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禎不安的看了看長孫曦，無奈的跟著走了。

    長孫曦低頭不語。

    殷少昊一臉悠閑自在，端起茶，獨(dú)自淺酌慢飲，“唔，好茶……”等到昭懷太子和傅禎走得沒影兒，才道：“來人?！彼愿栏靶√O(jiān)，“把琴搬到水邊，琴音要就著水聲才好聽?！?/br>
    兩個小太監(jiān)低著頭，不敢吭聲兒，趕緊把琴給抬到了亭子外面。

    殷少昊手里端著茶盞，慢慢品著。不知怎地，“哐當(dāng)！”一聲脆響，像是手上一時沒有拿穩(wěn)，竟將茶盅落在地上跌得粉碎。

    兩個小太監(jiān)快速跑了進(jìn)來。

    殷少昊斜眼看著地上的碎片，“趕緊收拾了，給本王換一個新的過來?！?/br>
    小太監(jiān)們慌忙去揀，因?yàn)榕氯ツ皿灾銜尦醯炔患埃餍怨蛄讼氯?，用袖子把地上的茶盞碎末掃走，然后躬身退出。

    殷少昊在涼亭邊坐下，扭回頭道：“過來，站那么遠(yuǎn)都聽不清了。”

    長孫曦微微蹙眉，但還是緩緩移步過去。

    殷少昊嘴角微翹，望向她笑道：“多少人想聽本王彈奏一曲，都沒這個福氣?！眹@了口氣，“你看你，還好似不愿意一樣?！?/br>
    “妾身不敢。”長孫曦盡量態(tài)度謙卑一些，以免激怒了他。

    殷少昊勾起嘴角一笑，旋即撫琴。

    開始琴聲淙淙潺潺好似小溪流過，清澈而悅耳。漸漸地，琴音變得急了，仿若大江大河里的滔滔洪流，奔騰翻涌不息。越往后，琴音越發(fā)放肆不羈、悲怒大作，就連長孫曦這種不懂古琴的人，也聽得心潮起伏不定。

    在那磅礴起伏的琴音之中，鐵骨錚錚、馬蹄錯亂，好似有隱隱的金戈鐵馬殺伐而來。

    她的眼前，不自覺的浮現(xiàn)出一片刀光劍影。

    心神仿佛被這詭異的琴音所控制，竟然生出恍惚，渾然忘了自己身在何處。正在迷惑困擾之際，忽地有個高大的影子逼近身邊，隱隱的，透出幾分殺氣。

    長孫曦猛地驚醒，抬眼看去，發(fā)現(xiàn)楚王離自己不過一尺距離。

    殷少昊的手指在她臉上輕輕滑過，笑問：“……好聽嗎？”

    那感覺，簡直猶如毒蛇吐信一般！加上陌生的男子氣息逼近，長孫曦心生反感，本能的便往后退。結(jié)果一腳踏空，“砰！”的一聲水響，伴隨著巨大的水花掉入冰冷湖水中，不由驚呼，“……救命！”

    殷少昊長身玉立站在涼亭邊上，一動不動。

    長孫曦在水里拼命撲騰，水波洶涌的晃蕩著、起伏著，更是無孔不入，用寒冷徹骨將她緊緊包裹，望著那個定定的身影，腦子里，忽地一瞬間清明起來。

    楚王他……，是故意的！他要自己死。

    長孫曦不再喊救命的話。

    亭子邊上，殷少昊緩緩勾起嘴角，道了一句，“倒也是個美人兒，可惜了?！比欢男θ葸€沒有到達(dá)眼底，便是猛地一寒！像冰塊般迅速凍結(jié)起來。

    碧波粼粼的湖心里，那個纖細(xì)秀弱的女子身影，不僅沒有沉下去，反而奮力的朝著湖對岸劃了起來。那姿勢……，甚是嫻熟流暢，絕非那種不會水的閨閣弱質(zhì)，倒像是從小在水鄉(xiāng)長大的女子。

    失策了。

    殷少昊心下大怒，斷斷沒有想到，這個賤婢竟然還會鳧水！

    ☆、表姐

    長孫曦沒有料到，楚王……，竟然會直接殺人滅口！

    起初還想著，就算剛才自己得罪了楚王，但他總要顧及場合，要找自己麻煩也是回去以后的事了。不料對方竟然不按常理出牌，太子府內(nèi)，他想殺人就殺人。

    何等猖狂？何等囂張？果然是一個極致危險的人物。

    長孫曦拼命朝著對岸劃去，不敢片刻停留。因?yàn)閾?dān)心楚王會從沁芳亭里追出來，拼命往前游的同時，還倉促的回頭看了一眼。但不知何故，楚王一直定定的站在涼亭邊，根本沒有任何動作。

    或許吧，對方根本就沒把自己放在眼里。

    對于他來說，今兒殺不了，改天有的是時間再殺。當(dāng)然也可能因?yàn)榇颂幨翘痈蚨嗷蛏儆悬c(diǎn)顧及，只敢嚇得自己不慎“失足落水”，卻不便光明正大的殺人。

    但總而言之，自己這條小命惹上危險了。

    “咳、咳咳……”長孫曦感受著嘴里的冰涼湖水，牙齒直打架，求生的本能讓她拼命往前劃，活下去！哪怕多活一刻也是好的。

    可……，可是，這個湖為何如此之大？遙遙不見盡頭。

    自己快要沒力氣了。

    碧波粼粼的湖水，好似一彎綿長悠遠(yuǎn)的翠色綢帶，貫穿了大半個東宮，往前竹林拐角處有一座拱橋。昭懷太子和傅禎正站在上面說話，宮人們遠(yuǎn)遠(yuǎn)回避開，四周靜悄悄的，只能聽見“沙沙”的風(fēng)吹竹葉聲，格外幽寧靜謐。

    “何事？”昭懷太子問道：“竟然非得你親自過來?！闭Z氣頗有幾分責(zé)備之意。

    傅禎忙道：“前幾日，長孫女史曾在宮中自縊?！?/br>
    昭懷太子挑眉，“長孫女史？自縊？”

    聽口氣，太子殿下似乎不認(rèn)得長孫曦？傅禎心頭微微一松。

    不過仔細(xì)想想，長孫曦即便之前回去陪伴太子妃，也是在汾國長公主府，斷沒有陪到東宮來的道理。而太子殿下一向品行高潔、恪守規(guī)矩，從不行差踏錯，又怎會去私見小姨子？倒是自己之前想的太齷齪了。

    心下羞愧之余，忙道：“就是方才被楚王殿下留住的女史。”然后遞上證物，“這是從她身上搜出來的玉佩。因長孫女史是太子妃的表妹，不便擅自處置，所以特來向太子殿下回稟一聲，請個示下。”

    “太子妃的表妹？”昭懷太子眼里閃過一抹驚訝，不過等他視線落在羊脂玉佩上，卻是猛地變了臉色，“這……”他似乎有話要說，但卻咽了下去，只是伸手接過了玉佩。

    傅禎詫異道：“太子殿下認(rèn)得這枚玉佩？”

    昭懷太子冷冷掃了她一眼。

    “妾身僭越。”傅禎臉色惶恐，趕忙跪了下去。

    一陣清風(fēng)吹過，掠起昭懷太子寬大的雪色素袍，襯出他高潔風(fēng)華，似有幾分白雪不染塵埃的氣韻。他將玉佩揣入自己袖子里，淡聲道：“回頭你見了長孫女史，就說玉佩已經(jīng)妥當(dāng)處置掉了。不必提起孤?！?/br>
    “是?！?/br>
    “起來罷?！闭褢烟泳徍土丝跉?，然后道：“至于長孫女史，終歸她是太子妃的嫡親表妹，往后你在宮里多照應(yīng)她一些?！?/br>
    傅禎聞言一愕。

    難道說，那枚羊脂玉佩真是太子的不成？他之前的淡定，僅僅只是在自己面前遮掩？因?yàn)榭吹搅搜蛑衽?，勾起了對從前舊情，所以就改了主意？若不然，怎么會要求自己保護(hù)長孫曦。

    又或許，是有別的什么緣故？本能的，希望原因是后者。

    昭懷太子見她一直遲遲沒有應(yīng)答，眼底閃過不悅，“這件事讓傅司樂為難了？”他轉(zhuǎn)身側(cè)了臉，淡淡道：“若是不方便，孤可以另外安排別人。”

    “沒有?！备档澝Φ溃骸版肀囟ú蝗枋姑?。”

    正說著，身后傳來一陣巨大的嘩啦水聲。

    昭懷太子和她都轉(zhuǎn)過頭去。

    “長孫曦？！”傅禎驚得花容失色，不解道：“她……、她怎么會掉到湖里？”心思微動，往湖心亭的方向望了一眼，千萬種念頭閃過，卻是不敢多言。

    昭懷太子眼皮輕輕一跳。

    楚王這是要做什么？在東宮，他也敢鬧得這么熱鬧，毫無半分顧忌，還有沒有將自己這個儲君放在眼里？還有那個長孫氏……

    可惜此刻，實(shí)在來不及細(xì)細(xì)思量。

    昭懷太子抓了傅禎臂間的披帛，快步走到橋下，當(dāng)做繩索朝著長孫曦拋了下去，“抓住這個。”披帛漂浮在水上蕩漾，蜿蜒不定。

    湖水里，一個纖細(xì)的女子身形游了過來。

    長孫曦已經(jīng)在湖水里泡了一盞茶功夫，加上大冷的天，劃了這許久，原主的身體又是嬌滴滴的，體力差不多快要耗盡了。眼前就要支撐不住沉下去，此刻看到生的希望，頓時拼了最后一口力氣，朝著岸邊劃了過去。

    她會鳧水？而且還游得很好。

    昭懷太子眼中閃過一抹意外之色。

    “救、救……”長孫曦伸手抓住飄在水上的披帛，虛弱喊道：“救我上去?！?/br>
    昭懷太子暫且收回心思，手上用力，將她拖上了岸。

    長孫曦臉色蒼白如紙，發(fā)絲凌亂，渾身上下濕噠噠的滴著湖水。她冷得牙齒直打架，磕磕巴巴道：“多、多謝太子殿下……”

    此刻的她發(fā)釵橫斜、青絲紛亂，縱使冬衣厚重，可是因?yàn)楹疂裢敢律?，還是勾勒出曲線玲瓏的身段，真真曼妙無比。

    非禮勿言，非禮勿視。

    昭懷太子當(dāng)即別過臉去，皺眉道：“走罷，先上去再說?！?/br>
    長孫曦臉色蒼白道：“好……”不料一身湖水滴滴答答，滴得腳下青草濕滑，一腳沒有踩穩(wěn)，整個人便往前栽去！“?。　彼曮@呼，本能的抓住身邊的人，“救命！”

    昭懷太子原是背對著她的，被她猛地用力拉扯，一時不防，自然而然的往后傾斜，不由臉色大變，“你……”他一句斥責(zé)的話還沒說玩，兩人便一起踩滑摔倒下去！

    “哎喲！咝……”長孫曦吃痛喊道。

    昭懷太子也悶哼了一聲。

    傅禎原是跑下橋去，準(zhǔn)備幫忙的，見他倆跌在一起反倒不知所措了。

    昭懷太子躺倒在草地斜坡上，四仰八叉，長孫曦趴在他的身上，頭發(fā)和臉上的湖水“滴滴答答”墜落，不斷的涌入他的衣襟里。最倒霉的，是那一襲積雪般耀眼的銀白狐裘，上面沾滿了青草、枯葉，以及泥土，已經(jīng)毀壞的不成樣子。

    因?yàn)檫@邊的喊聲動靜太大，“呼啦啦”迅速用來一大圈兒宮人。

    見此情形，皆是看得目瞪口呆。

    昭懷太子是白皇后唯一所出的嫡子，自幼含著金湯勺長大，溫和有禮、謙謙如玉，生平從未有過如此狼狽的時候。更不用說，平時一向還有點(diǎn)過分的潔癖。如此被湖水泥土糊得一團(tuán)亂，委實(shí)無法忍受。

    他鬢角的青筋隱隱跳動，抿嘴不語。

    顯然已經(jīng)在極度忍耐。

    長孫曦急著想要爬起來，偏生渾身凍僵，沒有力氣，撐了好幾下都沒能吃成功，干脆咬牙道：“太子殿下，你……，把我推一邊兒吧?！?/br>
    推她？昭懷太子眉頭緊皺，看著她已經(jīng)泡在湖水里的半只腳，一不小心，就有可能將她給再次推到湖中，推她下湖，還不如開始就不下來救人。

    他側(cè)首，朝著岸上宮人喝斥，“都在作甚？還不趕緊把孤扶起來！”

    可是不知何故，宮人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像是被定了格，竟然沒有一個人跑下來幫忙的。甚至就連傅禎，原本想動，卻又臉色微變的止住了腳步。

    昭懷太子不免忍無可忍，怒道：“你們這群蠢貨！”

    “太子殿下！”斜坡上面，響起一記驚訝無比的女子輕呼，打斷了他的話。緊接著，一個年輕女子提著裙擺，快步小跑下來。在她身后，跟著五、六個穿著整齊的宮女，都是一臉惶恐焦急，慌慌忙忙追上自家主子。

    誰來了？長孫曦抬頭望了過去。

    那女子長了一張容長臉兒，面色素凈、膚光如雪，一雙大大的明眸清亮溫和，看起來觀之可親。她身上海棠紅的團(tuán)花襖兒，束杏色腰帶，下身配一襲煙籠般的繡花長裙。盡管裝束簡單，但卻透出一種矜貴非凡的氣度。

    難道她是……？長孫曦心下一沉，有了某種不妙的猜測。

    “太子殿下?！蹦桥涌觳阶叩礁?，打量著摟抱在一起的二人，驚詫道：“你們這是在做什么？弄得如此狼狽。”忽地視線掃過長孫曦，臉色大變，“靈犀！你……、你怎么會在這兒？！”

    靈犀？原主的乳名？對方認(rèn)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