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姜心頭微暖：“我之前總覺得揣著一個宏偉目標(biāo)在心中的人有些不切實際，可仔細(xì)想想，正是因為這個世界有你這樣的人一個一個出現(xiàn)，才造就了后來我的世界?！?/br>
    公西吾的手掌輕撫著她的腰肢，頓了頓道：“既然這里于你而言是過去，想必你知道結(jié)果，這里最終會變成什么模樣？”

    易姜搖頭：“原本我就是忽然造訪，對這里的歷史也只知道一些皮毛，何況這里的實際情形與我所知的歷史有許多不同，過程如何，結(jié)果如何，我都無法斷定。”

    “那在你的世界，最后統(tǒng)一天下的是哪個國家？”

    “秦國?！?/br>
    公西吾毫不意外：“果然。其實眼下看來，依舊是秦國最有優(yōu)勢。秦齊雖然漸趨平衡，然秦國制度優(yōu)于列國，必有后勁，時間久了，齊國的弊端就會顯露?！?/br>
    易姜倏然沉默，許久才道：“到了那時，你就會成為一統(tǒng)的絆腳石。”其實他早已是秦國的絆腳石，所以昭襄王才愿意任用自己去對付他。

    公西吾口中似乎發(fā)出了一聲笑：“那我就親手把這塊絆腳石移去?！?/br>
    “……”易姜轉(zhuǎn)過臉正對著他，仿佛不敢相信他所說的話，但仔細(xì)一想，這的確又是他會做的事。

    “不用擔(dān)心?！惫魑岵煊X出她的情緒來，手撫上她的臉，微涼滑膩的觸覺在掌中越來越清晰，忍不住索取更多。只是思及她剛剛康復(fù)，不敢放縱，最終也只是小心輕柔地吻了吻她，將她抱緊在懷里，吐著散不去的酒氣道：“睡吧。”

    ☆、第96章 修養(yǎng)九五

    氣候已經(jīng)漸漸轉(zhuǎn)暖，道路不再硬邦邦的冰冷，溪流也開始破冰流淌，樹木生出嫩綠色的新芽。

    公西吾因為營救易姜，除去要打點宮中，在秦國多年鋪排的勢力也一朝盡廢，失去耳目，如今對咸陽城中的消息也所知甚少，只能靠聃虧去打聽消息。

    聃虧探知子楚耽于酒色，近來身體不大好，看來正是顧及不到旁人的時候，公西吾覺得這是離開的好時機。

    齊國已將燕國大半攬入懷中，秦國如今在子楚當(dāng)政下又毫無建樹，齊王建身心舒暢，日漸感到自己地位尊崇，此刻正優(yōu)哉游哉地在王宮花園里帶著美人賞春。

    后勝從廊下走來，也不知是不是被頭頂嬌艷的日頭照的，雙眼微瞇著，手抄在厚重的朝服里，那絲精明如何也擋不住。

    “王上今日好興致啊?！彼Σ[瞇的到了跟前。

    齊王建擺手遣退美人，笑道：“舅舅今日怎么有空入宮？”

    “唉，做臣子的，總要cao心國事，王上才能安心嘛，不像相國，至今連人在何處都不知曉?！彼麚u了搖頭，感慨萬千。

    齊王建對公西吾放心慣了，無所謂道：“齊國能有今日都拜相國所賜，他做事自有他的道理，本王不想多加干預(yù)?！?/br>
    后勝的臉色有些不好看，但也不過就是一瞬的事，從嘴角又生生擠出笑來：“王上所言極是，不過秦國剛剛處決了易夫人，相國至今未歸，不會是去了秦國吧？”

    齊王建不禁一怔，這事他也是前兩日才聽說。子楚初即位就將心腹大臣給換了個遍，還把易夫人給賜死了。公西吾先前因為易夫人離開而情緒低沉，他也有感知，若是因為易夫人過世前去吊唁，倒也不足為奇。

    “唉，去便去了吧，相國重情義，本王也不能連這點面子也不給。”齊王建負(fù)著手慢悠悠地踱步。

    “王上此言差矣，”后勝繞到他跟前來：“公西吾對妻子還有情義倒不算什么，可他妻子是秦國相國，那就不一樣了，何況他至今未歸，也許不是吊唁，而是出手救人去了呢？”

    齊王建疑惑地看向他：“舅舅何出此言？”

    后勝訕笑：“臣也是耳聽了一些傳言，具體如何，王上不妨等相國歸國后細(xì)細(xì)探查一番?！?/br>
    哪里是耳聽傳言，分明就是有心打探。之前他無論如何都探不到半分公西吾的消息，可近來也不知怎么回事，秦國那邊他的防范似乎一下松了，很容易就探到了一些眉目，只不過還不敢確定。

    不過只要等他回國，齊王建下手去查，若是他身邊當(dāng)真帶著易夫人，那就沒錯了。

    巧的很，第二日就傳來消息，公西吾歸國了。

    回齊的路程公西吾走得很快，到達(dá)臨淄時將近春末，夾道花紅柳綠，都已到了極致。

    這一路走得十分低調(diào)，他是黃昏時入的城，但還是叫人發(fā)現(xiàn)了他后方跟著的一駕嚴(yán)嚴(yán)實實的馬車。

    齊王建原本就耳根軟，又沒主見，聽了這傳言一下聯(lián)系到后勝的話，心中不禁動搖起來，將這事拿去跟君太后去商議，君太后也覺得此事需細(xì)查，他便下了決心，叫人暗中去相國府盯著。

    然而相國府上并沒有出現(xiàn)什么易夫人，馬車上下來的人是當(dāng)初在齊國任過官的裴淵，連他的兒子都沒瞧見。公西吾返回的路上還特地過問了燕國戰(zhàn)事，那里許多被齊國接手的城鎮(zhèn)都需要安置，他因此忙了許久，可半分沒有因私廢公的模樣。

    齊王建松了口氣，還叫人去告訴舅舅，讓他不要大驚小怪。

    后勝又嘔又氣，卻又沒有辦法，只能怪公西吾太過狡詐。

    相國府里一派平靜，公西吾積壓了許多事情，回到府上便在書房里忙碌起來，只是如今不同往日，從那忙碌的間隙里會想起別的事來，多了一絲牽掛。

    易姜沒有跟他回來，也不知現(xiàn)在身在何處。

    臨行前那晚，尚未等他開口，她便主動問：“你是不是要回齊國了？”

    當(dāng)時她剛哄無憂睡著，被他牽著往房間走，回廊上沒有懸燈，四周黑暗，夜風(fēng)還帶著微微的寒，他的聲音在黑暗中很輕很低：“嗯，是要回去了。”

    易姜沉默了許久才道：“我還不能跟你走，我的事情想必已經(jīng)傳遍天下，如果被齊王建發(fā)現(xiàn)你救了我，對你沒有好處，所以還是等事情被塵封了再說。”

    他用力握住了她的手，“那你有何打算？”

    “既已金蟬脫殼，我也可以過得自在些了，無憂大了，我想帶他去拜訪一些名師，自己也增長些見聞?！?/br>
    公西吾推開房門，帶出吱呀的一聲響，將他心里的不舍和擔(dān)憂也帶了出來。但她說的有道理，何況這是她的選擇。“既然你有了打算，我便不挽留了，只是一切小心?！?/br>
    易姜“嗯”了一聲，語聲輕輕的sao動過他的心頭，他的情緒驟然開了閘口，轉(zhuǎn)頭便將她扣進了懷里，急切地吻了上去。

    懷里的身軀溫軟嬌柔，易姜勾著他的脖子，沒有刻意的回應(yīng)，也沒有尷尬地推拒，自然而然，水到渠成。

    第二日一早她便起了身，去叫醒了無憂，說要帶著他出去看看。

    無憂十分興奮，連日來總聽母親與他說那些新奇的故事，滿是向往，也許出去見識一下能遇見故事里的人和事呢？

    她帶上了東郭淮，公西吾不放心，又另外安排了人手照應(yīng)，沒想到少鳩竟然提著包裹跑了過來，說要隨她一起去。

    公西吾轉(zhuǎn)頭就見廊下裴淵哀怨地倚著廊柱。

    少鳩倒是一點沒有把新婚丈夫拋下的自責(zé)，瞪著裴淵道：“我知道你始終記掛著你的抱負(fù)，你隨你的公西先生回齊國去做官好了，我隨易姜出去見識見識，也沒什么不好。”

    裴淵不愿在她面前露出哀怨之色，裝作毫不在意般道：“那就去好了，我得空去看看你就是了，在外有事就早些回來。”

    少鳩切了一聲：“不用你人來，俸祿給我就成?！?/br>
    “……”

    易姜忍不住笑出聲來，瞥見公西吾看著自己才斂了笑，轉(zhuǎn)頭將無憂抱起送上車去。

    公西吾扶著她登上車，又囑咐一遍：“一切小心?！?/br>
    “嗯?！彼恢笔沁@副沉靜平淡的模樣，外人面前滴水不漏地端著自己的情緒，易姜卻從那語氣中察覺出不同，不自覺反手握了一下他的手：“放心吧。”

    她既沒有說要去哪里，也沒有說何時回來，公西吾卻的確第一次放了心。

    回憶未斷，案頭油燈里的燈芯已經(jīng)燒短了，光線暗淡下去，他撩袖挑了挑，待燈火再亮堂起來，就見聃虧從門外大步走了進來。

    “有事？”

    聃虧點頭，從懷中取出一封書信放到案上。

    公西吾接過來，白帛布上密密麻麻寫滿了字，后面是署名，足足好幾串，最后還壓著各人的私印。

    是晉國遺老們的信。他們覺得眼下時機正好，公西吾cao控了齊國，秦國暫時斂了鋒芒，便該一舉攻下趙國，光復(fù)晉國，而后劍指魏國，驅(qū)除韓國土地上的秦軍，將三晉再次合而為一。

    公西吾放下帛書，“先不用管?！闭f完將帛書疊起，引火燒掉。

    聃虧推開窗散去氣味，再回到案前卻是憂心忡忡：“遺老們來了幾人，眼下還未離開臨淄。他們的意思是，等了這么多年，難得有這個好時機，再不愿等了，如今聯(lián)名請愿，請公子千萬不可錯過良機，否則……”

    “否則？”公西吾幽幽抬眼。

    聃虧搖頭：“他們沒說下去，只叫我趕緊送信來?！?/br>
    公西吾推開眼前的竹簡，起身出了門，毫無回應(yīng)。

    易姜輾轉(zhuǎn)而行，先到達(dá)趙國，去祭拜了趙太后和趙重驕，不過不得近前，守軍防范十分嚴(yán)密。這樣她也放心了，至少證明趙重驕的墓好好的，沒有被動過。

    趁著時間沒入夏，他們又踏上行程，去拜訪了幾位名師。

    少鳩走后門，帶著他們?nèi)ヒ娏吮芫于w國的巨子，自然隱瞞了身份，之后又受巨子引薦，去見了幾位名家。

    無憂這段時間真是開心的不行，母親終日陪伴著他，還天天有這么多新奇的見聞，比跟父親在一起時有趣多啦，他都不想回齊國去了。

    炎炎酷暑到時，不方便上路奔波，易姜覺得正好可以讓無憂跟隨名家學(xué)習(xí)。他這才后悔了，還是回齊國去吧，到哪兒都還是學(xué)習(xí)嘛！

    名家們大多隱居山野，少鳩卻閑不住，經(jīng)常要往城里跑，每次都帶來新的消息，原先還有不少是關(guān)于易夫人之死的，到后來越來越少。這浪過無痕的世間，短短數(shù)月罷了，人人都只知道秦國相國叫呂不韋了。

    這樣塵埃落定也好，更方便行走。易姜帶著無憂告別恩師，離開了趙國，前往魏國，她想探望一下魏無忌。

    少鳩先行一步，送了信去信陵君府。

    魏無忌被魏王終日懷疑，日漸消沉，終日沉醉在酒色之中，人也日漸蒼白憔悴，得到易姜的死訊時又受了一層打擊，原先一直病著。直到少鳩送來她還活著的消息，在諸多不順之中總算多了一絲安慰，病情這才漸漸好轉(zhuǎn)。

    易姜去看他時已經(jīng)是深秋時節(jié)，他斜靠在書房里的榻上闔眼假寐，背后的窗戶開了半扇，秋高氣爽，風(fēng)卷進來都帶上了爽利的氣息。

    他應(yīng)當(dāng)是特地梳洗過，身上是重錦團紋的袍子，發(fā)上束著鑲玉鏤金的高冠，腰上玉佩香囊，依舊是貴氣逼人的魏公子，只是臉色還帶著大病初愈后的蒼白。聽到響動，他睜開眼，一眼便看到易姜牽著無憂站在榻邊，眼中神采頓時溢了出來，坐起身道：“這是無憂？這么大了？”

    易姜點頭，將無憂推到他面前：“叫父親?！?/br>
    無憂眨巴著眼睛：“我有兩個父親么？”

    “是啊，這也是你父親，有養(yǎng)育大恩的父親?！?/br>
    “別把孩子教糊涂了?！蔽簾o忌忍不住笑起來，容光煥發(fā)，又變回了往日那開朗和煦的模樣，他捏了捏無憂的小臉，心中感慨萬千，當(dāng)初的小不點都長這么大了，當(dāng)真是歲月如梭。

    他這些年一直受魏王猜忌，心中郁結(jié)愈發(fā)深沉，只能每日沉迷酒色麻痹魏王。雖沒先前那般受懷疑了，可這樣的日子叫他毫無施展抱負(fù)的田地，反而更加難熬。今日見到易姜倒是一下疏通了心中郁堵，看著一個死過一回的人好好地坐在跟前，會容易相通許多事情。

    二人一直談話到日頭漸沉，易姜不想引起府上人注意，起身告辭。

    魏無忌叫住她：“你聽說公西吾的事了嗎？”

    易姜一怔：“他怎么了？”

    “原來你還沒聽說，”魏無忌神色有些微妙：“聽聞他是晉國王公之后，不知真假?！?/br>
    易姜皺眉，這消息怎么會傳出來？

    齊國相國府里，剛送走幾個大臣，另幾個大臣又到了。自從消息傳出去，前來打探的人便沒斷過。這符合齊王建的行事做派，不敢相信，又拼命試探。

    想必后勝又在忙著攛掇了。公西吾迎來送往有些疲倦，剛飲了些暖湯，站在窗口休息。

    “相國，”長高了一個頭的童子已經(jīng)在變聲期了，聲音有些粗嘎：“有個自稱是您門客的人求見，說可以為您分憂解勞?！?/br>
    公西吾轉(zhuǎn)頭：“什么門客？”

    易姜已經(jīng)走到門口，一邊解下披風(fēng)，交給童子。

    公西吾眼中漾出微微的笑來，朝她伸出手。

    易姜走過去，被他勾著腰攏至身前：“師妹要如何為我分憂解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