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國使臣來魏國干什么？她不太相信，跑到窗戶邊一看，院門邊塵土飛揚，一行人浩浩蕩蕩進入，一隊侍衛(wèi)，一輛馬車，幾匹快馬。侍衛(wèi)的確是齊兵打扮，為首的還扛著齊字大旗。

    易姜覺得奇怪，走出屋去查看，恰好看見驛站官員領著一個齊國士兵過來。

    “趙使來得正好?！斌A站官員笑瞇瞇地為易姜引薦：“這位是齊使護衛(wèi)，正要見您?！?/br>
    那齊兵抬手向易姜見禮：“趙使有禮，得知趙國遣使魏國，王后特派專使前來相助，以表二國結盟誠意?！?/br>
    易姜面上笑著，心里卻覺得不對勁，君王后這么好？

    “敢問你們的使臣是……”她心里直打鼓，千萬不要是公西吾，千萬不要是公西吾，千萬不要是公西吾……

    “師妹。”

    謝特！易姜覺得胃有點疼。

    身后腳步聲輕緩平穩(wěn)，易姜努力擺出個笑，轉(zhuǎn)過身去：“師兄?！?/br>
    公西吾深衣雪白，青玉飾冠，驕陽濃烈，他的面容卻是一如既往的沉靜：“看來趕得正好?！?/br>
    易姜算了一下日子，自己從邯鄲過來這一路走了四五天，他居然能精準地從臨淄趕過來碰頭，不會是還盯著自己吧？

    公西吾面色如常，仿佛之前什么事都沒發(fā)生過一樣，抬手做請，一邊朝驛站內(nèi)走一邊道：“趙太后派師妹使魏，想必是為了平原君吧?！?/br>
    易姜假笑道：“平原君若是知道齊國特地派師兄前來相助營救他，真不知該有多感激呢?！?/br>
    公西吾回答的相當官方：“齊趙既已結盟，自當共同進退?！?/br>
    易姜才不信這鬼話，全身的心眼都給打開了，恨不得把他照個通透。

    第二日再出發(fā)，隊伍一下變龐大了許多。

    公西吾沒再乘車，換了馬，還特地叫士兵給易姜也牽來一匹。

    易姜婉拒，表示自己還是更喜歡坐車。

    公西吾打馬過來：“我看師妹馬術不錯，以為你是愛騎馬的?！?/br>
    易姜覺得他是在諷刺自己跑出齊國的事，一把扯過士兵手里的韁繩，翻身上馬。

    公西吾打馬與她并肩而行。易姜時不時瞄瞄他，卻見他目視前方，心無旁騖，并沒有與自己交流的意思。剛好她也沒話和他說，便悄悄夾了夾馬腹，加快了些速度，想要甩開他。

    可是沒一會兒身邊響起了馬蹄聲，一扭頭，公西吾的馬居然跟上來了。

    易姜眼角微抽，繼續(xù)暗暗加速。

    剛甩開一會兒，噠噠的馬蹄聲又在耳畔響起，轉(zhuǎn)頭一看，公西吾依然目視前方，穩(wěn)穩(wěn)地和她并駕齊行。

    這是故意的吧？一定是故意的吧！易姜狠狠蹂.躪手里的韁繩。

    大梁城是個好地方，往西不遠是韓國，往南不遠是楚國。魏王大概是個很有想法的君主，知道利用地理條件來加強國與國之間的交流溝通，所以食物也是風格多樣。習慣了口味單調(diào)的趙國飯菜，到了大梁，感覺這里簡直就是人間天堂啊。

    驛館里可沒什么好吃的，易姜都叫聃虧去市集上網(wǎng)羅。這里的市集居然比邯鄲還要熱鬧，從早到晚的喧鬧，四面八方的口音充斥其間。易姜趴在窗口朝外張望，耳中聽著喧囂，鼻間充斥著各種各樣的氣味，眼睛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放，可算心情好些了。

    聃虧一手提著幾個荷葉包裹，一手抱著兩個陶罐進了門，隨風挾來一陣食物的香氣。

    “姑娘，要不要給公西先生送一些過去？”

    易姜接東西的手頓了一下。她當然是不想送的，但公西吾住的屋子就在她正對面，一拉開門就知道她在吃什么，想想也不好意思，只好無可奈何地分了點兒出來讓聃虧送去。

    公西吾也不白拿，回贈了她一卷書，一副圍棋，還有幾片綠油油的樹葉。

    書和棋都還好說，樹葉算什么？文藝青年才會送這玩意兒吧！易姜隨手丟在了一邊。

    因為偏南，這樣的氣候，大梁城里感覺要更熱一點，蚊蟲也漸漸活躍起來了。易姜晚上睡得不好，早晨起來胳膊上好幾個疙瘩，穿戴整齊了還是忍不住癢得要撓，一直掀衣袖。

    “我給的葉子師妹為何不用？”

    她一抬頭，公西吾就站在門口，倒是衣冠齊整，清清爽爽的。

    “嗯？”易姜表示不解。

    公西吾走去案邊取了那幾片半萎的葉子走過來，一手托起她胳膊，一手將葉子撰在指尖緊捏出水，涂在那幾個疙瘩上。

    易姜想要收回手臂沒來得及，已經(jīng)感到汁水滴上去后微涼的清爽，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這是驅(qū)蚊的。

    “師兄不愧見多識廣。”

    公西吾收回手，自旁邊銅盆里取水洗凈：“以往在云夢山中便是這樣用的，師妹都忘了？”

    “忘了，誰會記得這些小事啊?！币捉菩Ψ切Φ乜粗芩且苫筮€是懷疑。

    公西吾卻沒什么反應，問她道：“國書已經(jīng)遞上去了，為何魏王遲遲沒有召見？”

    經(jīng)他這一提醒，易姜想起這正苦惱不已的事來：“不知魏王是怎么想的?！?/br>
    公西吾想了想：“若魏王走不通，不妨試一試信陵君這條路?！?/br>
    易姜對各國君臣關系不夠了解，受他點撥才知道還能這樣，點頭道：“那我去試一試?！?/br>
    公西吾轉(zhuǎn)身出門：“若有需要相助之處，師妹盡管開口。”

    “好……”易姜送他出門，心里計劃漸漸成型。

    是你自己說的喲，那這個鍋就你來背吧！

    ☆、修養(yǎng)二十

    信陵君魏無忌是魏昭王的小兒子，現(xiàn)任魏王同父異母的弟弟。據(jù)說齊國的孟嘗君死后，門下所豢養(yǎng)的門客全部都投靠了信陵君，可見此人很有威名。

    易姜原本對這人的了解僅限于一個稱號，聽了公西吾的描述才知道這些。從這點來看，她覺得喂公西吾一點好吃的還是有用的。

    傍晚時分，天邊燒起了大片大片的火燒云，將所有東西都染成了金紅色。驛站里又陸陸續(xù)續(xù)來了些旅人，忙得人仰馬翻。

    聃虧正在院內(nèi)喂馬，看見一個木冠深衣的年輕士子朝院內(nèi)探頭探腦，忍不住走上前去問話。那年輕士子自稱自己是信陵君府上門客，前來替信陵君傳話于趙使。

    聃虧立即請他進門。

    易姜這幾天不大痛快，因為驛站里往來的人知道她是趙使后，總要投來詭異的目光，以至于她為了顯得老成莊重一些，專挑深色衣服穿，明明覺得熱還得忍著。

    今天她穿了件黛色深衣，在發(fā)髻上綁上趙太后賜的玉飾，又找了塊木炭把眉毛給描粗，正對著銅鏡欣賞成果，聃虧說信陵君派門客來了。

    易姜趕緊起身，轉(zhuǎn)頭那門客已經(jīng)進了門。

    “信陵君如何說？”

    大概是驚詫于趙使竟然是個年紀輕輕的女子，門客打量她許久才開口：“在下奉信陵君之命前來探望趙使，是想問一問趙使此行的目的，信陵君說要先問過目的再決定是否要見趙使?！?/br>
    易姜命聃虧出去掩上門，擺出一臉悲痛之色：“魏齊身為魏相，卻為顧全大義而自盡身亡，我國太后深感欽佩，特命我奉厚禮而來獻給魏王，以表感激?！?/br>
    門客雙眼發(fā)亮：“哦？趙太后果然深明大義。”

    “但是與我同來的還有一位齊使，他的目的可就不是這樣了?！币捉Q起一只手擋在臉側，聲音低了下去：“他是來索要魏齊人頭的?！?/br>
    門客皺眉，聲音也不自覺地跟著低了：“不該啊，齊使要魏齊人頭做什么？他們要了也沒用啊?！?/br>
    易姜嘆息：“先生想必知道齊趙已經(jīng)結盟了吧？趙國需要魏齊人頭救出平原君，然魏國不愿，也不好強求。但齊國覺得魏國這是不給趙國面子，要替趙國出頭，還放言說若魏國不交出魏齊人頭，就要橫兵邊境啊?！?/br>
    門客大驚失色：“竟有此事？”

    易姜一本正經(jīng)地點頭。

    齊國可是大國，用它來壓魏國，能不慌么？什么叫狐假虎威，這就是！

    門客囁嚅了兩句，大概是覺得茲事體大，匆匆告辭回去復命了。

    易姜將他送到門口，朝對面緊閉的屋門賊笑了一聲。

    正得意，那門忽然打開了，公西吾站在門口，朝她望了過來。

    易姜連忙正色。

    公西吾朝外望了望天，對她道：“師妹要取首級得抓緊了?！?/br>
    易姜一愣，下意識問了句：“為什么？”

    “因為天熱了。”

    “……”他說的云淡風輕，易姜胃部卻是一陣翻滾，捂著嘴巴就沖去了院中。

    你大爺?。?/br>
    易姜當晚連飯都沒吃，簡直寢食難安。好不容易睡著，一會兒夢到自己走在路上，前面一個滴溜溜滾動的球，跑去一看，是個人頭；一會兒夢到聃虧給她端來食物，蓋子揭開，是個人頭；一會兒夢到公西吾高冷地朝自己招手：“師妹，來拿這個人頭……”

    她半夜驚醒，一身冷汗，感覺自己就要精神衰弱了。魏國此行給她身心留下了難以磨滅的陰影，公西吾又給她補了一刀，現(xiàn)在陰影面積已經(jīng)無法估算。

    門客辦事還算有效率，第二天午后，信陵君派人遞了邀請來驛站，請趙使赴信陵君府飲宴。

    信陵君府有些遠，易姜乘坐車馬繞過了大半個城才停在了府門前。府邸絲毫沒有想象中的精致華麗，甚至說的上樸素。進了大門，一個侍從迎上來領路，將她一路送去正廳，又請聃虧和趙國護衛(wèi)去偏廳就座歇息。

    正廳里燈火通明，婢女曲裾如云，穿梭不息?？碳y高柱、雕虎畫屏之前是黑漆彩繪的桌案。案后的人紫衣高冠，濃眉大眼，神采奕奕。

    易姜本要見禮，見到他的臉動作就停了：“是你！”

    對方也是一臉驚詫：“這不是易姜姑娘嘛，你果然出來了?！?/br>
    易姜怎么也沒想到眼前的人居然是當初在大牢里見過的季無。

    “你不是說自己是魏國富商季無？”

    “哈哈，不是季無，是無忌?！?/br>
    無忌？張無忌？啊，魏無忌！易姜這才反應過來：“原來你就是信陵君！”你小子果然就是去齊國刺探的吧，活該被抓！

    魏無忌笑容滿面地走到她跟前：“原來易姜姑娘就是鬼谷先生的高足桓澤啊。不要這么見外嘛，怎么說我們也算共患難過，直呼我無忌即可?！闭f著還親昵地拍了一下她的肩。

    易姜沒想到他還挺奔放，訕笑道：“這怎么行？”

    “無妨無妨?！蔽簾o忌擺著手，請她落座。

    酒爵里酒光微亮，淡淡飄香。燒雁搗珍，烤羊烹雞，盛在青銅鼎器里，滿滿一案。

    魏無忌命侍女給她斟滿酒，笑著舉了舉酒爵：“說起來，我與你還頗有些淵源?！?/br>
    易姜想了一下，他初見自己時并沒有認出自己，應該是素未謀面，所以不存在以前相識的可能，于是放心問道：“有何淵源？”

    魏無忌道：“當初設法讓平原君將你從牢中救出來的人就是我。平原君的夫人是我jiejie，我請她在平原君跟前說話，才促成此事?！?/br>
    易姜越發(fā)糊涂了：“可是你我素昧平生，你為什么要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