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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半衾寒在線閱讀 - 第7節(jié)

第7節(jié)

    雪,漫天漫地的飄著,密密麻麻,數(shù)之不盡,宛如一盞盞天宮冰燈,圍著她紛飛旋轉(zhuǎn),忽一陣疾風吹來,雪花愈刮愈猛,攪得天地都變成雜亂無章的一團,她慌忙以袖掩面,迷迷蒙蒙間,看到前方站著一道人影……

    是誰,是誰呢?

    她想要看清,一步一步走近,那人身量很高,似乎是名男子,衣袂飄揚,長發(fā)飛舞……當察覺她的臨近,慢慢轉(zhuǎn)過身……

    葉香偶掀起睫簾,眼神有點空洞,朝著床頂一陣發(fā)呆。

    剛剛,她好像做了一個夢……夢里有雪,有一名男子,真奇怪,好像不久之前她也做過同樣的夢,現(xiàn)在仔細想想,頭腦里卻是模模糊糊一片,記得不甚清晰了。

    上午,她在奉云閣跟著繡娘學習女紅,今天繡的是《水墨青花》,兩色系一種繡法,并不復雜,她左手托著繡棚,另一拈針的手指好似蝴蝶翻飛般上來下去,用了整整一上午時間,終于完成,繡娘見后,一陣夸好,留下一幅《蝶戀花》的圖樣,讓她平日里練習。

    其實葉香偶一點都不喜歡繡什么《鴛鴦歡》、《比翼鳥》、《并蒂蓮》那種情意綿綿的圖案,因為她又沒有喜歡的人,繡起來也覺無趣。

    話說打從上回風箏一事,轉(zhuǎn)眼都過去半個月了,她一直沒見著裴喻寒,可能最近他竟顧著寵愛秦婠婠,早把她忘得十萬八千里了,所以下午閑來沒事,她躺在床上,一顆心又開始不安分地蠢蠢欲動了……

    翠枝推門進來,發(fā)現(xiàn)她貓著腰,正在床上打包袱,一時間嘴巴張得老大:“表姑娘,你難道又想……”

    葉香偶見她來了,不假思索地道:“翠枝呀,我今天要出去一會兒,不會太久的?!?/br>
    又是這句!

    翠枝頭痛地一捂額,緊接著跺跺玉足:“表姑娘,你這是死性不改!”

    葉香偶滿臉“愧疚”地道:“我也知道自己這樣做不對,可是成日關(guān)在府里,我真的會憋死的,所以翠枝,你一定不忍心看我憋死的,對不對?”

    “我忍心!”翠枝這回出乎意料地點點頭,真的,她忍心!

    葉香偶眼皮子狂抽了抽,隨即拿起麻繩,笑瞇瞇地哄勸她:“好翠枝,乖翠枝,你就依了我這次好不好……”

    她笑得像只狡詐的黃鼠狼,一步一步走近,反之翠枝則成了走投無路的小雞,低聲怯怯:“表姑娘你……”轉(zhuǎn)身即要溜走。

    “不許跑!”葉香偶迅速從后追上,拿著麻繩,三下兩下將她五花大綁。

    最后翠枝被綁在柱子上,一陣嗚嗚咽咽。

    葉香偶安慰她:“好翠枝,又讓你受委屈了,這次等我回來,一定給你買好吃的!”

    道別完,葉香偶挎著包袱尋摸到園內(nèi)那株榆樹下,東張西望一番,便攀枝爬樹,順順利利逾墻而出,等她抓著麻繩剛是雙腳落地,背后卻傳來一道聲音——

    “咦,你不是……”

    葉香偶嚇得汗毛一豎,回過頭——一名年輕男子站在五六步遠的距離,瞠目詫然地望著她。

    “你……”葉香偶只覺幾分面熟,略一沉吟,不禁恍然,“啊,是你!”

    “正是區(qū)區(qū)?!苯屏济Τ鞠乱欢Y,笑著自我介紹,“小可姓姜,上回與令表兄在張府與表姑娘有過一面之緣?!?/br>
    葉香偶點點頭。

    姜浩良疑惑:“表姑娘,你這是……”

    “噢……”葉香偶趕緊放開繩子,尬尷地笑了笑,“我、我就是出來走走……”

    出來走走,又何必不走正門非要翻墻?姜浩良也不點破,反倒一笑:“倒曾聽聞過,裴兄家規(guī)甚嚴?!?/br>
    葉香偶問:“你怎么會在這里?”

    他解釋:“今日在貴府做客,出門之際,不慎遺下一枚玉佩,剛好被不知何處竄來的野貓叼走,方帶家廝一路循跡至此。”

    葉香偶頷首,也不做聲,只是偶爾拿眼睛瞟瞟他。

    姜浩良會意,急忙開口:“請表姑娘放心,今日一幕,姜某過眼云煙,絕不會泄露半分。”

    葉香偶立馬換上一張大笑臉:“既然如此,那就多謝姜公子啦!”

    她雙眸晶瑩亮澈,一笑間,宛如正盛桃花,灼灼逼人,美得周遭盡皆黯然,直把姜浩看得目眩神搖,眼見她要離去,下意識詢問:“表姑娘這是要去往何處?”

    “我……”葉香偶頓足想了想。

    姜浩良好心提醒:“淮州之大,表姑娘人生地不熟,一人出來,恐有不妥。”聲音略頓,又道,“表姑娘若不嫌棄,有需用姜某之處,盡管張口便是?!?/br>
    葉香偶吃驚:“不會耽擱姜公子嗎?”

    姜浩良心頭暗喜:“不妨事不妨事,只要表姑娘一聲吩咐,姜某愿效犬馬之勞?!?/br>
    葉香偶心知他與裴喻寒算是熟識,倒可信任,況且有他陪同也不錯,能夠省去一些腳力,便道:“那就麻煩姜公子了?!?/br>
    姜浩良見佳人同意,可謂歡喜不已:“敢問表姑娘要去哪里?”

    葉香偶問:“哪些地方好玩?”

    大概問對了人,姜浩良頗為自信地道:“淮州好玩的地方甚多,比如距此地不遠的雨興橋,或西邊桃花林,東邊許愿池,郊外三四十里路的白云峰,如果表姑娘不感興趣,位于北街的合匯巷,里面盡是大大小小的食館,有陽春面、灌湯包、鹵rou餅、驢rou湯、鍋貼餃子,可謂應有盡有,各具特色。”

    其實這些地方葉香偶都不知道,今日聽來,還真是一陣心動,恨不得把每個地方都走上一遭,但經(jīng)過思量相較后,告訴他:“我想去榭樂坊。”

    “榭……”姜浩良聞言,差點沒咬到舌尖,“那、那不是……”

    葉香偶見他一臉驚詫狀:“姜公子不知榭樂坊嗎?”

    姜浩良眼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忙一清喉嚨,挺直了胸膛:“在下絕非貪花戀酒之徒,像榭樂坊這種煙花巷柳,姜某雖有耳聞,卻從未踏足?!?/br>
    他說得正經(jīng)八百,葉香偶心道他倒是個老實人:“既然如此,姜公子只需帶我到榭樂坊便是,實在不行,我自行前往也無不可,就不打擾姜公子了?!?/br>
    “這……”姜浩良有心獻殷勤,只好道,“區(qū)區(qū)雖不涉足那煙花門戶,但一定盡所能助表姑娘一臂之力,只是表姑娘出自大富之門,又身為女流之輩,去那種煙花寨中,只怕有所不妥。”

    經(jīng)他提醒,葉香偶莞爾一笑:“這有何難,你帶我去家裁縫鋪,換套男裝便是?!?/br>
    姜浩良不解她為何非要去榭樂坊,見她心意已決,又不好詳問,只得應下。

    且說葉香偶在裁縫鋪換上一身時新男裝,面如傅粉,朱唇玉齒,豐姿朝華,手把折扇握,真?zhèn)€兒風流俊俏的美少年,看得一旁姜浩良幾乎移不開眼去。

    馬車駛到榭樂坊,葉香偶不愿為難,叫他在車中等候,獨自進了榭樂坊,那老鴇見葉香偶衣衫華麗,人生得清秀標致,心頭已愛上幾分,親自過來迎接:“小官人可是頭一遭來?瞧著倒有些眼生。”

    葉香偶胸口一跳,故意粗噶著嗓子:“敝姓葉,mama好眼力?!?/br>
    老鴇笑道:“既是頭一回來也不打緊,一回生,二回熟,小官人玩得盡興,日后便可常來,mama我這兒的姑娘琴棋書畫,無所不精,保準有讓小官人中意的?!?/br>
    其實葉香偶此番前來,就是想見見秦婠婠:“久聞秦姑娘大名,今天只為一睹芳容?!?/br>
    老鴇一聽她要點秦婠婠,臉色不由得微變:“小官人初來乍到,有所不知,秦姐兒可是咱頭牌上的人物?!?/br>
    葉香偶又不傻,一下明白她的意思,幸好早有準備,把所帶的小錦兜掏出來。老鴇瞧她掏個不起眼的錦兜作甚,卻見她一解細帶,隨便一倒,就滾出幾錠白花花的銀子來。

    葉香偶笑笑:“還請mama通融?!?/br>
    老鴇只盯在那銀子上,笑得合不攏嘴,后又有些為難:“實不相瞞,我這姐兒近來胸悶氣短,閉在房中已有兩三日不接客了,不知小官人可曾聽過我家秋姐兒的名聲,與婠婠可是并列頭牌。”

    葉香偶心道她才不想見秋薄羅那個死婆娘呢,又從錦兜里掏出一枚三腳蟾翡翠掛墜,大如掌心,綠聚剔透,一瞧就是價值不菲的寶貝:“勞煩mama幫我把這塊翡翠贈給綰綰姑娘,說在下只為一面之緣,其它再無所求?!?/br>
    老鴇態(tài)度已不若先前,覺得她手里的錦袋簡直就是百寶囊啊,什么值錢的寶貝都有,頷首應道:“好說好說,小官人能中意是她修來的福分,我這就去與她說一說,小官人還請在廂房等候?!?/br>
    于是葉香偶被請到廂房,等了約莫半盞熱茶的功夫,終于聽到推門聲,進來是一襲柳色衣裳女子,眼橫秋水,眉插春山,面若芙蓉,神采照人,七尺云發(fā)挽螺髻,三寸軟鞋勝蓮瓣,分明宮娥入塵寰,化女異姿色。

    果然是她!

    那日在園中見到的柳衣女子。

    其實葉香偶想見秦婠婠,不為別的,只為那份好奇,納罕她有何等能耐,能把裴喻寒迷得快要神魂顛倒。

    上回匆匆一瞥,記憶不深,今日一見,果然是位柔弱楚楚,窈窕千般的美人啊。

    秦婠婠將那枚三腳蟾翡翠吊墜遞到她跟前:“此物委實貴重,小女子生受不起,故歸還給葉公子?!?/br>
    “沒事沒事,你拿著吧,反正我家翡翠多的是?!彼ξ氐?。

    秦婠婠疑惑地抬目望來,她忙又解釋:“噢,我的意思是,我家是做翡翠玉器生意的,不差這一個?!?/br>
    秦婠婠一愣,仔細端詳她兩眼:“這位公子……奴家曾經(jīng)是否與公子見過?”

    ☆、第10章 [探視]

    葉香偶被她左右端視,唯恐露出破綻,抵唇咳嗽一聲:“可、可能是秦姑娘認錯了吧?”

    “可是奴初見公子眉眼間,只覺似曾相識……”秦婠婠顰著一對精妙細致的柳燕眉,仿佛只差一點,便能記起關(guān)鍵。

    葉香偶心里颼颼發(fā)涼,不承想對方記性如此之好,覺得再由她恁地看下去,就真得露餡了,心念電轉(zhuǎn),想到一個理由:“啊,秦姑娘委實好眼力,實不相瞞,其實、其實我是裴公子的一位表親。”

    “裴公子?”秦婠婠簡直吃了一驚,“原來閣下是表公子,難怪了……奴瞧著總有幾分眼熟……”說罷欠身行下一禮。

    看來裴喻寒魅力真夠大的,跟他稍稍掛個勾,人家立馬就笑臉迎人了。

    葉香偶對某人嗤之以鼻一聲,繼而微笑:“是啊,我也是從表兄那里聽聞秦姑娘大名,特來一睹芳容的?!?/br>
    “原來裴公子還提及過妾身……”秦婠婠美頰嗔紅,不由得眼簾微垂,心頭似有無比歡喜。

    葉香偶頷首,關(guān)心地問:“對了,適才我聽mama說,秦姑娘近來身體清恙?”

    秦婠婠露面赧然,坦言解釋:“不瞞表公子,奴身體安康,誆騙mama,只是不愿接客罷了?!?/br>
    葉香偶大為詫異:“為何?”

    秦婠婠神情有些郁郁:“要知到這榭樂坊的嫖者,或齷齪貪色,或粗俗污猥,或霸勢欺辱,卻不曾有一個如裴公子這般,一表非凡,全無俗韻,憐香惜玉,以禮相待的男子?!?/br>
    葉香偶心道那是對你,裴喻寒對她可是從來不憐香惜玉的,瞧對方臉上流露著陶醉癡浸之情,脫口而出:“秦姑娘,你是不是喜歡上我家表兄啦?”

    秦婠婠被她這番直白話語嚇得臉色微變,搖頭啟唇:“奴不敢有非分之想,奴自知身份卑賤,豈能與裴公子相配?!?/br>
    葉香偶嘟著嘴巴:“可是我覺得他很喜歡你啊,或許你可以懇求他為你贖身,這樣你便能恢復自由,豈不是一樁好事?

    面對那一雙清澈無痕的雙眸,秦婠婠知她并非戲謔自己,笑了笑:“表公子想來不諳世事,所謂男嫖女娼,露水之緣,殘花賤質(zhì),怎可妄想那舉案齊眉?!?/br>
    她一席話下來,聽得葉香偶瞠目舌噎,秦婠婠又將吊墜遞去:“婠婠心知表公子一片好意,但此物萬萬收不得?!?/br>
    葉香偶錯愕,吞吐著逸字:“你、你還是留著吧,這些東西或許有朝一日你能用得上,可對我而言,卻是想用都無處用的……”說著垂落睫毛。

    秦婠婠怔仲,因她固拒,只得道:“既如此,奴為表公子彈奏一曲,以表謝意?!?/br>
    “好啊?!比~香偶立馬來了興致,合扇拍拍手。

    背后跟隨的小婢呈上琵琶,秦婠婠朝葉香偶施了一禮,便抱坐而彈,素手轉(zhuǎn)軸撥弦,“錚”地一聲,商音陡起,似一幅春光秀麗的畫卷鋪展眼前,谷澗潺潺,山巒幽幽,鵲鳥依依,山鷓啼啼,桃花燦燦,蝴蝶悠悠,音旋婉轉(zhuǎn),輕盈悠揚,驀地冷弦一挑,又現(xiàn)流水疾奔,山搖地動,鵲鷓驚飛,花落蝶亂,那指尖越撥越快,正是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聽得人心蕩若震,激動澎湃,待一曲終了,仿佛一切又重歸寂靜,春色紅綠似錦屏,蝶鳥桃花傍水息,不覺間音逝了,心卻神往難收。

    “妙哉,妙哉,真是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難得幾回聞,秦姑娘這一曲,彈得非同凡響!”葉香偶擊掌贊嘆。

    “拙技獻丑,讓表公子見笑了?!鼻貖バ卸Y。

    葉香偶不假思索地道:“今后我若要聽曲兒,就來找你好不好?”

    秦婠婠莞爾:“表公子不比尋常人,婠婠一定奉陪?!?/br>
    “那就這么說定了!”葉香偶興高采烈,笑著伸出小手指,要跟她拉鉤鉤,結(jié)果意識到不對,忙又縮了回來,撓撓腦袋瓜。

    秦婠婠只覺她言行古怪,性格卻又單純可愛,不禁抿嘴兒一笑,也沒往心里去。