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節(jié)
正坐在榻上,靜靜等著母親進來的蘇嬋,自然也一眼瞧了出來。 她既疼又怨又無奈,頭次在母親進宮的時候沒有主動起身迎接。 她母親也知道蘇寒洲闖的禍太大了,她進到里面,還未說話,先嘆了口氣。 她這樣嘆氣的時候,倒是蘇嬋看到了什么,忙伸手對她母親說道:“娘,你又長了很多白頭發(fā)?!?/br> 說話間,蘇嬋湊近了些,心疼的撫著她娘白了好些頭發(fā)的頭頂,“娘有時候該調(diào)理下了,吃些養(yǎng)發(fā)的膳食也好?!?/br> “蟬兒……”她娘正要張嘴說什么。 蘇嬋自顧自的說道:“記得小時候,娘最喜歡親自為我梳頭發(fā),那時候明明我身邊有丫鬟婆子伺候,可娘跟那些府里的夫人不一樣,總喜歡把我?guī)У缴磉呌H自照顧,我還記得娘梳的隨云髻最好?!?/br> 動作見,蘇嬋耳垂上戴的那對翠玉耳垂,低垂著映著她如玉的面龐。 她肌膚一直很白,如今沒有了血色,更是白的好像紙一般。 蘇母一見了她這樣,便知道她心里必定不好受,她忙伸手握住蘇嬋的說道:“娘,知道你為難……你哥哥闖下這樣的禍……” 蘇嬋低聲回道:“娘,女兒知道您為什么來,您一定是看著如今我能順順當(dāng)當(dāng)?shù)姆夂?,便覺著我在萬歲那里有些面子,想讓我向萬歲那里開口求個情?女兒猜的對不對?” 蘇母知道這事也著實難為蘇嬋了。 她嘆息一聲:“娘……也不求著別的,只求著留你哥哥一條命……” “可是娘,您知道嘛,沒有辦法的。”蘇嬋靜靜的說道:“我若真是動了求情的心思,那人便會不理我,您不知道他的脾氣秉性,他會一直不見我,等我哥哥人頭落地后,若是他還念著我以前的好,他才會見我,到那時候女兒也要自求多福了?!?/br> 蘇嬋說這話的時候,幽瞳深處有如一抹清泉,涼涼的已經(jīng)沒有了溫度。 她淡淡一笑:“母親自然是為了我好的,蘇嬋都知道,這個世上母親是真心真意的想我好,為我打算籌謀,之前要讓表妹入宮,母親也是想著我在宮里站穩(wěn)了,可是母親,您知道嘛,我如今累了,我只想著多同陛下快快樂樂的多待幾日,我什么都不想去想,醉生夢死也罷,糊涂也罷,我都不在乎了……可現(xiàn)在女兒很怕……刺殺圣上是抄家滅門的重罪,如今哥哥做下了,他有他的忠義要守……我沒他志向遠(yuǎn)大,我只求著多過幾天安穩(wěn)日子,如今怕是也沒有了……” 她兩世為人,不管是上一世最后入宮為奴的屈辱,還是這一世身子不爭氣,為家里籌謀的辛苦。 她從來沒為自己想過,可偏偏就是這樣,最后還是沒救得了哥哥,沒護住蘇家…… 這樣的白白辛苦,她反倒是想開了,如今她只想為自己做點什么了。 國仇家恨原本便于她無關(guān),她不過是個小女人,要的也不過是平平安安和和順順的同自己心愛的男人在一起多待幾日,便是不能白頭偕老,也想讓這樣的日子多幾日…… 她靜靜的呼吸著,胸口鈍疼的厲害。 她母親見她忽然捂著胸口皺眉,忙上前為她順著,眼淚撲簌簌掉著,泣不成聲的說道:“蟬兒別為難了,是娘不對,娘不該讓你為難,你在宮里好好待著,好好的伺候圣上,你哥哥那里是命中注定的,便是你父親也都是這樣的死腦筋,他們做事何曾想過咱們母女……” 蘇嬋的眼圈漸漸的紅了,嘴里不知道怎么的咸咸的,有些鐵銹似的。 她知道不好,原本要忍住的,可還是沒忍住,嘴微微一啟,一口血便吐了出來。 ☆、第88章 蘇母見了這血,險些暈過去,忙抱著蘇嬋,同時扭頭對外面喚道:“來人啊,快來人?。?!” 原本在外面伺候的香寒等人,一聽見里面的聲音不對,也顧不得什么宮規(guī)了,忙匆匆忙忙的跑了進來。 待等看到蘇娘娘唇邊的血時,幾個小丫頭大驚失色,香寒更是扭頭便要去找御醫(yī)過來。 在榻上坐著的蘇嬋卻是想起什么,忙出聲攔道:“此事不可聲張?!?/br> 因刺客的事兒,宮內(nèi)原本便緊張著呢,她便是真的身體有了問題,這個時候也不好聲張出去,若是被有心人聽到了,只怕會立刻聯(lián)想到她這是恃寵而驕,用身體來要挾圣上,這樣一來反倒不好了。 這話一說,蘇母也明白了女兒的顧慮,蘇母立刻穩(wěn)住心神,謹(jǐn)慎的叮囑著那些小丫頭:“你們都聽明白了,這事不能說出去,也別去找御醫(yī),把盧大夫請過來吧。” 盧大夫原本便是為蘇嬋看病的,偶爾過來號個脈不會有人瞎猜的,頓了一頓的,終歸是心疼女兒,而且蘇母聽了蘇嬋的話,也是明白了蘇嬋在宮里的舉步維艱,她手撫著蘇嬋,把蘇嬋抱到懷里的嘆息道:“如今你一定要寬心,再不可亂想了……” 蘇嬋點頭應(yīng)著,被眾人伺候著躺道榻上。 沒多會兒盧大夫也到了。 只是一等號了脈,盧大夫臉色便變了,忙跪在地上說道:“娘娘,您這樣自己不保重,只怕神仙都難救了,老朽說句不中聽的,您這身體勞累不得,也生得氣上不得火,只怕這是心里有火散不出去,大悲后氣急攻心所致……” 蘇母眼圈紅紅的,而且知道這位盧大夫是呂家舉薦上來的,等于是呂家在宮里的自己人,也便說道:“多少也要給個方子,如今宮里的事兒想必盧大夫也都聽到了,你說娘娘如何能不往心里去?!?/br> 盧大夫心里也明白這個道理,忙嘆息一聲,找了紙筆準(zhǔn)備寫方子。 等忙完這些,蘇嬋怕她母親總在她這里傳出什么不好的去,便叮囑了她母親幾句,讓她母親先出宮去了。 剩下的時間她也盡量的放寬心,香寒幾個更是小心翼翼的伺候著。 只是雖換了藥方,可是喝了兩幅藥也不見有什么效果,她母親原本還想進宮來看看她,可如今多事之秋,她母親也是擔(dān)心總出入宮廷,落了朝中大臣的口實。 她母親也便在家等著消息。 這么過了三四日,蘇嬋的好消息沒等到,蘇寒洲要問斬的消息卻是等到了。 雖然那些刺客入宮沒有傷到圣駕,可是敢行刺天子的人,判個斬立決已經(jīng)是輕的不能再輕了。 若輪以前都是誅九族的重罪! 等消息傳來的時候,蘇嬋怕母親傷心,忙派了香寒出宮,又特意叮囑了幾句,讓呂家的人幫著為她哥哥收尸。 蘇母雖然嘴里勸著蘇寒不必往心里去,可如今得了蘇寒洲的消息,一夜之間頭發(fā)都白了一半,呂家的人擔(dān)心她的情況,便把蘇母請回了南方照顧。 蘇嬋在宮里也不敢有什么差池,而且宮內(nèi)的事兒都由李姑姑來管,她每日也只是在長樂宮中養(yǎng)病罷了。 那位萬歲爺自從那夜后,也未過來過。 等到了蘇寒洲問斬的那日,蘇嬋已經(jīng)不知道是什么是難過了。 她麻木了一樣,照舊喝著黑乎乎的藥湯子,這次的藥比以往的都要苦很多,聽說是多了一味黃連,為的是去她心里的火。 可這黃連喝到肚子里,連她嘴里都泛起了苦味。 那一夜的刺客悉數(shù)被帶到法場,刀斧手起刀落,挨個的砍了。 之前大約是大刑伺候過,所以等呂家過去收尸的時候,便發(fā)現(xiàn)蘇寒洲早已經(jīng)血rou模糊的辨不出人了。 這樣的時候,呂府的人也不敢鬧出動靜,悄不聲息的便連發(fā)喪都不敢,只草草的找了地方埋了,燒了一些紙錢偷偷的找了僧人趁夜做了法事。 等做完了,呂家才找了人到宮里去回話。 蘇嬋在長樂宮內(nèi)聽到的時候,也沒說什么,只是準(zhǔn)備了一些東西,讓人從宮里帶出去給她母親。 可那些東西又有什么用呢,不過全做個慰藉罷了。 她這里一天一天的喝藥調(diào)養(yǎng),也不見什么起色,而且原本以為此事過去后,萬歲會過來看看她的。 偏偏他一次都沒有來過。 蘇嬋也沒有過去,一則是自己沒臉去見他,二則她身體這樣不好,臉色慘白慘白的,便是過去,也不過彼此都不舒服。 事到如今她也想開了,不過是在宮里安心養(yǎng)病,只求著多熬幾日。 倒是那夜,蘇嬋原本洗漱好,正準(zhǔn)備歇息呢。 忽然陸言陸總管深夜探到了長樂宮內(nèi),要求見她。 蘇嬋心里奇怪,宮里雖然不防著太監(jiān)什么,可是也是有白天晚上的規(guī)矩的,這些內(nèi)侍晚上一般是不得進入后妃的宮墻內(nèi)的。 他如今披星戴月的悄不聲息的過來,蘇嬋一面詫異著一面讓人把陸言領(lǐng)了進來。 等陸言到的時候,蘇嬋便見他穿了一身象牙色的衣服,他還是那副樣子把頭壓的低低的。 入宮前,怕他,怨他,現(xiàn)在入了宮,做了中宮皇后,蘇嬋發(fā)現(xiàn)很多她都不怨了,大約也是身體不大好的緣故,她現(xiàn)在對什么都看淡了,再見陸言的時候,少有的和顏悅語道:“陸總管,深夜來此,有何要事?” “娘娘?!标懷晕⑽⒏┦渍f道:“此時現(xiàn)在還不宜說出來,不過請娘娘趕緊收拾下,奴才這是奉命過來帶娘娘出去見一個人的。” 蘇嬋聽了這話便楞了下,如同失了神一般,可很快的她身體便是一震,她很快的從椅子上站起來,原本要對外喚一聲的,可很快的她收住了聲,她也不用那些外面伺候的香寒等人,自己親手找了一件披風(fēng)披在身上,隨后急急說道:“有勞陸總管了。” 她跟做著夢似的,有些急切,又有些忐忑…… 陸言卻是并沒有立刻離開,而是低首望了望她腳下的鞋子,想起什么一般的,他走到一邊衣架下,俯下身拿起一雙厚一些的錦鞋,隨后俯身走到她面前,半跪在她面前,聲音平緩的說道:“娘娘,還是換雙鞋吧,外面天冷?!?/br> 蘇嬋這才想起,她伺腳下穿的這些是在宮內(nèi)穿的,若是出去的話的確要冷一些。 只是她正要坐下自己換鞋呢,陸言那里已經(jīng)不由分說的為她脫下了鞋子,重新為她換上了這雙軟底珍珠繡鞋.。 這鞋子底子很軟,樣子也漂亮,而且穿在腳上暖暖的。 只是蘇嬋望著做出這件事的陸言,忽然有些緊張。 她認(rèn)識那么多面的陸言,他的惱怒、不甘、冷淡譏諷,她都見識過,可是沒有哪一次是這樣的。 而且自從上次她拜托過他呂家的事后,他在她面前便是這個樣子,很古怪,很別扭。 還有上次他在門口處說的那句留在宮里伺候她的話,也都透著一股詭異。 真有點不像他了…… 在她心里,她總覺著他跟那些會伏低做小伺候的內(nèi)侍不同,他不是這樣的心性,便是去了勢,他的心氣也沒弱過,可如今的他不僅不出宮做事,只在后宮這一小片的地方伺候不說,現(xiàn)在還做起了這樣的事…… 蘇嬋都有些為他可惜…… 她也便輕聲說了一句:“陸總管……你……” 只是不知如何開口,她與他便是這樣尷尬的關(guān)系,近一分便顯得別扭,遠(yuǎn)一些又有些古怪。 她也便輕嘆了口氣。 倒是他屈膝起來后,頭不那么垂著了,他抬起頭來,原本便是俊秀非常的一個人,此時這樣抬眼看她。 蘇嬋便覺著宮內(nèi)的燈照的他眼睛亮的很。 這下反倒是她別扭的轉(zhuǎn)過臉去。 而且現(xiàn)在不是想這些事兒的時候,一等鞋子穿好,她便緊了緊身上的軟毛織錦披風(fēng),便要往外走。 也不知道陸言使的什么手段,等她出去的時候,便見外面原本該伺候的宮娥太監(jiān)此時早都不在了。 顯然是被陸言用了什么辦法支開了。 等她走到宮外的時候,便見外面早有馬車候著呢。 那馬車樣子極其普通,她這下更是篤定了什么,趕緊坐了上去。 等她作穩(wěn)后,車子很快的駛出了皇宮。 從皇城出去后,馬車便本著京城外去了。 這樣走了不知道多久,漸漸的到了有些偏僻的地方,馬車才緩緩?fù)A讼聛怼?/br> 不管是出皇城還是京城,只要陸言在前面策馬露出腰牌,都沒人敢攔他們,再一想陸言在宮內(nèi)的出入自由,蘇嬋更是可以肯定了,陸言一定是奉了那人的口諭。 很快的馬車到了一處竹林,這林子不大像是瘋長的,看著樣子像是時不時會有人過來修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