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jié)
她卻不覺得疼,身后的馬蹄聲漸漸逼近,她腦海中一片空白,只知道向前逃躥。她想自己或許不應該傷心,她和王妃相比誰更要緊,那根本就是不用選擇的事情。 可一邊奔跑,一邊卻有眼淚如頃。對于位高權(quán)重的男人而言,妾就只是閑暇時候的一個消遣。 不應委屈。 從前有一只羊,它拼命地吃草,拼命地長大。它生小羊,讓主人擠奶,剪羊毛。它不覺得這是付出,它覺得這是成長,是一種快樂。 可是如果有一天,它知道一斤羊rou只值十四個銅板,再堅強的人,也由不得你不傷心。 ☆、第22章 解救 第二十二章:解救 整個密林這樣大,到底哪里才安全? 香香不知道,她換了一個又一個地方。李林并沒有多余的人手來追她,只派了兩個士兵進到樹林來看看。這也不是個值得去找的人——慕容厲隨手就丟掉的一個妾,即使抓到了,又有什么用? 兩個士兵進了林,憑他們要搜一座密林,簡直是難如登天的事。但是要追一個女人,一個毫無逃跑經(jīng)驗的女人,卻是一件很簡單的事。 香香產(chǎn)完孩子之后,身體本就不好。這樣接連趕路,本就吃不消。她能跑得快到哪兒去? 何況沿途又來不及掃除痕跡。 兩個士兵很快就越來越近,香香渾身都在顫抖,伊廬山那段已經(jīng)被忘記的日子,突然就那么浮出來。 不,不能太害怕。她強迫自己冷靜,想想他們?yōu)槭裁磿@樣直接追過來。對,一定是行走的時候太不小心,露出行跡。 她開始放慢腳步,輕手輕腳地穿行在密林里。對自己留下的腳印也有意無意地掩藏。 身后的兩個人追擊速度果然放慢下來,香香咬住手,不讓自己哭出聲音。淚水順著手背流下來,滴在枯葉間。 她躲在一處山坳里,聽見兩個人的聲音隱隱傳來,慢慢卻又消失。她不敢出來,會不會有人躲在暗處,只為等她自投羅網(wǎng)? 她不讓自己顫抖,免得再搖動周圍的草葉,牙齒將手咬出深深的印痕。 夕陽的光穿透密林的樹葉,細細碎碎地撒落在她身上。她抽泣著抱膝而坐,長發(fā)早已松散,披了一肩。 好想回家,可她沒有家了。 令支縣不再是她的家,當有一天,所有人都以為你過得非??鞓返臅r候,你就只有快樂,只能快樂。你不能告訴他們自己的痛苦,不能讓他們看見你的傷處。 因為身上的傷口只能讓愛你的人難過,讓厭惡你的人幸災樂禍。 傾訴沒有用。 巽王府也不是她的家。原本已經(jīng)認命,今生也就好好地作個妾室,不爭不妒,生兒育女,伺候丈夫。以為人生若能如此,也不能算不幸福。 可原來她其實并沒有丈夫,那不是可以依托她的喬木。所謂的妾啊,注定了被忽略,被輕視,花顏未褪,人已孤苦。 天色漸漸暗下去,暮色入林,濃霧在層疊落葉間升起。涼風透衣而過,她有些冷了。雙手緊緊環(huán)住肩,過于的驚懼耗盡了她所有的體力。她閉上眼睛,慢慢地竟然睡著了。 慕容厲沖出山梁,立刻換了馬,帶著蘇菁一路奔逃。及至后半夜,才趕到與韓續(xù)約定的地方。韓續(xù)這次回來,也不敢?guī)嗳?。身邊只有百來個老兵,都是跟著他和慕容厲南征北戰(zhàn)的兄弟。 他們原本一盤散沙般站著,慕容厲一到,立刻一下子站起來,個個身姿筆挺、眉目帶煞。慕容厲翻身下馬,所有人立刻半跪行禮:“王爺!” 慕容厲揮揮手,示意韓續(xù)將蘇菁帶到房里休息,然后問:“有沒有康王的消息?” 韓續(xù)說:“已經(jīng)派人過去接應,約定以煙火為號。現(xiàn)在沒有消息,應該是平安。” 慕容厲點頭:“換馬,聯(lián)絡信得過的將領,一旦晉陽城有什么不好的消息傳來,立刻準備起事!” 韓續(xù)應了一聲,慕容厲頓了一頓,突然說:“你派個面生的、信得過的兄弟,潛回晉陽城東效二百里外的密林,找到那個女人。如果她還活著,把她救出來?!?/br> 韓續(xù)一怔——什么女人?王妃不是在這兒嗎? 他突然回過神來:“郭香香?!” 慕容厲緩緩別過臉,說:“嗯?!?/br> 韓續(xù)驚愕,然后輕聲說:“爺,她那膽子,不會信任我們派去的兄弟的?!?/br> 慕容厲一怔,突然想到初見時,那雙驚恐欲絕的眼睛。如果是太子的人找到她,她一定已經(jīng)死了吧? 慕容厲雙手緩緩握緊,韓續(xù)輕聲說:“如果爺放心,末將親自去一趟。她認識末將,知道是王爺?shù)娜?,想必會跟隨而來?!比绻€活著的話。 慕容厲沉默。 不該這么做,晉陽城認識韓續(xù)的人非常多,他親自過去,很是危險。且一旦太子得知他居然派了韓續(xù)去救那個女人,就會認定那個女人對他非常重要……兩個人存活的機會都不大。 他轉(zhuǎn)過頭,說:“不用了。”轉(zhuǎn)身往屋子里走,用過晚飯,就需要趕往平度關。慕容博一個人調(diào)動不了軍中將領,他必須同步到達。 只是不知道為什么,又想起夕陽西下時,茫然站在晉薊古道的她。像只被放生在猛虎之原的小白兔,不知何去何從。 慕容厲梳洗的時候,韓續(xù)叫過自己的副將陳昭,交待道:“我趕回去一趟,若無意外,晚一天就能在大薊城與你們匯合。王爺那邊你小心伺候著。” 陳昭張口結(jié)舌:“將、將、將、將……”不是吧,讓我伺候王爺?!我頭不夠硬啊將軍! 韓續(xù)一腳就踹過去,將毛啊將! 轉(zhuǎn)身牽馬,出了這里,直奔晉薊古道而去。 天色已經(jīng)快亮了,韓續(xù)打起火把,在林中搜尋了很久。然而光線畢竟是不好,他找到先前香香倉惶奔逃的地方,就再無痕跡可循。 見林中確實是無人,他輕聲道:“香夫人?你在嗎?” 沒有回應,他一邊撥草,一邊喊:“香夫人?郭香香!” 香香以為自己在作夢,被驚醒之后,就聽見有人喚她。她坐起來,已經(jīng)聽不出是誰的聲音。不,再不要落進別人手里了! 她握了發(fā)簪在手里,再不要落進別人手里了!但是老天保佑來的是慕容厲或者慕容博的人吧。但有一絲生機,都不愿死在這里。 如果自己真的死了,就再也見不到爹娘。萱萱還那樣小,如果沒有母親,以后不知道會有多可憐。 她微微抽泣,掩在草木之中向外看去。 幾乎在同時,韓續(xù)也看見了她!謝天謝地,她還活著! 韓續(xù)剛要上前,發(fā)現(xiàn)她手里握著簪子,忙輕聲道:“香夫人,是我!巽王爺?shù)娜?,你還認識我嗎?我叫韓續(xù)!” 香香整個身體似乎都脫力,軟軟地滑倒在山坳里。韓續(xù)上前,將她扶起來:“這里關卡附近全是太子的人,我們必須馬上離開。” 香香突然伸手抱住他的脖子。 那時候正是七月下旬,炎炎夏日,她衣衫單薄。在林中躲藏了一夜,又被露水涸濕。韓續(xù)微微一怔,只覺得撲進懷里的身軀又軟又香。 他想要推開她,她的眼淚就那么打落在他肩頭,一顆一顆隔著衣料,火一般guntang。他準備推開她的手,就輕輕拍了拍她的背:“沒事了,已經(jīng)沒事了?!?/br> 香香沒有哭多久,在經(jīng)歷了被擄、賣到別的部落那樣的事之后,她哭不了多久。她擦擦眼淚,也覺得這樣抱著韓續(xù)不好,輕聲說:“對不起,謝謝?!?/br> 韓續(xù)笑笑:“我們走吧。” 香香走得慢,天只是蒙蒙亮,樹林里草木都只有深淺不一的影子。她深一腳淺一腳,走得很是吃力。身上衣服濕潤,被風一吹,更是涼意透體。她微微縮了縮肩膀,韓續(xù)嘆口氣,說了聲得罪,回身將她抱起來,扛在肩上出去。 到了林外,天色就已經(jīng)大亮了。 自昨天慕容博和慕容厲逃脫之后,這里的關卡已經(jīng)戒嚴。來往盤查十分細致。韓續(xù)這樣的人在軍中時常露臉,絕計混不過去。 他帶著香香到一家酒坊,酒坊主人見到他,不動聲色,將他讓到里間。 里間明顯是酒坊主人自己的住處,韓續(xù)也不講究,找了兩件干凈的衣服遞給香香:“先換一下。” 香香面色發(fā)紅,韓續(xù)只以為她害羞,也沒怎么注意。他背過身去,香香開始換衣服。 酒坊主人一直在外面沽酒,等忙完了,這才匆匆入內(nèi)。韓續(xù)急問:“情況如何?” 酒坊主人答:“外面盤查得緊,射聲校尉另調(diào)了兵馬過來,處處重兵把守。將軍暫時恐怕是出不去了。” 韓續(xù)直皺眉頭,果然慕容厲考慮的是對的。只是香香好歹是他女兒的生母,若真是放山里被野獸什么的吃了……那個男人,又會如何呢? 這次回去,少不得被他一頓打,唉,也認了吧。 兩個人說完話,韓續(xù)回到房里,發(fā)現(xiàn)香香從在榻上,竟然睡著了。一頭長發(fā)披散在雙肩,身上穿著靛藍色的布衣,卻更襯著肌膚細膩白嫩。紅唇鮮艷,兩頰也帶著嬌艷的桃紅。 這氣色……韓續(xù)忙上前,一探她的額頭,眉峰頓時皺起,對酒坊主人道:“找個大夫?!?/br> 香香生病了,大夫過來的時候她還睡著。倒也不是什么大病,昨夜林中一夜,又驚又怕,受了些風寒。 大夫開了藥,說了些小心將養(yǎng)之類的話。 韓續(xù)將大夫送出門,讓酒坊主人出去抓藥。 酒坊主人很聽他的話——他兒子在韓續(xù)帳下。這可不敢不聽話。 ☆、第23章 迷夢 第二十三章:迷夢 香香醒來的時候,屋里沒有人。她從房里出來,看見里面的小院里,韓續(xù)在升爐子。韓續(xù)穿了一身淺灰色的文士長衫,用藍巾將頭發(fā)綰了個書生髻。他本來就有幾分書卷氣,這樣一打扮,就像個文縐縐的讀書人。 然他生爐子的手法竟然非常熟練,不一會兒碳火已經(jīng)燒起來。 香香走過去,韓續(xù)也看見了她,說:“正打算煎藥,你先歇歇?!?/br> 香香半蹲下來:“我來吧。” 韓續(xù)只是熟練地將藥罐子放上,把藥倒進去,加三碗水。香香很驚奇:“想不到你做這些竟也拿手?!?/br> 韓續(xù)微笑:“小時候家里窮,難免什么都會一些?!?/br> 香香其實是不喜歡他的,以前他軟硬兼施地逼她跟著慕容厲。感覺上就不是個好人,相比之下周卓都比他磊落一些。 這時候反正閑著,倒也跟他閑聊幾句:“比我家鄉(xiāng)更窮嗎?” 韓續(xù)笑:“令支雖然偏僻,又有匪患,卻沒有苛政,還不算太壞。帝都鬧市,也有衣食無繼的人家。如果是當時,你這樣的家世,我都高攀不起?!?/br> 青煙縷縷升起,撩過他的眉目,香香覺得他長得其實還挺好看的。她竟然也現(xiàn)了一絲笑:“現(xiàn)在晉陽城大家閨秀,你都可以挑著選著娶了?!?/br> 韓續(xù)失笑,說:“其實那時候……”看了香香一眼,沒說下去。其實那時候,也就希望娶一個安靜、細膩的女子,可以縫補漿洗,又能紅|袖|添|香。貪戀兒女情長,何懼英雄氣短? 直到現(xiàn)在,也不想娶什么大家閨秀。相敬如賓一輩子,有什么意思? 只是這些話,到底不該同她說。是以韓續(xù)只是道:“現(xiàn)在也只是叛將一個,如果康王登基,想必可以挑揀了?!?/br> 香香接過他手里的扇子,輕輕扇著爐火。韓續(xù)問:“你現(xiàn)在還恨我嗎?”香香一怔,沒說話。韓續(xù)又笑:“恨也沒辦法,我要有周卓那樣的出身,也不做這種事?!?/br> 出身低微,就要懂得識人眼色,揣摩主帥的心思。軍功也不能光靠一雙手去混啊。他突然又笑:“如果他真看不上,我還想著自己弄過來算了。” 香香漲紅了臉,想到當時周卓的模樣,頓時惱了。韓續(xù)察言觀色跟什么似的,當然看出來了,說:“周卓要,我也護不住??偛荒転榱藗€女人跟自家兄弟翻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