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jié)
那人上來就給他一巴掌:“誰讓你開口的!” 易姜原本嚇得后退,此時一愣,后面說話的這個聲音她記得,居然是那個替公子溟來提親的侍從。 大概那侍從也意識到自己失了言,恨恨道:“算了,聽到聲音也無妨,反正要弄死她?!闭f著他踢了一下身邊的人,“趕緊把人解決了,這時候還想著女人!” 那人嘴里咕噥著:“反正都要死了,多可惜……”他一邊說著一邊將易姜抱了起來,又趁機摸了好幾把。 易姜惡心地扭動著身子想要掙脫,他來了火,呸了一聲,將她猛地拋了出去。 易姜一聲尖叫尚未出口,人已經(jīng)落入湖里。 ☆、修養(yǎng)二五 湖水冰冷,頃刻間浸透四肢百骸。 易姜會游泳,本不該驚慌,但她現(xiàn)在全身被綁成了個粽子,怎么掙都掙不開,很快就朝湖底沉去。 一口氣能憋多久呢?她仰著面,看著月亮在水面上搖搖晃晃,清楚地感覺到水漫進了耳朵里,大腦昏昏沉沉,腦子居然分外清醒。 可能要死在這里了。在牢里沒死,在魏國回來的路上沒死,但這次可能躲不過去了。 手腕幾乎要磨破卻還是沒能掙開束縛,水終于嗆了進來,很疼,肺像是要炸了??謶趾徒箲]在這一刻全都涌了上來,撲打撕咬,把她僅有的理智驅(qū)趕殆盡,她在拼命掙扎中往下越沉越深,腦子里只剩下存活的渴望…… 岸上的人站了很久,甚至還投了一塊大石下去,終于放心地走了。 聃虧打馬奔出不久就知道自己錯了,連忙回去,只看到幾個受傷的護衛(wèi)。他們慌不迭地指了一下方向,請聃虧快去找人,晚了趙太后問罪,誰也擔(dān)不起。 聃虧打馬入了樹林,迎面碰上其他護衛(wèi),都搖頭說沒找到。他心里越發(fā)焦急,忽然想到此時應(yīng)該還有其他大人在回城的路上,趕緊叫護衛(wèi)們?nèi)r人,多一個幫手就多一點希望。 護衛(wèi)們聞言紛紛朝官道奔去。 聃虧繼續(xù)沿著樹林尋找,許久沒有頭緒,不知該如何是好。 “聃虧先生?!边h處快馬疾馳,公西吾到了跟前:“聽說師妹出事了?” 聃虧連連點頭,一時說不清楚,看到那幾個護衛(wèi)跟在他身后,怒道:“怎么不去攔其他大人!” 公西吾道:“不怪他們,諸位大人都找借口回城了,依我看,此事必然早有安排?!?/br> 聃虧心涼了半截:“這……這要如何是好?” 公西吾左右看了看:“師妹是朝這個方向跑的?” 護衛(wèi)們點頭。 他打馬沿著那方向走了一段,發(fā)現(xiàn)沿途有散落的樹枝,切口齊整,應(yīng)該是木柴,這些木柴往前散了一路,可見運柴的人很慌忙。 公西吾仔細想了想,若桓澤有心,該留下什么線索才是。 剛想到這里,已經(jīng)打馬去前面探路的聃虧趕了回來,手里拿著一只鞋。 “在哪里發(fā)現(xiàn)的?” “湖邊?!?/br> 易姜的意識是慢慢被拉回來的,感覺好像有一陣力量在拉扯自己。她睜不開眼睛,腦袋迷蒙,唇上濕熱,似乎有氣息入了胸腔,好像有了點力量,又一點使不上力氣。 最后終于睜開了眼睛是因為覺得胸腔難受,她猛地坐起來,揪著領(lǐng)口一陣咳嗽,能感受到胸腔的震動,喘不過氣來的窒息,可沒有一點聲音,這感覺很奇怪。 周圍有明亮的火光,一個人拿了厚厚的披風(fēng)裹在她身上,她盯著那張臉仔細辨認了很久才認出這是公西吾,記憶到此時才回籠。 公西吾在她面前搖了搖手,嘴唇翕張。她能看出他的唇形是在叫師妹,可是聽不見他的聲音,下意識側(cè)了側(cè)耳,依然聽不見。 公西吾的雙唇終于停了下來,將她抱起。 易姜渾渾噩噩,靠在他身前看向聃虧,他一路跟在后面說著什么,可她一個字也聽不見。 等到再醒來已經(jīng)在床榻上,身上已經(jīng)換上干凈衣裳,臉上和手臂都擦了些藥汁,辣辣的疼。易姜張嘴叫了一聲聃虧,沒聽到自己的聲音,還以為自己沒叫出聲,聃虧卻已奔進了門。 他站在榻邊,嘴巴動得很快,神情焦急,但易姜一個字也聽不見。她終于記起剛被救起時的情景,意識到了什么,不禁瞪大了眼睛,一手捂住了耳朵。 她居然聽不見了…… 聃虧眼里不禁含了淚。她根本不知道那晚在湖邊他們用了多長時間才把她叫醒,此刻她也已經(jīng)在床上躺了好幾天,每天進食都是靠婢女撬開牙關(guān)灌一些小米湯下去。聃虧甚至一度懷疑她就要救不回來了,沒想到剛才居然聽到她在叫自己,如何能不激動。 那晚公西吾將她帶回來時就說她可能是失聰了,聃虧當然知情,連忙扶住她好生寬慰。 但易姜看著他嘴在動,更加驚慌失措。 聃虧見狀只好趕緊撲去桌邊,找了木牘寫了字遞過來。 易姜看到上面寫著已經(jīng)請了最好的大夫過來,叫她千萬不要慌張,這才慢慢平靜下來。 只能說暫時平靜。 無聲的世界太可怕了,看得到別人的臉,知道他們在說話,卻不知道他們說的內(nèi)容,也就無法知道他們在想什么,仿佛把自己孤立了。 聃虧走后,易姜躺在床上看著屋頂,委屈的想哭。 她不明白為什么偏偏是她,她該過著普通人的生活,而不是在這里每天提心吊膽、小心翼翼地為活命掙扎。 但這個念頭很快就被她壓了下去。明明已經(jīng)下了決心要接受現(xiàn)在,就不能再有這種情緒,一旦開了頭,以后可能就會越來越放縱這種想法,她就會在挫折面前變得越來越脆弱,而這個地方容不下脆弱。 她狠狠抹了一下眼睛,起身下床,將平原君送來的那些竹簡都翻了出來,挑出其中趙國官員那一部分。 剛來時她覺得安分守己就能活下去,后來入了大牢覺得主動抗爭就能活下去,現(xiàn)在發(fā)現(xiàn),要活下去還要有足夠的力量。 如果這是她的命,她也不會就這么認了。 不讓她好過的,又何必跟他客氣! 平原君是三日后過來的。 聃虧帶著易姜的信去他府上拜見,信里說了事情的詳細經(jīng)過。 他一手端茶一手看信,看到一半,差點一口茶湯噴到聃虧身上,還好聃虧身手敏捷給躲過去了。 “竟有此事!”趙勝拍案而起,當即備車趕往亞卿府。 易姜發(fā)髻束地一絲不茍,身上披著厚厚的披風(fēng),靠在榻上,隔著簾子向他投來目光。 趙勝天生是憐惜女子的,見她臉色蒼白還帶著傷,當即噼里啪啦好一頓指責(zé),又溫言軟語好一番安撫。 易姜聽不見,也不阻攔,等他嘴巴終于不再動了,自簾后遞給他一塊木牘。 趙勝接過去看了許久,眼中露出震驚,正要說話,易姜開口道:“寫下來,免得被人知道我們在說什么?!?/br> 他這才發(fā)現(xiàn)旁邊早準備好了木牘筆墨,立即提筆寫了字遞過來。 “此事當真是公子溟所為?” 易姜亦寫字回復(fù):“我親耳聽到,已派人去查證,之前企圖毒害我的人也出自他府中?!?/br> 趙勝又提筆寫字:“此事難成,恐有性命之憂?!?/br> “可若成了,趙氏宗族就該由你執(zhí)掌了。屆時就算王上親了政,你的地位也依舊無可撼動?!?/br> 趙勝眼神閃爍不定,手撫著短須思考許久才寫下句話:“還得看太后愿不愿下刀。” 易姜慢慢寫完一句話遞過去:“你不妨去試試?!?/br> 趙勝心里七上八下地走了,當晚一夜沒睡,來回轉(zhuǎn)悠,恨不得把地踱出一道坑來。后半夜時終于忍不住,趕赴王宮見了趙太后。 他也機靈,開頭先不說實話,假意騙趙太后說易姜已經(jīng)被jian人溺死在城外湖中了。 趙太后自然震怒,待得知兇手是誰,眼中竟有了淚光:“先王一崩,宗族貴老便開始欺負我們孤兒寡母了,當真要逼死我們不成!” 趙勝趕緊跪在地上:“無論太后下什么決定,臣都誓死追隨?!?/br> 趙太后閉眼:“人也救不回來了,又有何用?” 趙勝這才說出實情。 趙太后眼中厲光盡斂,微微擺手:“去請王上定奪吧。” 宮中隨后就派了大夫來給易姜醫(yī)治,但反復(fù)看了好幾次,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只說耳中恐有積水,可又不知該如何排出。 聃虧不敢說實話,寫字告訴易姜說很快就會沒事了。 易姜想到以前學(xué)游泳的時候聽教練說過,在深水區(qū)潛水可能會造成耳膜的內(nèi)外壓力差過大,造成耳膜破裂,引起失聰。 不過這也有可能是暫時的,她只能這么安慰自己。 天氣已經(jīng)很冷,易姜的屋子里甚至已經(jīng)燃起了炭火。 聃虧端了藥進來,看到她靠在榻上一言不發(fā),手里捧著竹簡在看,人卻像是木頭做的一樣,心里說不出的難受。 她是鬼谷先生在云夢山里撿到的,親手撫養(yǎng)長大,當親女兒一樣,如果她當真失聰,真不知道自己以后下了土要如何向他老人家交代。 “姑娘,喝藥吧?!彼阉幎说剿?,在她眼前搖了搖手,將她的視線拉了過來。 易姜二話不說,端過來就一口氣喝完了。 聃虧這才好受了些,她就這點好,遇上個事從沒有自怨自艾,也沒放棄過。 他端著藥碗退出門,迎面走來兩個人。為首的是個玄衣高冠的少年,面容剛毅,不茍言笑。聃虧正要問他是誰,跟在他身后的侍從道:“亞卿現(xiàn)在何處?王上來看她了。” 聃虧吃了一驚,連忙請他進去。 趙王丹叫侍從留在門口,獨自進了門。 易姜余光掃到有人進來,轉(zhuǎn)頭看去,發(fā)現(xiàn)來人是誰,立即起身下拜。 趙王丹親手扶她起身,取了披風(fēng)給她,又將她一路扶去案后坐下,自案上提筆蘸墨,寫了字遞到她跟前。 “樹大根深,先生以為要如何拔除?” 易姜提筆回復(fù):“上下一心,自然連根拔起?!?/br> “何人可用?” “趙奢與其有舊仇,可加以挑撥?!壁w奢在趙氏宗族里也頗有勢力,何況還有兵權(quán)。這是從平原君給的資料里看到的。 趙王丹似有些猶豫:“母后臥病,不曾表態(tài),本王不敢妄下決斷?!?/br> “太后臥病是應(yīng)該的,這是趙氏宗族的樹,就該趙氏宗族的人去砍,她不好插手?!?/br> “此話當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