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庭舟是謝清溪兩世以來，遇到的愿意以性命相救她的人。

    待林君玄替謝清溪施了金針后，謝清懋送他出去。

    朱砂正替她掩好被子時，就聽見謝清溪吩咐道：“朱砂，我渴了，你去那邊幫我倒杯水來?！?/br>
    朱砂應(yīng)了聲，便走了過去。

    謝清溪這才展開手掌，露出手心里的一個字條。

    “今晚寅時，登門拜訪?！?/br>
    落款：庭舟。

    ☆、第45章 拐騙王爺

    第四十五章

    庭舟

    謝清溪歪著脖子看著字條上的落款，卻突然輕笑了一下。

    朱砂正好倒了水端過來，謝清溪急忙字條壓在枕頭底下。她接過朱砂的水杯，便小口小口地喝了起來，待抬頭看時，就看見這丫頭正一臉蒼白兩眼無神地盯著自己。

    “朱砂，”她輕叫了一聲，這丫頭沒有答應(yīng)，于是她又叫道：“朱砂?！?/br>
    “小姐，你叫我？”朱砂反應(yīng)過來，慌忙問道。

    謝清溪點(diǎn)了點(diǎn)頭，接著她拍了拍身邊的床榻，輕聲說道：“朱砂，你也過來坐坐?！?/br>
    朱砂此時還是驚魂未定，她是謝府的家生子，奶奶又是太太的奶娘，在府里頭誰敢對她高聲說一句話?？梢哉f，除了幾位小姐外，這女孩里頭就數(shù)她最得臉了。若不是因?yàn)槟棠逃X得在六姑娘跟前當(dāng)丫鬟，便是將來說親事也體面些，她老子娘可是舍不得她出來的。

    謝府后宅里頭，太太一家獨(dú)大，幾個姨娘都被壓得死死的。她在太太嫡出的六姑娘跟前當(dāng)丫鬟，自然是不用煩一點(diǎn)心，平日只要好生伺候姑娘便是了。

    如今突然被這么追殺一遭，別說是她這樣的小姑娘經(jīng)不住，就算是換了大人都受不住的。

    “心里頭還害怕吧，”謝清溪關(guān)心地問了一句。

    朱砂突然想到先前是自己絆倒，害得謝清溪差點(diǎn)被抓住，她還以為謝清溪是準(zhǔn)備秋后算賬呢，害怕地?fù)u頭說道：“奴婢不怕，奴婢不怕，都是奴婢不好?！?/br>
    “好了，我知道，我也害怕，”謝清溪拉著她的手安慰道。

    這樣的事情，別說是發(fā)生在自己面前，便是光是聽說都覺得駭人聽聞。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有人闖入家中大開殺戒。

    “小姐，我……”朱砂看著謝清溪，淚光點(diǎn)點(diǎn)，接著一直努力壓制的情緒終究是忍不住，她哭喊道：“我好想我娘啊，我好害怕?！?/br>
    此時丹墨正掀了簾子進(jìn)來，便看見朱砂坐在謝清溪的床榻邊上，拉著姑娘的手哭的眼淚鼻涕全都下來了。

    這做丫鬟的便是受了天大的委屈，都不能在主子跟前哭，丹墨比她們年紀(jì)都要大些，又因?yàn)閯偛哦阍谖葑永锊⑽辞埔娗邦^的血腥場面。所以這會子，倒是她急急過來便將朱砂拉住，好生勸道：“我的好meimei，哪里能在姑娘跟前哭。若是讓管事mama知道了，只怕也是要訓(xùn)斥你的?！?/br>
    因著朱砂的身份比她們這些丫鬟都貴重些，所以平時丹墨也不好多說她。但丹墨一家也是太太陪房過來的，所以謝清溪的屋子里頭就是由她和朱砂兩人把持著。

    朱砂素來敬重丹墨年長又穩(wěn)重，這會被她這么一說，哆哆嗦嗦地不敢再哭。

    倒是謝清溪輕笑說道：“別說是她，便是我都想要哭。只可憐，我也不知怎么的，這會倒是哭不出來了?！?/br>
    “姑娘受累了，都是奴婢們沒用，沒保護(hù)好主子，”丹墨垂頭自責(zé)地說道。

    “這哪里能怪你，左右是天降橫禍，誰能想到布政使大人家的莊子，都有人敢行兇，”謝清溪也是苦笑一聲。

    不是這蘇州城人人都知這是布政使謝大人家的莊子，但只要報(bào)上她爹的名諱，又有誰敢在這里撒野。

    “看門的兩人可有通知他們的家人？”要說最慘的莫過于那看門的兩人了，當(dāng)頭就別人殺了。

    至于后頭因著謝家莊子的壯丁也不少，大家見這伙人實(shí)在是猖獗，都拼了命的反抗。再后頭就遇上了林君玄帶著他的鏢隊(duì)路過，這才讓傷亡沒那么重。

    “二少爺發(fā)話了，說這兩人每家給兩百兩的喪葬費(fèi)。至于其他人，所有反抗的人每人給一百兩，還有受傷的。若是受傷嚴(yán)重，再給五十兩醫(yī)藥費(fèi)，若是傷勢輕的，便給三十兩的醫(yī)藥費(fèi)?！?/br>
    謝清溪點(diǎn)了點(diǎn)頭，她二哥果真是大手筆。

    謝府在莊子上的人不多，但也絕對不少，估計(jì)當(dāng)時參與反抗的也有幾十人吧。這些銀子都發(fā)下去，估計(jì)也得有五千兩，不過謝清溪也絕對不會心疼這點(diǎn)錢，若不是有這些努力反抗的人，只怕傷亡會更重。

    “丹墨，待會你再把我的私房拿出來看看，我記得我大概還有數(shù)百兩的銀子。待會你和朱砂兩人一人支取二十兩，算是我給你們兩的壓驚錢。人家前頭也算是拼了命，我給你們兩的壓驚錢倒是不好超過他們的，”謝清溪淡淡說道。

    這會別說是朱砂吃驚，就連丹墨就急急跪下來。她帶著哭腔說道：“方才奴婢都沒跟在小姐身邊保護(hù)，哪里還敢拿了小姐的壓驚錢，小姐這樣說，奴婢哪還有臉面在跟前伺候?！?/br>
    “好了，你們兩是我的丫鬟，我知道你們平時都是忠心的，只是這會咱們都是受了無妄之災(zāi)，你們遭的罪我旁的也補(bǔ)償不了，只能給點(diǎn)銀子?！敝x清溪看了眼丹墨裙擺上的血跡，知道她剛才也去前頭幫忙去了。

    “可小姐也同樣受了驚嚇，都是奴婢拖累了小姐，”朱砂哭著說道。

    “你放心，我受的委屈自然有人替我找補(bǔ)回來。”謝清溪看著前面，目光堅(jiān)定地說道。

    ******

    林君玄□□著上身，端坐在榻上，旁邊有個穿著青布衣裳的人，拿了藥膏小心地在他手臂上涂抹。

    “我的好主子，你好歹也是天潢貴胄，怎么就不知憐惜自個呢，”青布衫的人一邊念叨一邊抹藥，只是他的聲音同樣有些怪異，粗嘎中帶著一絲尖銳，“你瞧瞧這滿大齊的王爺里頭，只怕就再沒比您身上受更多的?！?/br>
    “齊心，我覺得你倒是應(yīng)該將大齊通史再好生讀一遍，書上記載，開國□□的胞弟鎮(zhèn)南王隨□□南征北戰(zhàn)，戰(zhàn)功赫赫，你說他身上的傷疤比之我來是多還是少呢？”林君玄朗聲回道。

    此時已經(jīng)完全換了副面容的齊心，無奈地看著自家王爺。這手臂一個月前剛受了傷，剛開始答應(yīng)的好好，說是要好生休養(yǎng)。在路上的時候倒也還好，誰知這一到謝家莊子外頭，看見這幅場景只差沒發(fā)了瘋。

    他當(dāng)頭拎著刀就沖了進(jìn)來，可憐了后頭還壓著各種貨物地假鏢師們，一個個急急抽出自己的佩劍，趕緊沖過來保護(hù)主子。

    就連齊心都奇了怪了，怎么他們每次遇見這位謝六姑娘，她不是被拐賣就是被追殺呢。這小姑娘才多大點(diǎn)年紀(jì)，就這般坎坷。當(dāng)然這話，齊心可不敢同他家主子說道，只怕主子爺非得扒了他的一層皮下來不可。

    “宮里的太監(jiān)不讓認(rèn)字，主子爺也不是不知道的，奴才哪讀過什么大齊通史，”齊心笑呵呵地說道。

    突然林君玄面色一轉(zhuǎn)，認(rèn)真道：“我原先還不信這個宋煊這等膽大妄為，看來這些地方官員，特別是執(zhí)掌一方的官吏，只怕在地方也是只手撐天的。”

    “主子英明，不過這個宋煊乃是皇上的伴讀，能執(zhí)掌江南布政使也是由皇上的親任，”齊心倒是有些好奇，不過他跟在陸庭舟身邊，也只是模糊知道自己主子手里頭掌著一支極為神秘的力量，就連皇上都是分毫不知的。

    不過想起京里那位如今沉迷暖玉溫香的帝王，齊心的頭卻是垂的更低。

    如今不過是大皇子和二皇子略長大些，這爭儲位的斗爭就已經(jīng)顯露出來，若是再等其他幾位皇子長大，只怕這儲位之爭就越發(fā)慘烈了。

    “你先出去，將裴方叫進(jìn)來，”林君玄淡淡吩咐。

    待齊心出去后，便有一個身材中等長相普通的三十左右男人掀起簾子進(jìn)來，待一進(jìn)門后，便看見榻上坐著的人，正在整理自己的衣衫。

    他道：“不知主子喚屬下進(jìn)來，有何吩咐？”

    “先前在天津上船之時，我便已經(jīng)吩咐過。以后你們以兄弟相稱，裴兄，你應(yīng)該稱呼我為林老弟，”眼前的林君玄淡淡說道。

    裴方臉色一凝，淡淡說道：“如今這般行事不過是掩人耳目，在私底下，屬下不敢僭越。”

    “不敢僭越？”林君玄淡淡一笑，隨后又說：“那你們私自扣下宋煊勾結(jié)海盜的罪狀，該當(dāng)何罪？”

    裴方這會放微微變了臉色，此時他突然跪下，說道：“還請主子恕罪，實(shí)在是奴才有難言之隱?！?/br>
    原來最早發(fā)現(xiàn)宋煊勾結(jié)海盜，私賣武器的便是長庚衛(wèi)在金陵埋下的暗樁，只是他身份特殊，找不到宋煊的罪證。所以他便安排了人接近宋煊，誰知不僅沒有成功，還險些打草驚蛇。若不是宋家內(nèi)部出了這樣的事情，只怕宋煊早已經(jīng)查出了暗樁的身份。

    “所以說這個宋煊所賣武器所得，盡數(shù)獻(xiàn)給皇上了？”林君玄聽完猶如天下奇聞一般，接著他又恍然地笑了下：“我說皇兄年前修皇觀哪里來的銀錢，竟是從這處?！?/br>
    一個官員進(jìn)獻(xiàn)給皇帝一筆不菲的銀子，皇帝也不問銀兩的來源，就直接收用了。這等駭人聽聞之事，居然會在本朝發(fā)生。

    年前皇上便想修繕皇家道觀，只是皇上是想讓國庫出這筆銀子，可是國庫乃是關(guān)系到民生國計(jì)的。別說是內(nèi)閣那些大臣不是好惹的，就連都察院那些骨頭硬的言官都不是好惹的。一個接一個的上書，就差沒將皇上批個狗血淋頭了。

    可誰知沒過幾天，皇上又說了，不用國庫的錢了，我自己出銀子修。那皇上既然愿意從自己的私庫里出銀子，那誰都管不著啊。

    于是原先就頗為恢宏的皇家道觀，經(jīng)過皇上的修葺之后，越發(fā)地富麗堂皇，而香火也是越發(fā)地旺盛。以至于最近京城信道觀的貴婦們，都快跟拜佛的并駕齊驅(qū)了。

    “這個宋煊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居然敢動用武器？”林君玄還是想不通這個環(huán)節(jié)，既然他是用來巴結(jié)皇上的，那自然是為了升官?？扇羰撬劫u武器的事情，一旦被挖掘出來，只怕他連命都沒有了。

    裴方此時凌然道：“主子有所不知，宋煊在數(shù)月前便已經(jīng)在私下透過口風(fēng)，暗指自己即將升遷回京城，而且連職位都說的明明白白?！?/br>
    “哦？”林君玄在京中極少同官吏往來，實(shí)在是因?yàn)樗纳矸菝舾校羰窃俳Y(jié)交權(quán)貴，只怕會落在有心人眼中。

    “吏部尚書，”裴方信誓旦旦地說道。

    林君玄幾乎是要?dú)庑α?，吏部尚書乃是掌管天下文官品級以及選補(bǔ)升遷之事，若是讓宋煊這等人占了位置，只怕以后大齊朝的官吏便要明碼標(biāo)價地賣了。

    “宋煊處處同謝樹元做對，他還想著占了吏部尚書的位置，這是當(dāng)謝閣老如無物嗎？”林君玄表面雖是個閑散王爺，從不結(jié)交外臣?？墒沁@朝堂上的一舉一動，只怕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所以宋煊一心討好皇上，希望能通過皇上直下旨意，讓他升任吏部尚書一位?！?/br>
    這古來官員升遷，無非就是兩種。一，你慢慢地熬資歷，若是每年評核都是優(yōu)等，那自然也有升遷，只是升得快或升得慢的問題了。還有一種，便是你得了上位者的青眼，宋煊幼年便是皇上的伴讀，自然同皇帝交誼匪淺。

    可是他常年在江南，這皇上在京城，他便是想拍馬屁也有些鞭長莫及。久來久之，這伴讀之誼倒也沒那么重要了。

    此時宋煊便劍走偏鋒，知道皇上想要修繕道觀，就干脆替皇上出了這銀子，豈不是既讓皇帝免去被文官上書的煩惱，又達(dá)成了皇上想要修繕道觀的目的。

    “還有一事，也是屬下近期方得到的消息，聽聞宋煊已經(jīng)向皇上推薦蘇州左布政使謝樹元勝任江南布政使一職，”裴方想了許久，才將這個消息說出。

    “好好好，連替死鬼都找好了?！绷志湫Α?/br>
    待裴方出去后，林君玄突然陷入了沉思之中。長庚衛(wèi)，在□□起兵平定天下之時，便以鐵血之名威震江山，當(dāng)時更有聞其名可止小兒夜哭的傳聞。

    可是自立國后，便再無長庚。

    初時，眾人都以為是又一出飛鳥盡良弓藏的戲碼，卻不知長庚衛(wèi)早已經(jīng)由明轉(zhuǎn)暗。他們勢力之廣，幾乎遍布天下，乃為帝王耳目，監(jiān)察天下百官。而長庚衛(wèi)歷經(jīng)前兩任帝王之手，到了今朝，卻未掌握在皇帝手中，而是執(zhí)掌在恪親王陸庭舟之手。

    林君玄，也就是真正的陸庭舟，正透過開著的窗欞望著遠(yuǎn)方遼闊天際。

    父皇曾經(jīng)同他說過，會保護(hù)他，幼時的自己并不知這句話的意思?？扇缃耜懲ブ鄄琶靼祝富蕿榱吮Ｗo(hù)自己，幾乎是擔(dān)著禍亂江山的危險。

    他天生重瞳，乃是帝王之相?；市蛛m待自己無恙，可是經(jīng)過這么多年，他豈會不知，在自己的周圍時時都有那些人在監(jiān)視在詆毀自己。若不是還有母后在，就算被軟禁，只怕也是最好的結(jié)局了。

    陸庭舟并無巔峰天下的野心，他所想要的，不過是保護(hù)自己以及所在意的人。

    皇兄如今雖沉迷美色不問朝政，可是內(nèi)閣運(yùn)作卻是尋常，先朝之中帝王十幾年未上早朝的都有，國家也依舊運(yùn)作有序。

    正是因?yàn)殛懲ブ圩哌^這些地方，經(jīng)歷過這么多才明白，天子其實(shí)并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重要。

    他突然從懷中掏出一串玉葫蘆，傳者葫蘆的紅色絲線已經(jīng)沒了從前的鮮亮，不過那串葫蘆上的每一個小葫蘆卻愈發(fā)地溫潤，瞧著便是在手心時常把玩。

    ******

    入夜，謝家莊子在經(jīng)歷了白日的動亂后，此時顯得愈發(fā)平靜。

    謝清溪在床上努力睜著眼睛，原本值夜的丹墨要在自己房間睡的，卻被謝清溪想了個理由支到外頭去了。

    謝清駿回來后，便在整個莊子之上布置了守衛(wèi)，每隔兩個時辰便輪換一班。而林君玄所帶的鏢隊(duì)則住在謝家的前院，離謝清溪所住的后院，要過兩道門，這兩道門還是入夜便上鎖的。

    “六姑娘，”就在謝清溪剛閉上眼睛，準(zhǔn)備稍微休息會時，就聽見一個輕又輕的聲音在她耳邊輕輕喚道。

    待她睜開眼睛，一轉(zhuǎn)頭便看見一雙明亮的眸子在床榻邊，她嚇得整個身子都往后縮。

    “倒是嚇著六姑娘了，”林君玄輕聲笑道。

    白日之時，倒也沒見著他的眼睛如何亮，如今在這黑夜之中，竟是猶如星光閃爍在眼中。

    “林師傅，”謝清溪斟酌了幾下，想著叫林公子吧，好像不太好，叫林大哥吧，顯得太親密了，想來想去，就只想到這個林師傅的稱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