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你身上有傷?！?/br>
    “都是皮外傷，你隨便幫我裹一裹吧。”殷少昊叮囑她，“不要叫大夫，也不要用別人的東西。”說完，就倒頭栽在床上，像是一灘爛泥，再也沒有一分力氣動彈了。

    長孫曦只覺得滿屋子的殺氣縈繞，他像個殺神，又像個負傷累累的百獸之王，此時此刻除了自己這頭小母獅子，誰也信不過。

    一瞬間，倒是生出相依為命的感覺。

    長孫曦拿出他出發(fā)之前讓準備好的藥物、紗布，扒開他的衣服，原本孤男寡女，一個躺在床上，一個跪在床上扒衣服很是曖昧。可是眼下他身上傷痕累累，血跡斑斑，只有一陣陣觸目驚心，好在如他所說傷口都不算太深，沒有致命傷。

    可是看著他以前幾次救自己留下的舊傷，再看看新傷，不由一陣心情復雜。

    殷少昊從下午睡到第二天中午，仗著年輕，哪怕身體好，又是生龍活虎精神奕奕的，心情似乎也調(diào)整好了。

    接下來的兩天，都是一些收尾的零碎小小戰(zhàn)役。

    殷少昊把大部分叛軍余黨剿滅，剩下的，交給了白云關(guān)的守將，回來與長孫曦道：“不是我不負責，實在是吃了今天最后一頓，三軍將士就要餓肚子了?！?/br>
    “那怎么辦？”長孫曦問道。

    “先行軍到前面虎口關(guān)，哪里是幾個州縣的交匯之處，讓三軍將士分成三路走，各自沿路找州縣父母官要口粥喝?！币笊訇灰幻嬲f，一面冷笑，“太子殿下不會讓他的人餓著，很快京城就會有糧食補給，那些人我們就不用管了?！?/br>
    “那你的親衛(wèi)們呢？”

    “沒辦法，只好跟著我喝兩天粥?！?/br>
    殷少昊心中有一番打算。

    三軍將士里自己的親衛(wèi)，當然是要帶在身邊以防不測。那些疑是昭懷太子的人，則讓他們自己回朝。還有一批加在自己和太子中間觀望的，也兵分一路。這樣的話，可以避免情況惡化到最大化，實在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了。

    然而，事情比他想象中的還要壞。

    到了虎口關(guān)，這個軍令剛剛頒布下去就是一片嘈雜，然后一發(fā)不可收拾。

    “啟稟殿下！”一個校尉慌慌張張過來稟告，大聲喊道：“不好了，有人嘩變！”然后不等說完，就聽見越來越大的叫囂聲，聲動震天！

    嘩變？！殷少昊心里清楚，昭懷太子不希望自己領(lǐng)兵二十萬回去，并且凱旋而歸，所謂嘩變，不過是鳥盡弓藏罷了！當即吩咐心腹，“帶上親衛(wèi)迅速后退！”然而亂軍之中，幾千人到底要往哪里退??？更不用說，嘩變軍士有目的沖了過來！

    很多兵卒，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是怎么回事。

    一片混亂場景。

    殷少昊把男子裝束打扮的長孫曦，一把抱在馬上，邊殺邊退！可惜嘩變的軍士是早有預(yù)備，有統(tǒng)帥指揮，自然是一鼓作氣！而殷少昊不可能把對太子的猜疑公諸于眾，身邊除了五千親衛(wèi)誓死護著他，其余將士都是不明真相紛紛躲避。

    情形敵眾我寡，殷少昊不得不帶著長孫曦逃竄！

    長孫曦根本就什么都做不了。

    被他緊緊的自己圈在懷里，被他低斥，“抓緊韁繩，護著腦袋??！”然后便看見面前胳膊橫飛、血光飛濺，先是驚嚇的不行，到后面根本連驚嚇的力氣都沒有，暈頭轉(zhuǎn)向只剩下喘息的力氣了。

    “唧……！”一支利箭飛射而來，兩支、三支……，四面八方紛紛涌來！

    長孫曦驚恐的護住了頭，不敢看。

    血氣沖天之中，殷少昊帶著她風馳電掣沖出一條路。

    去哪兒？不知道。

    還能不能活下去？也不知道。

    混亂中，殷少昊和長孫曦被沖散了。兩人一騎來到山澗橋邊，身后還能聽到一陣陣的喊殺聲，相隔并不遠，只怕不用片刻就能追上來。長孫曦看著他手上的利劍，看著上面一滴滴墜落的鮮血，已經(jīng)分不清到底是敵人的血，還是他的血了。

    “不行了?！币笊訇灰а来瓪?，“我……，是頭一次領(lǐng)兵出征，不如昭懷太子一直都是儲君，在軍中經(jīng)營多年。今天……，只怕、只怕生死難料?！彼拇笸壬现辛思?，鮮血一直不停往下流，“再這樣下去，恐怕我們兩個都會死?！?/br>
    說著，猛地翻身下了馬。

    “你要做什么？”長孫曦驚恐道。

    殷少昊笑了笑，把腰間的一塊令牌摘了下來，掛在她的身上。陽光下，他仰起鮮血滿面的俊美臉龐，“你帶著我的腰牌，沿著這條路一直往前跑，就是官道，然后直走到最近的一個城池，便是鄴城。你拿著腰牌去找鄴城守備，讓他……，把你送回京城?！?/br>
    昭懷太子只是追殺自己，不會追殺她，讓她跟著自己反而要受連累。

    長孫曦腦子一片“嗡嗡”的，“不，你跟我一起走。”

    “兩個人騎一匹馬太慢了?！币笊訇灰灰а?，把大腿上的箭枝拔了出來，隨便扯了一塊袍子纏好，“再說帶著你，殺人也不太方便?！彼嶂鴦?，頭也不回的走了，“別怕！到了京城里等我！”

    可惜他話還沒有說完，剛走到橋上，人就一頭倒了下去。

    長孫曦孤零零的一個人呆在馬上，感覺好像天大地大，自己被整個世界遺棄了?？粗莻€倒在地上的身影，腦中念頭一閃而過，真的，真的要丟下他自己逃走嗎？！理智告訴自己應(yīng)該這么做，可是還是下了馬。

    找來一條細細的樹枝，照著馬兒的屁股狠狠一抽，“去吧，沒有人會殺你的。”

    馬兒嘶鳴，頓時撒蹄兒飛快向前跑去！

    長孫曦又撕下裙擺，給他包扎好，然后抱著他一起跳下了河。

    殷少昊被河里冷水一激，立即醒了過來。

    “你瘋了？！”他怒道。

    “我沒瘋……”長孫曦一面嗆水，一面道：“你要是不想死，就咬牙趕緊往下游，不然淹死了，才是瘋子……”呼啦一個浪頭打過來，頓時淹沒住她的聲音。

    河水湍急，殷少昊來不及多說，很快兩人都被水流迅速沖走了。

    *******

    皇帝雷霆震怒拍著桌子，大聲道：“混賬！嘩變能把三軍主帥給弄丟了！”

    昭懷太子勸道：“父皇息怒，已經(jīng)讓人四下尋找了?！?/br>
    “尋找？！”皇帝怒道：“你說得輕巧？已經(jīng)過去小半個月，音訊全無，還要到哪里去尋找？老七若是活著，自然早就尋找沿路州縣父母官，怎么會一點消息都沒有？！”眼下雖然叛軍誅滅，仗打贏了，可是死了一個兒子，又丟了一個兒子，實在高興不起來。

    皇帝還不知道，長孫曦跟著殷少昊去了軍隊，現(xiàn)在也是行蹤不明。

    而這幾個月，江陵王不知道耍賴多少次，纏著太子去東宮想找長孫曦都沒成功。眼下聽說楚王死了，雖然覺得高興是不對的，但還是松了一口氣。楚王死了，再也沒有人整天糾纏她了。

    因而出了太極殿，江陵王就拉著昭懷太子撒嬌，“太子殿下，你就讓我見見長孫司籍吧?！?/br>
    昭懷太子要到哪里去大變活人？楚王有事的消息，到現(xiàn)在都瞞著太子妃沒敢說，免得她知道長孫曦也丟了。更不用說，還帶江陵王過去揭穿事實了。因而毫不猶豫，拒絕道：“你不要胡鬧，男女有別，你不要學得跟楚王一樣沒顧忌，壞了她的名聲?！?/br>
    江陵王被這番話給鎮(zhèn)住了。

    昭懷太子又道：“回去罷，父皇眼下正為楚王的事心煩著，你別惹事了。”

    江陵王嘟了嘟嘴，“好?！蓖祥L聲調(diào)，極不情愿的走開。

    昭懷太子看著他漸漸遠去的背影，眼里閃過一絲陰霾。不過眼下更讓他心里不安的，是楚王，怎么會活不見人、死不見尸呢？不親眼見到他的尸首，放心不下。

    他回了東宮，剛到門口就有太監(jiān)上來回報，“太子殿下！長孫司籍回來了?！?/br>
    昭懷太子一貫從容淡定的臉上，猛地變了表情，甚至顧不得掩飾就急急問道：“楚王呢？有沒有跟她一起回來？！”

    “沒有，就她一個人。”

    “一個人？！”昭懷太子心中七上八下的，顧不得多想，當即快步去了太子妃的后院。剛進院子，就聽見里面一陣說話聲，“靈犀，你回來就好?！?/br>
    長孫曦嘆氣，“算我命大。”

    昭懷太子實在太想知道內(nèi)情，掀起門簾進去。

    “太子殿下。”長孫曦扭頭看向他，起身行禮。

    “坐?！闭褢烟由舷麓蛄克瑔柕溃骸耙宦飞峡蛇€好？”

    長孫曦知道對方城府很深，不敢表情有絲毫差錯。一路上，為了今天的對話，已經(jīng)不知道練習了多少回，輕輕點頭，“還好，多謝太子殿下掛念。”語氣有點疲憊，還有一點淡淡疏離，表現(xiàn)的還在記恨昭懷太子送走自己的事。

    昭懷太子面色微微尷尬，但是等不得，又問：“楚王呢？”

    長 孫曦搖搖頭，“原本我和楚王殿下共騎一馬的，結(jié)果馬兒累了，一腳打偏，就把我們兩個人給甩了下去。偏生不巧，正好在橋頭落了水，當時楚王殿下又受了很重的 傷，結(jié)果游沒多久……”聲音漸漸低沉，“他這人雖然討厭，可是就那么看著他沉下水去，我這心里也覺得不好受……”

    她睫毛纖長，微微潮濕，恰到好處的表現(xiàn)了應(yīng)有的小小傷感。

    昭懷太子雖然不是很相信，但稍稍放心，即便楚王現(xiàn)在還活著，自己也不會讓他踏進京城的！只要不是楚王回來就行。

    接著問道：“后來呢？”

    “后來，我去找了鄴城守備?！遍L孫曦聲音唏噓，“幸虧楚王殿下之前擔心我，給我了一塊他的腰牌，不然只怕沒人認識，還回不來呢?！?/br>
    昭懷太子看著她沒有說話。

    太子妃心情復雜，小聲埋怨，“若不是你當初讓靈犀跟楚王走……”

    “表姐！”長孫曦趕緊打斷她，“過去的事不要再提了。如今我已經(jīng)沒有去處，只求太子殿下和表姐收留，就很滿足了?！?/br>
    太子妃聽得明白她的意思，細想想，既然表妹已經(jīng)活著回來，也不好再得罪丈夫。畢竟表妹已經(jīng)活著回來，將來還要在東宮長住，抬頭不見低頭見的。而且現(xiàn)在越王死了，楚王死了，江陵王肯定又無緣皇位，太子就是下一任皇帝，得罪不起。

    昭懷太子略一點不自然，但眼下沒空，而是道：“既如此，那就讓人去河岸下方仔細打撈?！眹@了口氣，“畢竟楚王是為國捐軀，死后一定要厚葬了?！?/br>
    長孫曦輕嘆，“是啊。”看向太子妃，“他活著討人厭，死了，還是好好安葬罷?！?/br>
    太子妃也是點頭，“嗯，死后哀榮還是應(yīng)該有的。”

    “你們聊著，孤先出去辦事?！闭褢烟幽_步匆匆的走掉了。

    長孫曦陪著太子妃說了幾句，然后微笑道：“有些累，我去一歇會兒?！北M量保持笑容平靜如常，略帶點疲憊，然后去了碧紗櫥旁邊安置。等到宮女們推出去，門被關(guān)上，然后才長長的松了一口氣。

    他的計策到底行不行的通?。苛T了，反正別無選擇。

    回想一路上的種種煎熬、驚險，能夠撿回一條命，已經(jīng)算是不錯。眼下好好睡一覺，因為很快……，就有一場硬仗要打了。

    ☆、第75章 秘密

    長孫曦沒有進宮去見皇帝。

    不說皇帝知不知道自己去了前線，便是知道，又如何？殷少昊交待自己，“對于父皇來說，江陵王不堪繼承皇位大統(tǒng)，越王死了。只剩下我和昭懷太子，而我只是庶妃之子，并不比皇后所出的太子來得重要，父皇不會為了我，而殺了太子的?！?/br>
    自己問他，“可是昭懷太子殘害手足兄弟，已經(jīng)失德，難道皇上還要為虎作倀？”

    殷 少昊哈哈大笑，“首先，儲君更迭會引起舉國上下軒然大波，父皇不會自找麻煩，最多在心里厭惡太子罷了。其次，不管是誰坐在太子的那個位置上，都是容不得兄 弟的，除非是像江陵王那樣的病秧子，才有可能表現(xiàn)手足之情。再次……”他勾起嘴角，“假如我是太子，或者越王是太子，只怕也會做出同樣的事情?！?/br>
    自己被他說得啞口無言。

    他再三告誡，“記住！千萬不要跑去父皇跟前告狀。不僅有我剛才所說的，還有，你一不小心，就很有可能引起昭懷太子的殺機！”

    本來氣氛鄭重緊張無比，結(jié)果他又道：“別讓我做了鰥夫?！?/br>
    “…………”

    長孫曦想到此處啼笑皆非，搖了搖頭。

    接下來的日子，便在東宮暫時住下，然后陪著太子妃說說話，再逗逗粉團兒一樣可愛的雪里?？上闹杏惺?，還是大事，并不能真正享受這份溫馨安寧。

    昭懷太子派人前往北面河道下流，尋找楚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