單要花費十千萬的錢財,怕就是這些一直以清廉正直自居的監(jiān)察御史和諫議大夫們所不能容忍的。 裴耀卿看到那些監(jiān)察御史和諫議大夫已經(jīng)再次查看那些版畫。他們依照版畫的先后次序,一張張看著,還一邊低聲說著什么。 裴耀卿看了看那些人,御史三人,諫議大夫四人,都是自己認識的。不過,自己與這些人平時并沒有深交,想來也沒什么交情。 這些挑毛病的人,品秩并不高,卻是身份清貴。大朝會規(guī)定五品以上官員上朝,這些御史和諫議大夫卻不受此規(guī)矩約束。 若是遵守這個規(guī)矩,這些人里,一個有資格出現(xiàn)在這里的也沒有。他們雖只是七品、甚至是八品官,卻擔負著監(jiān)察百官,陳訴利弊之責。 所以,雖是三品四品的高官,見了他們也要給幾分面子。 大殿里很安靜,除了那幾名御史和諫議大夫很小聲的說話聲之外,幾乎沒有絲毫動靜。 谷米轉(zhuǎn)運計劃若是通過了,就是本朝開元以來,除了軍需開支以外,最大的一筆開支。 大唐此時不缺錢,可如此大的一筆花銷,也是要慎重考慮的。而且,玄宗和眾大臣們還擔心一件事,那就是谷米轉(zhuǎn)運一事弄不好會變成一個無底洞。前隋朝的運河工程,雖是有利于后世,可也嚴重的拖累了一個王朝。 如果谷米轉(zhuǎn)運一事也成了大唐之累,那就是得不償失的事情了。 慎重,慎重,再慎重。玄宗是這樣想的,而那些大臣們也是這樣想的。 這樣一來,這些御史和諫議大夫們便是感到壓力山大。 三炷香的工夫過后,一名年長的御史走到近前來,手舉笏板說道:“回稟陛下,臣有話說?!?/br> “講?!?/br> “謝陛下。臣等認為,此事頗費周折,容易滋生事端?!?/br> 話音剛落,一名中年諫儀大夫也走上前來說道:“臣等也認為,此事耗費巨大,且得利不多,有多事之嫌?!?/br> 裴耀卿一聽這二位上來就這么說,頓時心里就來氣了。自家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籌劃的一件事,在這些清流眼里,竟是這樣的不堪。 在他們眼里,自己不但是沒事找事干,還有趁機揩油的嫌疑。 想起李泌說過,做事情是很難的,除了要盡心盡力,還要忍受他人的不理解。裴耀卿便覺得李泌說的對極了。 看著那兩位清貴官員,裴耀卿微微搖了搖頭后,竟然笑了。 爾等要說的這些話,竟然被書院小先生全部猜中了。照李泌的話來說,那就是在火力范圍之內(nèi)。 于是,裴耀卿請求當朝辯論。 玄宗恩準,大殿里的百官一聽,先是有些興奮,隨后就在心里開始暗暗罵了起來。 自打卯時上朝,已是過了三個時辰了。肚子餓且不說,這兩條腿也是開始發(fā)軟了。這一辯論,不知道又會到了什么時辰。 雖是朝會后有免費的飯吃,可那也要等到此事有個結(jié)果以后。 裴耀卿可不怕這些。知道今日會如此,他就早做了準備,上朝前不但吃的是rou食,而且只喝了很少一點水。 現(xiàn)在,他除了覺得有點口渴之外,并無不適。而且,昨日已經(jīng)站立過許久,所以,今日自己能站多久已是有數(shù)。 本官從來不打無準備之仗,你等放馬過來就是。 想到這里,裴耀卿振作精神,準備放手一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