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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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聽他對著聽筒那頭的人怒氣沖沖地說道:“老張,不是我信不過你,實在是這事兒來得太突然。前天他們還潑蹦亂跳的,今天居然集體生病,你說我能不奇怪么……對對,我不是針對你,總之就是奇怪,見了病假條才想問問你……什么?真病了?高燒不退?……好吧,我知道了,這兩天忙著籌備出發(fā),實在沒空去看望他們。這幾個學生就拜托你了,如果沒有好轉(zhuǎn)的跡象,請你及時把他們送到醫(yī)院。” 屠志臉上的怒色漸漸被猶豫取代。放下電話長嘆一聲,轉(zhuǎn)身拉開椅子準備坐下,才看到不知何時站在辦公室門口的雁游。 他以為雁游完全聽到了剛才的對話,不禁有點赧然,半開玩笑地說道:“哈,雁游,我剛才心里著急說話沖了點兒,回頭你可別找英老告狀啊?!?/br> “屠老師說笑了。您這是遇到麻煩了嗎?”現(xiàn)在能讓屠志惱火的,無非野外作業(yè)一事而已。若非與己相關,雁游也不會貿(mào)然開口相問。 屠志揉了揉面孔,說道:“這次出發(fā),準備帶幾個有經(jīng)驗的老生去幫忙兼學習。本來上周都通知到位了,結(jié)果今天早上,足足四個學生突然請了病假,說沒法同行。我一時著急打電話到校醫(yī)那兒去查問,才知道他們是真的病了。唉,怎么會有這么巧的事?” 質(zhì)疑學生的病情,這并不像屠志的作風。想了想,雁游試探著問道:“他們是不是許老師的弟子?” “不錯。” 雁游點了點頭,這么一來就說得通了。許世年雖然走了,幾名學生卻還在繼續(xù)求學。他們的惡劣雁游也曾見識過,屠志會懷疑他們集體裝病要給老師添堵,是再正常不過的反應。 只是,縱然確認了他們并非說謊,目前的困境卻仍未得到解決。屠志煩燥地說道:“以前許老師在時,給他們爭取了不少機會,那四個學生是野外作業(yè)次數(shù)最多的?,F(xiàn)在他們請假,隊里人手嚴重不足。又不可能把老生全部帶上,真是麻煩!” 聞言,雁游心里一動:“屠老師,野外作業(yè)對學生有什么要求嗎?” “除了經(jīng)驗之外,大概就是身體素質(zhì)要好、反應快、性情穩(wěn)重、有足夠耐心這幾點吧,不要求全占,但起碼占個兩三樣。畢竟外面突發(fā)狀況很多,現(xiàn)在設備又跟不上,身體不好,又沒幾分機靈勁兒是不行的?!?/br> 這也是他不考慮再從老生里挑人的主要原因,教了他們這兩三年,系里學生又少,性情早就全摸透了。有幾個學生,埋首書齋搞搞文獻研究還行,出野外的話,還不夠他cao心的。 不過,如果真沒辦法,也只能矮個兒里頭拔將軍,再篩幾個人出來—— 正在考慮名單時,屠志忽然聽雁游說道:“屠老師,沒有經(jīng)驗的新生行不行?我看這批新生里有人正符合你的要求。” 雁游說的是孟昊。他本身不擅長體育運動,所以對那些體格較好的人欣羨之余,不免多有關注。這次軍訓下來,他發(fā)現(xiàn)孟昊正是這屆里身體素質(zhì)最好的,再嚴苛的訓練都能挺過來。所有新生里頭,唯有他能在一天訓練結(jié)束后能若無其事地去洗衣服打飯,不像其他學生,不在床上躺足半小時是緩不過來的。 再加上孟昊性格沉穩(wěn),祖父輩又做過古玩生意,各方面都很合適。雁游覺得,選他準沒錯。 “從新生里挑人?”屠志猶豫了一下,本能地剛要否決,卻突然省起,雁游不也是新生?而且現(xiàn)在沒了有經(jīng)驗的,只能按其他標準著手,沒準新生里還真有符合他標準的人材。 一念及此,屠志馬上改了口:“雁游,還是你腦子轉(zhuǎn)得快,我這就和其他老師一起研究研究?!?/br> 說著,屠志匆匆推門走了出去。見狀,雁游只得另找衛(wèi)長華,詢問出行的注意事項和必需物品。 到了傍晚時,就傳出了結(jié)果,卻是出乎雁游意料之外:除了孟昊等人之外,施林也在隨行人員之列,據(jù)說是相中了他的機靈。 于是,軍訓時的三人組,又延續(xù)成野外作業(yè)的三人組。在兩天之后的清晨,與其他老師同學們乘著大巴出發(fā)了。 通市距離四九城不算太遠,只有近十個小時的車程。原本是個小縣城,擴建之后才升級為市。 看慣了四九城的古樸大氣,雁游一時還真不習慣這里的落后陳舊。但很快的,他連感慨的力氣也沒有了。當汽車駛離市區(qū)的水泥路,向位于郊野的墓葬前進時,雁游覺得自己的胃也像車身一樣,隨著下方的碎石土路不斷顛簸,漸漸有翻江倒海之勢。 “喝水?!鼻芭诺拿详淮蛄克樕缓茫B忙把軍用水壺遞了過來。他是個聰明人,聽說雁游在屠志面前說的那些話后,稍一琢磨就知道他指的是自己,心中不免生出被認同的滿足感,“知遇”之情倒在其次。雖然口頭依舊惜字如金沒有什么表示,但行動上卻同雁游親近了許多。 施林也聞聲回頭,見雁游臉色蒼白地蜷在椅上,在包里翻了一陣,取出一粒藥片喂到他嘴邊:“這是暈車藥,吃下去就不難受了?!?/br> “謝謝……”雁游有氣無力地接過藥片,卻沒有服下,而是隨手揣到兜里。來前他沒想到自己會暈車,并沒買藥。但與衛(wèi)長華一起采購必需品時,曾聽藥店里的人提醒過,暈車藥得提前服用才有效,而且副作用較強?,F(xiàn)在癥狀都出來了,服藥非但無用,反而白招一堆副作用。 他正難受著,自然無暇將想法說出來。施林看見他的舉動,目光微動,旋即又若無其事地說道:“大概再有一兩個小時就到了,你先睡一會兒?!?/br> “嗯……”靠著裝有衣物的背包,雁游努力克服身體的不適感,慢慢沉入夢鄉(xiāng)。 這一覺睡得并不踏實,等醒過來時,雁游覺得腦子昏沉得厲害。好在汽車已經(jīng)駛到了山下村莊,大伙兒正忙著從車上往下搬器材和行李。 雁游跳下車深深呼吸了幾口新鮮空氣,也去幫忙。剛拿起裝著手鍬的布袋,就被孟昊接了過去,又一語不發(fā)地走了。被晾在原地的雁游只好改變?yōu)槿ツ闷渌p巧的東西。 等把東西都卸完,天色已暮,寄住的老鄉(xiāng)家里早準備好了飯菜。在農(nóng)家院子里團團坐著吃完晚飯,屠志又重新強調(diào)了禁令:除嚴格遵守野外作業(yè)手冊上的規(guī)定之外,不許單獨進山,入夜后更不許亂走。 學生們亂七八糟地答應著,這時,人堆里突然傳出一記不和諧的驚叫。立即有老生問道:“施林,你踩到蛇了?” 農(nóng)家不比城市,各種動物昆蟲遍地都是。哪怕主人防護得再好,家里也斷不了蜈蚣老鼠。加上現(xiàn)在還是夏天,有蛇竄進院子來也是尋常。 施林早躲到了一邊,聲音卻還有點兒發(fā)抖:“不……是貓,我對貓毛過敏,一接觸就會狂打噴嚏?!?/br> 學生們哄堂大笑。那只體型精悍的田園貓在眾人的大笑聲里向滿面通紅的施林投去一個鄙視的眼神,神氣活現(xiàn)地甩著尾巴走了。 雁游還暈乎著,和稀泥的角色只能由衛(wèi)長華來擔任:“別笑別笑,我們要關照小學弟。有人還對花粉過敏,都是正?,F(xiàn)象。” 他這么一說,笑聲漸漸止住。施林低著頭蹭到雁游身邊,小聲說道:“我不跟師兄們睡了,我要和你一個屋?!?/br> 雁游忍笑點了點頭。孟昊側(cè)目而視,似乎欲言又止。 因為天色已晚,不便進山,師生們吃完飯都先歇下,為明天的工作養(yǎng)精蓄銳。當下一夜無話。 第二天一早,大伙兒背著器材開始上山。因為考慮到夏季多雨,還帶了帳篷、油布等遮雨的東西。 北方的山勢不若南方多險,有些甚至就只是個小土丘而已,通市附近的這座也不例外。沿著堅實平緩的土道走了大半個小時,又穿過一片稀稀疏疏的林子,最后,停在了一處有新開采痕跡的低谷前。 遠遠看見半露在山石外的墓道,屠志面露訝色,甩下手里的東西就攀下山谷。等眾人趕上,他已經(jīng)敲著半殘墓磚,疑惑了好半天:“不對勁啊……” 學生們見老師魔怔了似的只管發(fā)呆,不禁面面相窺。但雁游聽了他的話,目光再落到他身側(cè)的磚石,不由也是心里一動:看這墓磚,似乎——而且再打量地勢,也是—— 正思索間,忽聽屠志問道:“雁游,你覺得如何?” 這話問得似乎沒頭沒腦,但雁游心內(nèi)早有成算,自是答得有條不紊:“古人視死如生,論葬必談風水,何況是王侯陵墓。郭璞所著《葬書》有四方神之說:‘左有流水謂之青龍,右有長道謂之白虎,前有氵夸池謂之朱雀,后有丘陵謂之玄武’,這樣的福地稱之為回神地。郭璞雖然是晉人,但堪輿之術此前早已盛行,郭璞不過集其大成。之后論述風水術的典籍不少,但總跳不出依山傍水,藏風聚氣八字。我不懂王侯墓葬的形制規(guī)模,但僅僅從風水上來看,這處墓xue卻是大有問題?!?/br> “哦?有哪里不對,你快說說看?!蓖乐颈緛硐雴栄阌慰闯瞿悄勾u上的門道沒有,不意他竟從風水答起,不由來了興致。不只是他,其他人也聽入了神。 “所謂依山傍水,其勢也有高下之分。如果山勢不夠,不成山,反成丘;水勢不夠,不成流,反成溝。在風水學里,這樣的墓xue非但于死者無福,反而會讓后代流失氣運。再者,漢室王墓多集中在長安洛陽一帶,理論上不可能在這里出現(xiàn)。退一步講,姑且就當這位墓主是位失意王侯,因故葬于這古代的荒僻之處。但既然他選擇的墓地可能有損于皇家,天子為何不阻止?” 沉思片刻,屠志輕輕敲著膝蓋說道:“所以,你是從風水的角度來說明,這里下葬的不可能是位王侯?但它明顯有封土堆的痕跡,還有墓道配殿,正是漢制。古人雖然篤信風水之說,但天災難測,焉知你所謂的兇地當年就是這樣?也許,它是因為河流改道、山體崩塌,才由吉變兇也不一定?!?/br> 見屠志又想考校自己,雁游只好把想到的一一說了出來:“如果山體松軟,自然容易崩壞滑坡,但這座山質(zhì)地堅硬,泥土稀少,不但植物生長得少,還有村民在這兒挖采石料。至于河流改道,我說不準。但通常來說,河床哪怕干涸了也會留下痕跡,除非徹底清理,否則沒法兒在上面種莊稼。但是你看,這墓葬前方的平地雖也有空處,但東一塊西一塊,串連起來根本不像河床。更何況——” 雁游走了幾步蹲在他身邊,用指甲輕輕刮去地面殘磚上的泥污,指著已然在雨打風吹中消磨淺薄的花紋說道:“每一個朝代的紋樣風格都各有不同。這磚上應該是云龍紋,若是漢代鑿刻,紋路應當簡練渾樸,厚重大氣才是。但就這塊墓磚上的花紋來看,卻過于繁復綺麗了,與漢代的特征完全不符。而且上面這八吉紋的雕刻法,以前在中原幾乎沒有。屠老師,您雖然主攻的是三代金石,但也能看出它的來歷吧?” 他這么一問,屠志頓時繃不住笑了起來:“好小子,反而考起我來了?!?/br> 說著,他撿起一塊駁落的磚石,向圍在后面的學生問道:“有人認得出來嗎?” 書到用時方恨少。學生們搜腸刮肚地想著相關的課本,卻不知是怯場還是興奮過頭,竟是誰也想不起來。末了,只有衛(wèi)長華猶猶豫豫地說道:“照我看,這紋樣風格應該是清順時期的?” “沒錯!答那么小聲干什么,就算錯了,我也不會怪你?!?/br> 屠志見衛(wèi)長華又害怕似地低下了頭,心里不禁有些憋氣。這個學生夠穩(wěn)重,有韌勁兒,又肯吃苦,奈何總像哪里短了根弦似的,課業(yè)只能做到中規(guī)中矩。以往點名讓他回答問題,十次倒有七八次是錯的,這次難得答對了,卻還是那副如履薄冰的樣子,讓他怎么也高興不起來。 悻悻揮了揮手,屠志說出讓雁游回答的用意:“同學們,看到?jīng)]有,野外作業(yè)所用到的知識是方方面面的。尤其不能缺少的是細心。不但要細致觀察,更要用心去想,觀察到的種種細節(jié)代表了什么?把它們綜合起來,再加以實地墈察,就能得出我們作業(yè)的目的之一:我們發(fā)現(xiàn)的東西源自何時,成于何因,屬于何人?!?/br> 學生們咀嚼著這番話語,開始對雁游真正心悅誠服。 這年頭,能考上大學的都是真正意義上的人尖子,一個新生卻得到了英老的器重,這讓不少學生都暗自嫉妒。但見雁游露了這一手,原本那些不服氣頓時都煙消云散:單看地勢就能旁征博引,一眼看到紋樣就能斷代,單是這份本事他們就沒有,也無怪乎英老要收他做關門弟子。 當下有人忍不住問道:“老師,那是否說明這座墓不是漢墓?” “這是接下來我們要確認的事。”屠志拍干凈手上的泥土,站起身來瞇縫著眼睛打量面前的墓葬:“形制屬漢,墓磚卻是清順風格,選地更是犯了大忌,這座墓讓我越來越好奇了。同學們,按照出發(fā)前的分工,各就各位,開始作業(yè)!” 一聲令下,原本得知有可能不是漢墓、不免心里沮喪的學生們頓時精神一振,紛紛開始組裝器材、按步cao作。 不過,這些都是老生們的事兒,新生只能先打打下手,從旁觀摩。就連雁游,也只是拿了小刷子,在旁邊幫師兄們清理殘磚碎瓦上的土屑泥污。這是英老特地交待過的,不要給他特殊待遇,以免磨練不成,反而橫生驕慢之心。 考古不像盜墓,大干快上,只要把寶物搞到手,不惜破壞古墓。師生們做的是保護性挖掘,自然分外細致。一轉(zhuǎn)眼,太陽就從東邊跑到了頭頂,*辣地刺得人皮膚生疼,眾人卻只是將墓道外掩的泥土清理出了一兩米而已。 馬上就要到午飯時間,負責安排調(diào)度的衛(wèi)長華便讓雁游和施林去山下村子里拿午飯。相對在烈日炎炎下埋頭苦干,這算是個輕省活計,因為兩人年紀最小,才把這“好差使”分配給他們。 再次經(jīng)過樹林,感受著林蔭下的涼風習習,雁游舒服得伸了個懶腰。旁邊施林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說道:“雁大哥,昨天晚飯里只有雞蛋,一點兒rou都沒有。你看這林子挺大的,后面又是深山,小動物一定很多。要不我們等晚上來逮兩只兔子打打牙祭,好不好?” 雁游敲了敲他的腦袋:“別胡鬧,屠老師再三強調(diào)除考察時間外不許擅自進山,你都忘了?” “我想吃rou……”施林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 “先忍一忍,回頭問問老鄉(xiāng)哪里賣rou,到時我做金錢rou給你吃?!?/br> 雁游只當是小孩子嘴饞,也沒把這話放在心上。安撫了一句,該干嘛干嘛去了。 在沒有取得實質(zhì)性進展前,考古工作是非常單調(diào)枯燥的。不過大概是早上的事刺激了同學們,持續(xù)到傍晚收工,大家依舊熱情高漲,紛紛討論猜測著墓主的身份。 有人甚至聯(lián)想到了漢武帝破匈奴,猜測建造墓地的工匠是不是那時活捉回來的,卻遭到了一致嘲笑:幾千年來華夏一直是四方文化中心,以經(jīng)典子集為干,工藝匠造為枝,影響輻射著周邊小國。只聽說過外族受漢族影響穿綾著羅,沒聽說過漢族反倒學習外族穿獸皮的。 這處村子還比較窮,不是家家接得起電。除了村長家有電燈,其他人家基本還是靠油燈。當下,除了借住在村長家的兩位帶隊老師還在燈下整理今天的資料做筆記,其他學生吃完飯洗刷洗刷,都趴在院里的躺椅上,就著月色閑聊休息。 雁游等人同衛(wèi)長華住在同一戶人家。以前兩人雖有來往,卻沒怎么深聊過。這會兒聽著蟬鳴,數(shù)著星河,不知不覺說開了,雁游才發(fā)現(xiàn),原來衛(wèi)長華也是家學淵源。 衛(wèi)家曾祖輩出過金石名家,遺訓里叮囑后代子孫萬不可斷了傳承。只是后來衛(wèi)長華的父親和幾個伯伯叔叔因為上山下鄉(xiāng)中斷了學習,回城后又忙著工作成家,沒能再撿起來,便把希望寄托在了小輩身上。衛(wèi)長華的志愿,正是他爹親手填寫的。 雁游沒有想到,除了老師們皆有來歷,學生們也大多有底蘊。不過轉(zhuǎn)念一想,便又釋然了:考古系不但清貧,對學識要求也高,而且專業(yè)比較特殊,若無長輩自幼熏陶,很難培養(yǎng)出興趣,這是一道門檻。 而且據(jù)他觀察,這年頭不少人打小的志愿是做科學家,將來制造飛機坦克原子彈,所以理科比較吃香。文科的歷史、文學,也是吸引人材的專業(yè)。這么一來,冷門的考古系除了“行家”之外,還真沒幾個人會報考。 像施林那樣憑個人興趣報考的,是少數(shù)中的少數(shù)。 想到這里,雁游說道:“衛(wèi)師兄,你家學淵源,又拜在屠老師門下,往后學校里多半又要出位金石專家?!?/br> 聽了這話,衛(wèi)長華推了推眼鏡,笑得苦澀:“雁師弟,你是新生,不知道我的情形……這么說吧,如果我有你一半的靈氣,老師也不會成天被我氣得吹胡子瞪眼了?!?/br> 雁游這才記起,初見時衛(wèi)長華正是對著一件贗品上的銹紋發(fā)愁。對世家子弟來說,這種問題根本算不得什么,但它卻難住了衛(wèi)長華。可見,他或許在這方面真是欠了點天賦。 想了想,雁游安慰道:“勤能補拙。很多時候,用心的人往往能比仗著小聰明而輕擲天賦的人取得更多成就,衛(wèi)師兄不要灰心。你才大二,還有很長時間可以學習?!?/br> “這不是用不用功的問題……” 同屋的其他人都不知去了哪里,院里只剩下他們兩人。衛(wèi)長華覺得這小師弟為人真誠,忍不住便將從未與人說過的苦惱講了出來:“雁師弟,我看得出來,你是真心喜歡古物。你每次看古玩的眼神,都像看到什么寶貝似的在發(fā)光。但我不一樣,相比金石或者別的什么古物,我更喜歡研究紋樣。雖然爸爸總罵我說,這是小丫頭才喜歡的玩意兒,但我就是改不了。你看,我出發(fā)前還把這本用不到的書給帶上了?!?/br> 說著,衛(wèi)長華從隨身的軍用挎包里翻出本包書皮磨得泛白發(fā)皺的書。雁游接過來一看,《華夏紋樣簡述》。 “怎么會沒用呢,多虧這書,你今早才能認出那是清順時期的花紋。”雁游也是愛書人,單看那書頁手澤光潤,就知道衛(wèi)長華必定翻來覆去,至少將這書看了數(shù)十遍。 衛(wèi)長華苦笑道:“單是認識紋樣有什么用?考古要學的東西太多,偏攻一門成不了氣候。唉,或許是時候在其他方面加倍用功了,也免得我爸一見面就責備我。” 衛(wèi)家父親顯然希望兒子能繼承祖業(yè),不愿讓他走了“彎路”。但雁游卻認為學問無小道,紋樣在考古里同樣重要。 “衛(wèi)師兄,兼學之余,也要精擅嘛。你看屠老師,不就擅長金石和野外作業(yè)?而且紋樣學在考古中同樣有實際應用。我聽說建國后曾有挖掘古墓的學者,在進入封閉的墓室后,眼睜睜看著陶件上的花紋須臾之間消失在空氣里。這件事你也該知道吧?” 這是雁游與眾人聊天時得知的,衛(wèi)長華自然也清楚。但他不明白這和紋樣有什么關系,便茫然地看著雁游。 “你精通歷朝紋樣的特點,能夠分辨斷代。那么,如果更進一層、你能只看一眼就把紋樣速記下來呢?目前還沒找到有效的辦法解決古墓中色彩剝離消失的問題,對考古界來說是一件非常遺憾的事。如果往后再進行作業(yè)時,你能把紋樣記下再畫出,那豈非是大功一件?” 雁游只說了一半,衛(wèi)長華就猛地站了起來。待到聽完,臉上的悒色已是一掃而空,整個人興奮得有些手足無措:“對啊!我怎么沒想到?雁師弟,你真是太聰明了!” 他今晚只是一時情不自禁才對雁游倒了苦水,原本根本沒指望能找出轉(zhuǎn)機??鄲懒硕嗄?,乍然看到一線亮光,衛(wèi)長華心頭狂喜幾乎無法自抑。 但他向來靦腆斯文,高興到極點,也不會像其他男生那樣大嚷大叫,只是陀螺似地在院里不停打轉(zhuǎn),嘴里還念念有辭:“我該先練眼力,還要學素描——不對,是該學速寫吧?不不不,速寫也不好,古代紋樣都是工筆描摹。啊,看來我還得先從臨摹開始。這次我采購了鉛筆,卻沒有多少白紙,不知這村里有沒有賣的?” 正在這時,孟昊回到院里。見素來穩(wěn)重的衛(wèi)師兄一副瘋瘋魔魔的樣子,偏偏雁游非但一點兒也不著急,還在旁邊老神在在地含笑而坐。不由難得起了好奇心:“發(fā)生了什么?” “衛(wèi)師兄剛剛解決了一樁學術上的難題?!毖阌涡Σ[瞇地說道。不經(jīng)人同意,他絕不會輕易泄人隱密,說長道短。 “……哦?” 孟昊本來還想再問,但見雁游的神色,就知道他絕不會再多說一個字。遂搖了搖頭,在旁邊坐了下來,拔拉著手上浸在瓦罐里的竹簍:“我答應教老鄉(xiāng)的小孩認字,他們給了我一簍黃鱔。你會做嗎?” “沒問題?!毖阌涡牡?,看不出孟昊外表冷冷的,實際還很有愛心?!懊魈熘形缥姨崆跋律?,做個醉魚面條?!?/br> 孟昊把裝了水的瓦罐放到屋里,免得深夜無人時家貓來偷食。等再從屋里出來,他神情忽然變得十分嚴肅:“施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